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也重新穿上了她的那身红色喜服,正与自己的亲朋好友举杯畅饮,觥筹交错间尽是开怀的笑声。 四只崽捧着已经不烫手了的小碗蒸,动作整齐地歪头看向新娘子那边,新娘身上的喜服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裙摆飞扬,飘逸而又优雅。 “这么一瞧,这身衣服就不像穿在塑料假人身上的时候那么吓人,还挺好看的。”汤圆儿小声说道。 哆来咪给了他一胳膊肘,还顺带白了小胖子一眼:“本来就不吓人!” 小胖同学很委屈:“可是电视里的鬼新娘都是穿着这样的大红衣服,多吓人啊。” 红衣女鬼实属中式恐怖不可或缺的一大经典元素,仿佛光是嘴里说出“婚丧嫁娶”这四个字,就足以令人想象出无数可怖画面了。 “不用担心。”小卷毛拍了拍小伙伴的肩膀。 他安慰道:“世上最凶的鬼,除了鬼新娘,还有鬼婴和鬼童,你年纪正合适,要是遇到鬼新娘,你可以变成鬼之后再跟她打啊,至少五五开。” 小胖子:“……” 他一点儿都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害怕了啊喂! 脑补了一下小卷毛说的那种场景,小胖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声音都有些打颤儿:“为什么电视里有那么多鬼新娘和鬼小孩儿啊!” “因为这些人最容易遭受伤害,也很难找到办法反抗啊。” 小卷毛解答了小伙伴的疑问,并提出了新的问题:“如果现在有人追杀你,那你有什么办法求救吗?” 小胖子想也不想,底气十足地说道:“我可以报警啊,或者大喊一声救命,总会有人过来看一眼的吧?” 季夏笑着问:“那如果要杀你的人对外自称你的监护人呢?” 小胖子转动了一下脑子,发现根本转不动。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坏人追杀他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以为是家长在教训孩子,不仅不阻止,还在一旁哈哈大笑的场面了。 这个场景实在惊悚,汤圆儿又打了个哆嗦,眉头一皱:“那只有等我死了以后,再变成鬼去□□了。” 小卷毛一摊手:“所以电视剧里的小鬼都很凶嘛。” 生前有多冤,死后就有多凶,可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可惜死后的世界什么样谁也不知道,而生者追求的,只是一个能在活着时亲眼所见的公平结局。 哆来咪已经顺着话题发散开来,十分认真地说道:“如果我死了,那我也一定要是最强的那个厉鬼,别的鬼都不能欺负我!” 汤圆儿也跟着想了想:“如果我变成鬼,我就藏在害死我的那个人床底下,天天晚上趁他睡着敲他床板。” 哆来咪向其投去了恨其不争的眼神:“瞧你那点儿出息!” “可就算我变成鬼,也不敢去杀人啊。”汤圆儿弱弱地说道,“我害怕,我又不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把凶手的全家都一块儿带走。” 旁听许久的小柳警官嘴角抽了抽,正想问问现在的小朋友平时看的影视作品是不是太超前了些,就听身边的卷毛崽又开口了。 “要是变成鬼,我也不会像有些电视里演的那样滥杀无辜,谁害我我害谁,绝不牵连旁人。” 季夏笑着说道:“等报完仇,我就可以安息了。” 柳归鸿一愣,目光落到了那一头小卷毛上。 他知道,季夏是真的说到做到了。 小卷毛正一手端着双皮奶,一手拿小勺一点点挖着吃,他敏锐地察觉到忽然看向自己的两道目光。 一处来自旁边的位置上,小柳同学不知想到了什么,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但是季夏并没有把自己的目光落到小柳同学身上,而是向上移到了正在往这边走的成年人身上,并对来者露出了一个带酒窝的笑脸。 等会儿还有仪式,小花童们的座位在新人席附近,与其他宾客隔了一段距离,现场还有些嘈杂,小朋友们说什么话题成年四人组都是听不到的。 南荣洛想去洗手间,她过来问问自家小姑要不要也去一趟,结果就赶巧听到了这个关于“死后变鬼”的话题。 跟小卷毛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南荣洛不知来由地心里一突。 直到哆来咪注意到她家大侄女来了才,将有些不知所措的南荣洛解救,两人结伴去了趟洗手间。 回到宴席上,趁着跟拍摄像也没有在拍摄,南荣洛悄悄拿出了自己没上交节目组的那个手机,把刚才听到的话发到了群里求助。 虽然明知道童言无忌,但是在听到小卷毛提到那个变成鬼的话题时,南荣洛心里就是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她好似自己曾亲眼所见对方说的那个场景,只要想想,都能感觉到寒意爬上脊椎。 正是午休时间,群里不论是上学的还是上班的都加入了讨论。 大家想知道小疯子这个话里隐藏着怎样的深意,但迟迟讨论不出个结果,最后还是大家长一锤定音。 【喵:先不用太担心,明天我会过去一趟,等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 重新回到座位上,哆来咪已经忘了刚才的话题。 她想要用自己不吃的杂粮饭团换小胖桌上没动过的蟹肉煲,但小胖子表示还要加上她桌上的黄金糕才肯交换。 两只崽讨价还价的声音吸引了小柳同学的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个话题,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个脸上写满疲惫的、在黑暗角落中暗自神伤的女人。 