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刷洗的碗筷有的摞了起来,有的散放着,饭粒和油汤十分坚强地构成了一幅幅抽象画。 地面黑乎乎的,到处是黏渍、菜渣、脏污……几乎无处下脚。 床铺上的被褥维持着睡觉的人离开时的模样,随意地揉在了一处。 甄语下意识回身去拦简固:“你在堂屋坐会儿。” 这屋一时半会儿不适合客人待。 简固有些呆然,听到这话回过神来,自然是不想听话的。 他立刻抬手挽着袖子:“我帮……” “别。”甄语视线接触到简固的胳膊,下意识皱了眉,“去那边坐着去!” 帮什么帮。 别说伤刚好干什么活儿了,就算没毛病,他能让简固在他们家干活儿?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还让从小养尊处优的简固干这个…… 他办不出这么离谱的事。 简固一时语塞,坚持争取:“你自己收拾,得收拾到什么时候。” “你看着啊,看我收拾到什么时候。”甄语笑着睨他,“听话,去那边坐着,给我计着时。” 简固快速权衡了一下甄语会不会生气,最终给出了拒绝的答案:“我不。” 一时间,甄语鼻腔中叹息般的呼气声规律地袭击着他的耳膜。 好在是没再说什么。 “那你把……”甄语想说让简固把碗筷拿到厨房,忽然想到厨房可能也被祸祸过了,“把右手背到身后,用左手把那几个凳子给我搬到堂屋里。” “小心点,别把好着的手抻了。”他知道简固力气还挺大,但难免不放心,“慢点不着急,注意地面,别把鞋底粘那。” 简固真不知道甄语怎么还有心情拿自己开玩笑。 他默默“嗯”了一声,严格按照甄语的要求干了起来。 搬完凳子,他就——呃,好像上当了。 甄语要求简固单手拿凳子,就算他力气大,一次基本上也只能拿一把。 他把手头上的凳子运到堂屋的功夫,甄语已经快手快脚地摞起碗盘,往厨房送了过去。 从甄语踩在地面上略有些粘腻的“嘎吱”声,就能听出他跑得有多快。 简固忧心忡忡地望了过去:“你慢点。” “你老实坐着……”甄语说这话的时候还在厨房内,下一句就已经走了出来,“我就不着急了。” 简固无奈的视线和甄语笑着瞥过来的眼神交汇,自然而然地又柔软了几分。 甄语微微一怔,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算了,爱干就干点吧,瞅着可怜巴巴的。 还有不干活儿就浑身不舒服的人,真是奇了。 待到简固把凳子搬完,再看屋里,桌面上已经空了。 甄语进厨房第一时间就烧上了水,准备等下用热抹布擦桌面,用热水拖地,好好洗刷一番。 水还没开,借这个时候整理下床铺正好。 要洗的,要晒的,要叠起来的…… 他正认认真真地分着类,就听简固又走了进来。 他转头看过去的时候,简固立刻停下了脚步,神情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去坐着吧,别——”甄语想说“别添乱”,没忍心,换成了,“别让我操心了啊,乖乖坐着。” 简固不答反问:“我去洗碗?” “洗什么洗!”甄语怎么可能让简固做这些,“赶紧在堂屋坐着去,不然我生气了?” 简固老实地安静了半晌,忍不住问:“怎么是问句啊?” 甄语失笑:“和你商量啊。” “和你商量一下,能不生气就不生气。”他玩笑道,“我又不想生你的气。” 他不仅不想和简固生气。 其实他现在都不是很想和简固说话。 环境问题。 抖落被褥呢,动作大点就灰尘漫天的,气味儿也有些不美…… 简固在这站着,他整个什么都得轻手轻脚,生怕影响到对方。 所以说,别在这站着了啊! 简固站在房间门口,一点也不打算和甄语商量似的:“我去洗碗。” “站那!”甄语丢下手里的床单,“烧热水呢,等会儿拿热水洗。” “那会烫到你。”简固深深蹙起眉头,心头同样皱成了一团,“我也是在和你商量。” 不知是环境的缘故,还是甄语习以为常的态度,都让他浑身难受了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来甄家。 甄语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里里外外都看上去十分舒心。 他可能戴上了甄语勤劳能干的滤镜,没发现过比较细节的卫生死角。 他看到的,从来都是地面光洁、摆设规整、井井有条的模样。 今天却这么脏乱。 他怎么能只是看着。 看着甄语辛辛苦苦地花费一晚上或更多的时间,把这里恢复成整洁的模样? 看着甄语收拾别人任意妄为地弄脏了、脏了一点也不收拾、丝毫也不在乎地留下的烂摊子? 这么说着,像什么大事。 实际上可能不算什么大事。 看甄语毫不在意的样子就知道了,甄家父亲不是第一次这样。 父亲不在乎,甄语也不在意。 两种情绪完全可以和谐共处。 在这里待不下去的,即将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的,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觉得难受。 甄语利用紧张的学习间隙收拾出来的屋子……居然有人随随便便就弄得这么脏。 