伴随着距离的拉近,另一种涌动的不安从心底悄然升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彻底降临,山间传来几声狼嚎,那声音格外凄厉。 赤蟒眸子一颤,高高抬起头,定定望向山坳的另一边。 戚巳蓦地攥紧了拳头,那是——戚景行。 他摸了摸赤蟒的头,声音沙哑,“你安心待在这儿,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赤蟒嘶鸣一声,回应着他。 黑暗中,一道身形极速向山坳掠去。 雨水拍打在脸上,朦胧了他的眼睛,四周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戚巳心中的不安也越发浓重,身形运至极致。 山坳中,遍地狼尸。 戚巳做过十几年的影卫,他杀过人,化过尸,经历过血雨腥风,也见过尸山血海,却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瘆人的景象。 剥皮,碎尸,随地可见的肉块,血淋淋混成一片,在雨水冲刷下,上面遍布牙印—— 人的牙印。 地上凌乱的脚印,蓄满了血水,戚巳神思恍惚,浑身发冷,顺着那脚印往前走。 “刺啦——”白光撕裂天幕,照亮整个山林。 漆黑的人影匍匐在地上,他佝偻着背,面朝下,浑身是血,脸埋在掌中,张大了嘴,似乎在啃食什么。 “阿……景……”他声音发颤,在轰隆的雷声中被彻底淹没。 佝偻在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 *** 小院的血水早已被大雨冲刷干净,枣树上泛黄的叶子也落了一滴,明明还不到秋天,已然是一片萧条寒意。 子时已过,戚巳托着沉重的步子打开木门,往厨房走去,屋子里光线很暗,他却没点灯,径直走到灶台,燃了火。 闪烁的火光将一张脸照的越发惨白,瑟瑟发抖的人缩在灶台前,抱着膝盖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他太冷了,很想洗个热水澡。 可今天的水太凉,烧了小半个时辰,才开始冒热气,终于等一锅水都热了,戚巳几乎已经冻的没了知觉,他哆嗦着手拿来木盆,把浴桶灌满,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水里。 甫一入水,便失力一般,滑进底部,早已冻僵了的身体骤然接受热量,浑身上下一阵刺痛,戚巳忍不住痉挛起来,温热的水灌进口鼻,一时间天旋地转,他眼前发黑,像是快要溺水了一般,扑腾了两下。 可他今晚确实太累了,半点水花也没有掀起。 蓦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出水面,戚巳如获新生,迫切地吸了两口气,刺鼻的血腥呛进喉咙里,他猛地张开双目,里面一阵恶寒,嫌恶地甩开那只手。 “别碰我!!” 惯性让他再次摔进木桶里,溅了一地的水,这会儿却有了力气,扶着木桶边沿,撑起身体,定定看向被他推开的人。 那人头发凌乱,衣衫尽湿,殷红的液体顺着衣摆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分不清是血还是水。 眉头轻轻压着,眼睑微垂,唇瓣紧抿,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极轻微的情绪,像是害怕,又像是……委屈。 戚巳只觉恶心。 甚至开始反胃,捂着肚子,趴在木桶上,开始呕吐,可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 戚景行再不敢上前,绞着手指头站在原地。 距离戚巳亲眼看见戚景行如恶鬼一般啃食生肉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可那血淋淋的一幕仍旧钉在脑海中,半分也没有褪去。 戚巳干呕半天,终于停了下来,早便没了力气,煞白着脸坐回木桶里,把整个脑袋都埋进水里,明明周围包裹着温热的液体,他却依旧觉得很冷,从未有过的冷。 直到温水变凉。 疲惫的人才拖着瑟瑟发抖的身体从木桶里跨出来,他没有脱衣服,浑身都湿答答的,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吱呀!” 屋外风雨“哗”地一下吹在脸上,戚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往对面的寝室走去。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苗头,鞋底踩在碎石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跟在身后。 戚巳顿下身形,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下。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沙哑的嗓音几乎被风雨淹没,“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已经没有精力去计较戚景行如今到底能不能听懂他这句话,戚巳继续往前走,那人果然没有在跟上来。 “砰”地摔上房门,小红正瑟缩在床底,它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如今正是昏沉恢复之时,戚巳哆嗦着从衣柜里寻了件干净衣服换上,又用内力温了一杯热酒灌进胃里。 可还是冷。 他索性连鞋也没脱上了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知是不是太累了,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却睡得并不安稳。 虚无缥缈的声音不停在他脑海中响起。 ————“大哥哥,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戚巳,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于我而言,你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 ————“戚巳啊,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啊……” ————“没有非要让你原谅我,但求阿巳给我个机会,等我们离开盲山,能让我没皮没脸地哄一哄你。 