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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

时间:2023-10-08 04:00:15  状态:完结  作者:无穷山色

  总而言之,“大难临头”还没个影,凡夫俗子们仍要继续自己“目光短浅”的生活,在这个初来乍到的,有着灿烂阳光的夏天,不由自主地因为好天气而心情舒畅,三三两两地结伴出来游玩,在繁重的压力下寻求一丝难得的喘息之机。

  疗养中心所在的景区里种满了白玉兰,如今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远远望去堆砌如雪,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观赏。

  晏灵修推着轮椅,从一众叽叽喳喳拍照散步的游客身边经过。

  在看望过张成润后,他本来想直接回病房去的,但孟云君见到窗外的景色,心向往之,非要出来转一转,晏灵修不忍拒绝,只好跟值班护士打了个招呼,带他出来了。

  不仅钟局在为幕后主使这一系列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小动作苦恼,晏灵修也不例外,甚至因为跟阎扶交过手而更加困惑。

  “阎扶把我们引到莲花山,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说,“我能感觉到,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起过杀心,否则不会等到幻境快要结束时才出手,也不会放任张成润他们平安离开,这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越是深入思考,晏灵修越是觉得焦灼不安,但孟云君却好像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左耳进右耳出,随口安慰道:“也许是你想多了,他通过陈绛竹把莲花山暴露在调查局的眼皮子底下,说不定只是想给调查局一个下马威。我们不过是恰好参与进去了而已。”

  晏灵修摇了摇头:“阎扶此人,狂妄自大,随心所欲。在他眼中,救援队带来的威胁,不会比一群扑到大象脚上的蚂蚁更大,甩一甩就掉了,大象甚至懒得用力把蚂蚁一只只碾死。但我却是他的心头大患,他不应该……”

  忽然晏灵修想起孟云君并不清楚自己跟阎扶的关系,“咯噔”一下,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迟疑地顿了顿,最后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忐忑,低头去看孟云君的表情,却发现这人正兴致勃勃地望着两边如云的花海,连他说漏嘴了都没意识到就“嗯”了一声,自然也对刚才微妙的停顿毫无所觉。

  晏灵修闭了下眼,阎扶那张别有深意的笑脸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可一世的鬼王被驱邪师合力诛杀,奄奄一息之时逃进一个小孩的身体里避难,本以为是个能任他摆布的凡人,到头来却是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罪魁祸首……

  晏灵修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阎扶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对自己恨之入骨,反而不会那么干脆杀了他。阎扶越是视那段经历为奇耻大辱,越是要留下他的性命,让他亲身体验众叛亲离,却无力挽回、求告无门的悲哀。

  他尽量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阎扶是不会轻易对我动手的,但你就不一定了,如果他认为你的死能让我感到痛苦的话,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所以说你现在还好端端地坐在这儿,真的很让我……”

  倏忽有风吹过,一朵花从天而降,“啪嗒”掉在了他的头顶。

  晏灵修和孟云君同时一愣。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这朵小白花就又滑了下来,依恋似的蹭了一下他的侧脸,然后沿着衣襟一路花香四溢往下滚,擦着他的手背软绵绵地掉在地上。

  这么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要是被来回走动的游客在鞋底下踩来踩去,着实有点可惜。孟云君伸手去捡,可他眼下正坐着轮椅,弯腰的时候扶手正正好好地顶着胃,别扭不说,也十分不雅观,还没怎么使劲呢,脖子就跟便秘似的挣红了。

  孟云君刚一动作,就意识到这个姿势有碍观瞻,装作无事发生地坐了回来,端庄地把手放在腿上,无奈地望“花”兴叹。

  晏灵修弯腰,把花递给了他。

  纯白的玉兰花盛开时热烈灿烂,含苞待放时的姿态也是舒展优雅的,小小的一朵,花瓣上好似刷了一层光泽的釉。这朵才从枝头掉下来,花苞还很完整,孟云君把它捏在手里轻轻一晃,一股植物特有的清香就散发出来,混合着淡淡的泥土气息,一下子就把人拉进了生机勃勃的春天。

  “好不好闻?”他把花凑到晏灵修的鼻子底下。

  晏灵修很想打喷嚏,但看孟云君乐在其中的样子,又不好扫他的兴,屏住呼吸点了点头,继续面无表情道:“你现在比我要危险得多……”

  “还有呢——”孟云君抬手指向不远处,那里静静躺着几朵被同一阵风从树梢上吹落的小白花。

  晏灵修怀疑这人是存心不想让自己说话,但没有证据。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孟云君,孟云君也坦然回望他。沉默地对视片刻,终究是晏灵修先败下阵来,走过去把他心心念念的小白花拾了起来,握在手里满满一捧,一股脑地全倒进他怀里。

  “你的处境……”

  “能再给我折段柳枝来吗?”孟云君的眼睛里猫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得寸进尺道,“我要编花环。”

  晏灵修:“……”

  一句话说了三次都没说完,他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快步去河边折了段柳枝丢给孟云君,丢完了就河蚌似的闭紧了嘴,决心直到返回疗养院,都不再跟对方说一个标点符号,免得自讨没趣。


第58章 花环

  说话声一静下来,孟云君编花环的簌簌声就被衬得格外清晰,柔软的柳枝在他手里仿佛变成了乖巧的玩具,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三两下绕成了一个坚韧的圆环,那些捡来的花就被密密匝匝地编织了进去。

