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塔雷斯轻声问道:“你们觉得,像这样的文明……它在这片星空中,多吗?” “——不多。”他自问自答:“因为‘太像的’,都已经死透了。” 在那声音中,雷廷二人只觉周边空间开始发生扭曲,他们所在的空间开始遭受隔离,与其它坐标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远,城市从环绕身周的建筑变成了远远的一抹暗影。 星辰的光芒悄然泯灭,高阔苍穹笼罩了他们,而在那之下,一道符文轰鸣着亮起。 那道符文有数百米高,在黑暗中发着光,它左半边是一颗奇异的爱心,右半边是三株饱满的麦穗,其中右侧的正在向左侧的转变,转变过程很顺利,只是仍有少许光线节点沉默在黑暗中。 巨大的符文里,‘死者’从中走出。 不久之前刚与两人见过的她身形依然美妙,手持的麦穗却已消失不见。 不……她持麦穗的整只右手,都正在无声消弭。 很快,她就断去了一臂,断面映着一片莹莹发亮的星空——那是来自现世的倒影。 “……好吧。”伊文海勒喃喃道,“我明白了……” 雷廷在旁边沉默,面色严肃。 他也明白了,致使两人穿梭至这个看似并无太大异常之处的时间点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是在文明走向被刻意调控时,‘死者’死去,而‘爱人’诞生的过程。 或者说……结果。 第268章 这是公元前的某一天,平凡的一天,平静的一天。 这一天,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母亲在哺乳,渔夫在捕捞,商人在做生意,船夫仍在摇动他的桨。劫道者紧盯过路的每一个人,在林间阴影里游荡。 而如今人类还未知道的世界里,昏黑虚无的世界里,却有一场决定人类命运的变化,正在进行中。 一个名叫‘死者’的……‘存在’,正在死去。 由此,一位名为‘爱世人’的‘存在’,正在诞生。 这个过程像破茧,像雕塑成形,也像艺术品被重新涂造。 当陌生的力量逐渐化作熟悉的气息,半面玉石雕像般的闭目人脸在‘死者’破碎的皮囊下板结固化……雷廷两人紧紧盯着这一切,并隐约感觉到了时空的排斥。 这种排斥随‘死者’到‘爱人’的转化而逐渐加深,很快,死者’的存在就淡薄到摇摇欲坠——她似乎并没有在抵抗。而‘爱人’垂闭眼下逐渐蔓开一抹刺眼猩红…… “‘死者’……” 伊文海勒盯着那道仅仅只是第二次见面的身影,他眉头紧锁,眼中金光闪动,问一旁的科塔雷斯:“……她是什么?” 他从那道幻影中感受到了强大的威胁性,那是一种原始蛮荒的狂暴力量。 平时,它以似人非人的典雅人形加以掩饰,但在此时此刻,它长发燃烧、面目破碎、文明美丽的外貌龟裂而如蛋壳般破碎,一座华美而无情的净白雕像从中浮现…… 在这个过程中,狂暴的力量逐渐平息。 而‘死者’并未改变这一切的走向,也没有看向任何人……她只是放空眼神,扫视整颗地球,目光逡巡在每个人类聚居处,就好像除地上忙碌往来的人们以外,这世上一切都不存在。 科塔雷斯注视着她……不,祂。 还有祂面貌之上那斑驳剥离的边线。那边线的消退代表了一位无生之生者正于此死去,另一位相似又不同的存在无声诞生,仿佛这并非存在与虚无的交接,而是。 “每个生物种族在开始集群时……都会产生某种原始崇拜,这是智慧生物的慕强本能与求知欲在作祟……” 科塔雷斯抬起手,以一道赤红火光在半空中划出一抹流线:“……而人类的原始崇拜,就像大多数碳基生物那样,是‘生与死’。” 黑暗中暗流涌动,难以言说的信息从中传达,这一刻,两人明白了‘死者’的来历,也明白了‘爱人’的含义。 从人类最原始的信仰中诞生的概念,被‘灵之底’天然的反馈力量自然塑形,拥有了神智与自我,明明是没有狭义‘生命’的存在形式,却因人们的念头而得到了‘生’与‘死’。 赋予祂这一切的是行走人世的‘生者’,而他们逝去之后,就将归入祂的怀抱。 因此,祂称自己为‘死者’。 而……当人类需要一个转变,而这个转变也的确正在进行时,这不生不死的存在,就坦然放开了‘生’,坦然接受了‘死’。 “但是,为什么?”雷廷忽然问。 他站在伊文海勒侧后方,线条坚毅的英俊面貌这会儿更显得像是一座雕塑:“为什么,人类一定要‘变’?而这个‘变’又要把人类变成什么样?” “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科塔雷斯轻声道,“至于第一个…… “……因为,如果不变,就会死。 “而且,是带着银河全境一起死。” …… 银河系所在的位置虽然偏远,但在远古时期的星际战争中,它其实是个关键。 因为这里是组成‘诸星’文明在可观测宇宙火控布网的节点之一,而且,还是它在本宇宙扇区的核心节点。 因此,无论这里毁灭多少次,星河被搅乱,空间被撕碎,物质被抛飞……冥冥中都会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蔓延而来,重新调整此处的引力线,让一个新的河系尽快以银核为中心重新生成。 “他们的火控网节点与实验基地不能长期空缺……至少他们遗留下来的力量如此认定。”科塔雷斯说,“那股力量,它无形无迹地浸染在整个银河之中……我怀疑它操纵了一切,包括你,包括我,包括直至你们开始回溯时光的时候发生的所有事。 “我所属的种族也算和‘诸星’有些关系,如今被称为‘银星’,可以算得上是银河的控制者,但即便是作为其中佼佼者的我——”他毫不掩饰地吹嘘了一句自己,接着语调就急转直下:“——也没见过‘它’真正的模样。” 雷廷脸色肃然。 是的,他早就感觉到了,‘银星’表现出的战力,完全配不上他们强大的影响力。 原本他还为此而困惑过,甚至试图结合外界所有条件分析可能的原因,但未果……因为相关条件实在无法组成逻辑链。 不过,如果‘银星’背后其实有另一股力量控制,而那股力量才是一切的主使者……这就能解释了。 雷廷茅塞顿开,但心下却也同时疑虑丛生。 从‘上一次’到这一次,他学会了所有星际战争与民生经营所需的知识,他懂得怎样在短时间内将一艘民用星舰改造成军用后勤舰,他明白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控制眼前的一切……他甚至已经隐约触碰到了更深层次的物质操纵,只是距离那样神一般的力量,他眼前还隔着一层幕布,而他现在并没有太大的动力去扯开它,窥见后头更高水平超能力的真实。 ——于常人而言艰难至极的等级擢升,在雷廷眼中却只是轻飘飘跨过一个坎的事儿——这就是‘解限体’真正可怕的地方。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一直怀疑,以雷廷的强大程度,他也从没能找到过关于银河之中那个‘它’的一丝一毫踪迹。 如此,他至少能保证,物质界的银河,应该不存在太多对方的触手。 但这也让他不由得怀疑起了一些非物质的东西——在数千年后的银河领域‘灵之底’已经被他搜查了个底朝天的前提下,他再次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人工网络这东西。 技术是具有统一性的,如果‘它’真的从一开始就控制着银河,从研发期间就开始影响各文明内网的底层逻辑以方便‘它’自己的访问,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 为什么‘火酒’,从来没提出过这些东西? 雷廷脸色逐渐变得更加严肃起来。 他可以确定‘火酒’没有背叛银河,于是这一切就显得更诡谲难辨了:科塔雷斯知道的信息,‘火酒’难道会不知道?难道是它不能说?不……就算是不能说,它难道连暗示都不会吗?还是说,它时时刻刻都处于被那个‘操纵银河的幕后黑手’严密监控的状态,只能谨言慎行? 可是‘上一次’的最后,银河都炸成花了,那玩意儿怎么也没出来呢? 要知道,能力到了那个水平的存在,无论本体是以怎样的形态存在,获得一具身体都不算难事。 而他本人可是在时空的夹缝之间被固定了足足四百年,期间他的精神力一直在扫描银河全境并搜寻幸存者痕迹。 可四百年过去了,连爆炸的余波都未曾有散去分毫的倾向……他爱的一切和爱他的一切都死去了,伊文海勒只是其中之一。 而他只能在撕裂万物的高温能量风暴与群星注视之下,以意志力忽略自身的痛苦,逼迫自己不能沉浸于往日幻梦之中,无限而无望的搜寻一个幸存的可能性。 雷廷不由得闭了闭眼。 他心跳平静,血压稳定,没人能看出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流过了多少信息,又有多少怀疑在其中成型。 几乎紧贴着他的伊文海勒忽然动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 雷廷的手指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指缝滑开,反手握住他的手,两人黄金打造的饰品摇晃着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科塔雷斯没有注意他们。 他隔空点了点‘死者’的最后一部分——那是一只眼睛,美丽的眼睛。 美丽的表象,没有内里结构支撑的眼睛。 “再看看她吧……”他的语气有些怅惘:“……再让她看看你们。” 雷廷暂时抛开了杂乱思绪,他扫了科塔雷斯一眼,快速重新评估了对方,最终确定对方至少现在还是可信的。 因此,他也看向了那只眼睛。 他看到它在注视自己,还有伊文海勒。只是一眼,只有一眼。 …… ……它破碎了。 白润如玉的无翼雕像彻底诞生于世,在‘死者’平淡的死去时,一个新个体诞生了。 在诞生的那一刻,它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爱世人(Love People)’……”伊文海勒呢喃着,念出了那个名字,“……我明白了。 “生命要先懂得死,才能懂得爱……” ——但相比必然到来的‘死’,他更要去想想,要怎么‘爱’。 因此,‘爱世人’诞生了,在人类即将开始被引导着走上另一条道路的时候。 那个作为祂名字的词组,浸透了猩红的混乱与热爱,毫无理…… ——净白雕像慢慢睁开双眼,血泪从中涌溢而出。 祂宁静地微笑起来,目光甜蜜而柔和,又带着浓厚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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