哄你一辈子。” ————“即便他今日能活下去,也只有疯魔一条路,他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屠戮无辜!” ————“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自我的怪物” ————“蛊——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人之外最有灵气的生命,经历过漫长岁月后,它会剥夺宿主的意识,吞噬宿主的记忆,一点一点学习——人的行为,人的习惯,甚至是……人的、感、情。” ————“戚巳,如今,与你日日相对,耳鬓厮磨的——只是一条虫子。” 他把与戚景行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梦了一遍,骤雨初歇时睁开了眼睛,黑亮的眸子一丝混沌也无。 翻了个身,往窗外看去,雨已经小了,只有顺着房檐的雨水滴滴答答敲着石头。 还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呼吸,又轻又缓,甚至不像是人能发出的,戚巳睁着眼睛又躺了许久,终于不再那么冷了。 拢衣起身,推开门。 半明的夜褪去了幽深阴暗,屋檐下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那人听见开门声,缓缓抬起头,他双手抱着膝盖,眼睛里藏着畏惧和胆怯,一如半月前他刚寻见戚景行的模样。 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戚巳站在夜风中,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边鱼腹泛白,他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戚景行身边,慢慢蹲下。 修长的五指将黏在脸上的湿发拔下来。 “戚景行,你能不能再说一次‘我喜欢你’。” 恍然间,他好像又回到了破月教,高高的楼台上,戚景行坐在漫天星光下,对他说,“戚巳啊,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他很久没有听戚景行的声音了,已是十分想念。 那人目光中染上了些许疑惑,当真开了口。 “我……喜欢……你。” 语调生硬,吐字不清,他开口说着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话,眼中却没有半分人的感情。 自欺欺人的面具终于被撕碎,戚巳低下头,从默默啜泣到失声痛哭,直至此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 不是他的阿景。 远处,天光渐明。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弱水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 城里遭了灾,淹了好多东西,好在第二天清晨, 雨终于停了, 道路旁的积水渐渐退下去,街上的人却还是很少, 摆摊的也不见几个。 洛七早早就起了, 搬了两把躺椅搁在二楼护栏旁边,又让小二拿了些水果点心, 泡了壶好茶, 与慕容白双双躺在椅子上,享受着雨后的惬意。 “天气终于放晴了。”慕容白半眯着眼睛。 “是啊,”身边的人殷勤地剥了颗葡萄, 喂进他嘴里,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天气终于放晴了。 未来的日子不会再有什么大的风雨了, 正适合出海,船我已经准备好了, 就等着他们自己找上门了。” 葡萄有点酸, 慕容白压了压眉头,缓了一会儿, 才笑道,“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会来?” 那人一挑眉, 又露出往常一贯的委屈模样, 哀怨道, “小白, 你不相信我?” 这副模样逗的慕容白大笑, 他敷衍地安慰道,“当然不是,我只相信你。” 慕容白口中说出的话,哪怕再敷衍,也总能让洛七获得最大的满足,他从盘子里挑了个更大更红的葡萄,细细剥起来,“戚巳不该在昨日独自一人来找我的,控制戚景行的蛊已经认了他做主人,这段时间,蛊虫专注夺舍,会是最依赖主人的时候,一旦离开自己的主人,它就会变得暴躁不安,以至于丧失理智,做出些让人不能接受的事。” 他把葡萄递给慕容白,“呐,这颗一定甜。” 慕容白张嘴,葡萄冰冰凉凉的,果然比刚才那颗甜了许多,他想起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看向洛七,问道。 “如果当初我也变成了暴虐嗜杀的傀儡人,你会怎么办?” 洛七一愣,脸上的得意淡了下去,思索许久,终于正色道,“只要你能活着,旁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话音未落,他忽的一顿,继而一声粲笑,“瞧,他们来了。” 慕容白顺着洛七的目光望去,寂寥无人的街道上,两人正快步往客栈走来,他们脚步沉重,一前一后,相隔的距离却出奇的远。 有些诡异。 “看来戚巳的选择和你不一样。” 洛七瘪了瘪嘴,将脑子里那段不太好的回忆驱散,“因为戚巳不像我们,他是个真正的好人。” 两人很快进了客栈,上了二楼。 戚巳满身阴寒之气,连衣服都是湿的,眸光深邃,面色阴沉,而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戚景行,停在楼梯拐角处,没有往前走,他的衣服也是湿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十分狼狈,一双丹凤眼中的情绪极其微薄,却一直落在戚巳身上。 竟似透着一股怯懦和不知所措。 慕容白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从一个傀儡人脸上看到如此丰富的表情,就像个……刚刚犯了错的孩子。 “一日不见,可是想通了?”洛七站起身,笑嘻嘻地迎客。 戚巳站定,开门见山,“你既如此了解蛊虫,可有法子救他?” 洛七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当然。” 他伸出两只手,掌心相和,又慢慢分开,“我有一个法子,可以把已经融合在一起的人和蛊——分开。” 不等对面的人开口,他又道,“不过,早在三年前,我就被洛氏一族驱逐,如今禁令在身,不得纵蛊,你若要救戚景行,必须同我们一起前往忘川洛水。” “所以这就你真正的目的?”戚巳目光一凌,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杀气,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就有同样一道寒气自他身后射出,直击洛七,若非他躲得快,几乎要被射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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