半点收拾一下的心也没有。 全部留给忙忙碌碌上了一周课、不忘想着家里的甄语做。 是,甄语只是个学生,可能没有大人工作辛苦。 没有推杯换盏喝酒吃肉的需求,也没有吃喝过后就散摊儿的惫赖。 就是勤快肯干,肯在乎这个家的卫生环境。 他不懂那些成年人是怎么回事,看着甄语做这些,他就是难受。 这本来是他该做的事。 他现在要去做,却难得被甄语凶了。 如果继续坚持非做不可,甄语说不定会因此憋气。 收拾这些都不憋屈,他要帮忙——不,要做回本来该做的事,甄语却憋屈了。 不是一样的吗? 甄语在外面呆了好些天,带着几分兴冲冲的情绪回到家。 结果,家里不仅没什么温暖,还到处都需要收拾打扫。 甄语第一时间完全没有为此不高兴,只是习以为常地准备开始干活儿。 他要参与其中,甄语却真实地生气了。 甄语也知道这是应该生气的啊? 简固的话音落下之后,整个屋子里陷入了良久沉默。 “我懒得和你说。”甄语不再看简固,低头默默放轻动作叠好了被单,“反正你敢干,我就不搭理你了。” 说话就说话,这样看着他干什么。 他似乎明白了……不,似乎没法假装不明白简固的意思。 没法假装看不懂简固情绪上的不快。 简固绝非因为环境脏乱而不快,而是,在替他委屈。 委屈他要做这些已经做惯了的事情。 许是自己觉出了不至于大动干戈,简固已经在尽量忍着了。 忍住了,仍旧如急风骤雨,将他拍打得如同在风雨中飘摇。 让他也被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给感染了。 有点大可不必的心酸——又不是什么大事,真不至于! 简固轻声的回答犹如雪上加霜:“我不敢。” 甄语有些愣神。 这都什么话…… 算了,甭管说的什么,不干活儿了就行。 甄语琢磨着,耳听着简固缓缓的脚步声,到底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 黯然走到堂屋的简固没再望他,正弯下腰,将凳子摆得越发整齐。 仿佛想把他唯一交代的事做得更完美一些。 那个带着颓然与无奈的背影,可真是落寞极了。 把空气都变得酸溜溜了起来。 这都是什么行为? 干什么啊! 甄语只觉胸口堵着的情绪是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哽得可真难受。 同时又服帖极了。 只有简固能让他如此矛盾。 也只有简固能让他去深想不应该——不必要去深想的那些东西。 真没必要,何必呢! 甄语拎起准备拆洗的被子一角,想集中精神,却完全集中不了。 只得又放下了。 唉,他能怎么办?只能跑到堂屋问问简固:“怎么了,委屈啦?” 委屈什么呢。 替他委屈,那大可不必,说一万遍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简固站在原地没作声,沉默地看了甄语一眼。 甄语:“……” 简固看他,那他也看简固吧。 就这么俩人面面相觑…… 得,他先遭不住了。 败得飞快! “我跟你逗着玩儿的。”甄语没辙地先举了白旗,“不管你干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搭理你——别往心里去。” “歇会儿吧,歇会儿就回家去休息。” “大晚上的,别摆弄凳子了。” 简固着实是个人才,摆弄凳子都能摆弄得这么忍辱负重。 他是真看不下去。 但凡看得下去一点,都不会这么快来求和。 他想来想去,值得简固本人委屈的,也就这句“不搭理你了”。 别的事,简固都是在替他委屈。 他晓得的,虽然不想接受,但他领情。 劝也没用,他就不劝了。 简固会替他去为他刻意忽略的感受委屈,只是心地太柔软了。 他都懂,只是不能让自己也变得那么柔软罢了。 根据他从小到大的感受,承担责任就是容易让人不愉快。 有一手带大的弟弟其实很烦他的事在先,他现在不想深想。 不想把问题上升到谁在不在乎这个家的高度。 他就想好好打扫一下、在家里睡个觉。 简固……能明白吗? 第101章 101 甄语望着简固,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为难人了。 简固不是不懂。 就像他一样。 他们俩目前这个状况,说起来也是有点奇奇怪怪的。 他明了简固在想什么,简固估计也清楚他的意思。 就是没法和解。 明明经常为了彼此让步,却在这样小的事上达不成共识了。 还能怎么办? 说开呗?豁出去了。 “你想的我都知道。”甄语没特地组织语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我……发现了。” 发现过甄荣家在他面前假模假式的迹象。 发现过母亲很多事都只是嘴上温柔关心。 发现过父亲是个在过日子上极粗疏的人。 那又怎么样呢。 他从小听多了父母养家的不易,也听多了自己理应去照顾弟弟,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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