  因为晏灵修一视同仁地看待所有落花,使得经由他的手送过来的小白花资质良莠不齐,孟云君不得不另外过一道程序,就是把那些发黄发蔫的花瓣挑选出来……他对这顶花冠似乎格外挑剔,不是特别光洁饱满的,看一眼就放下了。好在晏灵修捡的花足够多,经得住他吹毛求疵。

  微醺的暖风中,晏灵修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发呆地望着孟云君在小白花里挑挑拣拣,自顾自想心事。

  他已经零零碎碎地恢复了一些记忆,虽然大脑仍旧像个破了洞的口袋,漏出去的永远比存进来的多,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阎扶绝不可能在他已死的情况下独活,两人的性命息息相关,比同一个人左手和右手的联系还要紧密。

  虽然晏灵修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厉鬼,但既然是鬼了,就说明他最后还是不堪忍受,选择了“同归于尽”这个结局——既然附魂的“容器”自绝生路了,阎扶也该跟着一起灰飞烟灭才对,怎么都过去一千年了,这货还能跟个打不死的小强似的,冷不丁就能跳出来冲他耀武扬威?

  难道是他自尽的方法有问题不成……

  这时,孟云君扯了扯他的袖子,简短道:“低头。”

  晏灵修:“?”

  他还没回过神来,身体就乖巧地照做了,比手机里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工智能还不假思索。

  “我凭什么听他的?”晏灵修郁闷地心想,双手撑着膝盖刚想起身,就感觉脑袋一沉,他愣愣地抬手一摸,发现孟云君这厮先斩后奏,把新鲜出炉的花环给他戴上了。

  晏灵修自记事起,就再没玩过这么幼稚的游戏,一时反应不过来,想把它摘下来看一看,但不知孟云君是怎么编的,无论他摸到哪里,手底下都是触感柔软的花瓣,晏灵修生怕一用力就把它捏坏了,只好不尴不尬地顶着满脑袋花朵问:“你干什么?”

  恰好有两个女生手挽着手走过这条路,自然而然地被晏灵修和孟云君吸引住了目光。好看的人就像在发光,更别提这一对看起来就很有故事,她们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看,就时不时瞄过去几眼,再头碰头小声地叽叽喳喳。

  她们讨论出了什么,晏灵修不得而知,只能看到两人齐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追我赶地快步走了,隔得老远还能听到她们吃吃的笑声。

  晏灵修浑身发烧,把错误全怪在这顶花冠上:“你快给我摘下来!”

  孟云君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不自在的模样,有点想笑,又担心会把人惹得恼羞成怒,只好尽力抻平了嘴角,但笑意还是从他的眼角眉梢细细密密地流淌出来。

  他把晏灵修拉进了些,两人一坐一站,晏灵修一低头,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睛。

  孟云君的眼珠是温暖的琥珀色,映出灼灼的微光,比晏灵修见过的所有宝石都要璀璨。当这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他时,晏灵修能从里面找到自己缩小的影像,好像只装了一个人就满满当当了。那些一直以来被他刻意忽视的情愫温和湿润,平常都很好地藏在更深处,只有风和日丽时,才会拿出来沐光擦拭一番。若长久地没等到回应,就又怯生生地缩回了蜗牛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这份克制不露声色,所以偶尔碰到,近乎于惊心动魄。

  孟云君松开了他的袖子,鬼使神差的,晏灵修垂在身侧的手蜷了一下,和他撤下去的手指勾在了一起,热量顺着温度相差悬殊的皮肤传递过去。短短的一两秒,竟也给人一种依依不舍的错觉。

  这个牵手若有若无,分不清该算是巧合还是有意,又或者两者兼有,一时都怔住了。

  孟云君怔怔地收回手。

  他的指尖还停留着对方冰凉的体温,后劲无穷,不由分说冻住了他酝酿已久的腹稿,令他哑口无言。

  “我……”过了片刻他低声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微醺的暖风拂过发梢。晏灵修偏过头,不再看他,生硬地问:“你什么意思?”

  孟云君不吭声,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抬头仰视着他。两边玉兰花如云似雪,仿佛无声燃烧着的雪白火焰,无边无际的穹顶蔚蓝而广阔,温柔地笼罩着天地。

  晏灵修无疑有一具极为出众的皮囊,每当他走到外边,轻易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这些目光有好有坏,一开始大多是好奇,后来出了事,难免多了些忌惮和厌恶……然而不管周围的人态度如何变化,孟云君都没见他有过丝毫动容,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自己,饱受赞誉地寿终正寝,还是万人唾骂地死无全尸,在他那里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就算现在立刻躺进棺材,估计也可以坦然接受。

  他就像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无论是谁都无法在这里扎下根,那些幽微难言的喜怒哀乐,变化无常的七情六欲,只可有可无地盛了一个盘子底,待日头和风尘一起,就悄无声息地隐去行迹。

  可是一个人,一具血肉之躯,真的会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吗?

  人的身体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不同的感受对应着不同的反应,疼了会哭,心情好了要笑,饿了会找东西吃,看到合眼缘的人会怦然心动……或许有些人表面掩饰得足够好,但深层的心理反应是做不得假的——不会有人在听到甜言蜜语时暴跳如雷,更不会有人在受到愚弄时暗自窃喜。这是世间所有生灵在经过一代代的繁衍生息、挣扎求存后,在漫长的演化中为后代保存下的与生俱来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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