女人的模样越来越清晰,从前的记忆也跟着一起复苏了。 警灯闪烁,人声鼎沸,仿佛又回到了【8·28绑架案】震动全国的那一天。 那个看似嚣张残忍又无所顾忌的小疯子,其实从没有伤害任何无辜的人,也没有任何人死在他的手上。 爆炸的郊区废旧工厂里只有季夏一个,他从未想过要带走任何人。 赶往人质所在地的警方也顺利救下了已经半死不活的升天集团董事长,死在一系列关联案件中的胜天高层也没有一个是这个小疯子下的手。 在最后的时刻,他一个人背负起了所有绑架、谋杀、危害公共安全等等罪行,独自消失在了那场烟花雨中。 一切仇恨的,一切喜爱的,他什么都不想带着一块儿上路。 八月二十八号那天,是小疯子为自己选择的忌日,也是他留给别人的生日。 那些与小疯子关系密切的合作者们,那些曾经被胜天集团迫害的受害人,也都是从那一天起,开始了新的人生。 很多年过去,小柳同学长成了小柳警官,又成了后来人们口中的柳队。 他也找到了一些被小疯子保护在身后的人,并从他们口中补全了季夏的一生。 一个阴雨天,柳归鸿遇到了长大后的南荣蓉,那个时候已经再没人叫她哆来咪了。 南荣蓉靠窗站着,她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神情颓然,找不出半点年少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影子。 女人两指间夹着燃烧了一半的女士香烟,烟气向上飘,她的目光也向上飘,像是在怀念什么人。 “对啊,你说得没错,柳警官真是断案如神,那个人身上的几刀确实是我捅的,但是最后那一刀可真不是我干的啊。” 清亮的声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被烟酒破坏的沙哑嗓音:“我是想给那男的一个痛快来着,但是被人拦下来了。” “他说,那男的作恶多端,死得太轻松简直便宜他了,不如让法律制裁他。” 说到这里,女人皱了皱眉,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汽:“他说,有人告诉过他正义会来的,所以让我们先等一等。” “可我问你啊柳警官,迟到的正义还能叫正义吗?” “而且……”女人声音哽咽,吸了口烟让激动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她看着远方,眨了眨眼睛,拼尽全力不让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而且,”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他真的相信那些话,那为什么不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等着那个所谓的正义呢?” 这句话轻得几不可闻,但听在柳归鸿耳朵里,却令他振聋发聩。 年轻的警察握紧了双拳,满腔的情感不知因何而生,更不知该向谁而去,最终化作了一捧燃烧殆尽的灰。 女人口中的“他”,想要等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义,他想等的是那个告诉他正义一定会到来的人。 可是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等到那个人抵达他的身边。 迟到的正义真的算正义吗? 后来的柳归鸿,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求解开这个疑团的方法,致死未能得到答案。 “铛——” 瓷器的碰撞声打断了柳归鸿的思绪。 转头看去,是大姐大哆来咪终于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正高兴着呢,却不小心弄倒了桌上几只碗,在手忙脚乱地在收拾。 在黑暗中枯坐的女人逐渐模糊,变成了眼前这个穿着红色小礼服、梳着妹妹头、看着小碗直发愁,犹豫着要不要吃洒在桌上的点心的小姑娘。 而那个在烟花中消散的身影也不再以梦魇的模样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真心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卷毛崽。 “笑什么呢?”季夏的声音将柳归鸿彻底从回忆拉回到了现在的时空。 柳归鸿这才注意到自己看到这个场景时不自觉上翘的嘴角。 现在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甚至连悲剧的源头都被掐灭在萌芽之中。 本不该遭受那些苦难的人,重新回到了正确的人生轨道上,骄傲自信的小姑娘可以开心快乐地长大成人了。 而那个像是要点燃全世界的小疯子,也不用再次变成“鬼”,用最疯狂的手段复仇,以最为惨烈的方式退场了。 “夏夏。”柳归鸿小声唤道。 “嗯?”季夏偏了偏头。 柳归鸿这边却没了下文,任由季夏怎么询问都不再言语,搞得小卷毛气鼓鼓地往他怀里一扑:“干嘛啊,说话不要只讲半截儿好不好” 感受到了小卷毛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柳归鸿终于找到了一些实感。 仿佛那个在人间飘荡的小鬼魂,终于和这个可以慢慢长大的身体融合在了一起。 他不再是轻飘飘、孤零零的,随时都要被风吹散的模样了。 而是有了实体,有了牵挂,有了对于未来的想法,变成了一个可以重新长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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