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后,养母楚思玲的态度刚开始还算好,后来见云野怎么也不松口,语气愈发恶劣。 “当初如果不是我在垃圾桶旁边捡了你,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吗?说不定都被流浪狗给撕碎吃了。” “这么多年,你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一个贫穷人家的臭小子白当了那么久的阔少爷,临了还给你找了秦家这样一棵大树,你就没一点感激?” “你当我让你嫁给秦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你关键时刻有点儿用处吗?不然你现在这病殃殃的身子,对我们云家还能有什么付出?” 云野尽管早已习惯了楚思玲的咒骂,但每一次听到心里还是会很难受。 她这人脾气差,以前对他动不动就是责怪,经常性地大声咆哮,在她眼里,他这个养子必须是完美的,最好像提线木偶那样,听从她的摆布。 在还不知道他是领养的之前,楚思玲对云野说的话也大差不差——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还不如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你。 那会儿,云野真不明白。 他努力学习,奋发图强,考上名校,选择他们喜欢的专业,没毕业就进公司,将业绩翻了数倍,还要怎么做才是真正的听话? 心脏突然一阵剧烈收缩,传来压榨性的疼痛,呼吸也随之越发急促。云野预感到不妙,急忙去抽屉里拿药。 他的手抖得像筛子一样,哆哆嗦嗦拉开了抽屉。不过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面部已经苍白如纸,唇瓣也开始发紫。 而楚思玲怒骂的声音还在耳畔作响: “我们云家这次的难关要是渡不过,说不定就要破产了,云野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呢?” “难怪你亲妈生下来还把你给扔了,说不定那会儿她就算到你是只冷血无情的恶狼!说难听点,你这样不讲亲情的人早该死了!” “哪天你真死了,我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的!” 云野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楚思玲的这句话。 刚拧开的药瓶无力从他掌心滑落,白色的药丸洒了一地。 他的身体倒在床上,手无力从床边垂下,沉重的眼皮渐渐合上,耳边仿佛还在回荡着那一句“死了也不会为你掉眼泪”。 装潢精美的卧室空空荡荡,午后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半边身子趴在床上的男人肤色白皙,睫毛浓密卷翘,好似睡着了的安静的王子。 太阳落山仅仅只在数秒之间,秦冽推门走进卧室之时,房间里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 他还担心吵醒了云野,动作轻手轻脚,直到看见地板上洒落的药,墨色的瞳孔骤然缩紧,拄着拐杖急促地冲到床边。 云野被他揽进怀里的时候,身体还温热。秦冽不敢叫他,手指颤抖着探到他的鼻间,整个人在那一瞬间宛如坠入了万年冰川的河堤。 他的灵魂出窍,指尖几乎僵硬。 云野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段午睡,他不习惯睡觉时还有人在身边看护,总是独自在房间里。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片刻微怔后,秦冽给他的朋友唐医生打了电话,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然而,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在从唐医生的口中亲耳听到宣布云野确认死亡的话,秦冽仅有的那条腿软得差点跪了下去。 不,他不信。 别墅上上下下这时已乱作一团。 管家林叔向来是能稳住大局之人,此刻也慌了手脚。 云野的身子是弱,他们这些手下人都清楚,可谁也不敢去想,还那么年轻就因心源性猝死而结束短暂的一生。 今天还是他的生日,秦冽专程从锦城赶回来,趁着他午睡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厨房为他做了生日蛋糕,想给他难忘的惊喜。 蛋糕都还没吃到呢,他也还不知道秦冽的一番心意。 林叔望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云野,捂着嘴,无声流下眼泪。 云野对待手下人很好,从不摆架子,一门的走廊,传来隐隐的啜泣声。 大家都在哭。 只有秦冽,望着云野的尸体,安静得抿着唇,如同一座雕像,不哭也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林叔不得不上前提醒,该联系殡仪馆的人把云野给拉走了。 这句话触到了秦冽的逆鳞,他回头大吼一声,让人都滚出去。 唐医生和林叔无奈对视一眼,只能从房间离开。 秦冽全部的伪装在关门的那个瞬间坍塌,脆弱暴露无遗,像个被抛弃了的孩子抱着云野的尸体放声大哭。 他不再掩饰自己赤诚的爱意。 吻从他的脸滑落,捧起他的手背,亲吻密密麻麻的针孔,绝望低泣,“你的手好凉,我怎么捂不热了……” 殡仪馆的人最终还是到了。 而秦冽彻底疯了。 他不肯接受云野已经离世的现实,整个人如一棵枯木守在床边和他说话。 卧室里的气氛悲怆又凝重。 林叔从十八岁就进入秦家做事,看着秦冽长大,不曾见过秦冽那么无助的样子。哪怕当初车祸截肢,他也很快振作,不曾像现在这样,抱着云野的尸体,不让任何人碰,也不能从他的身边带走。 秦家人来劝了秦冽很久。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人死便该入土。 还好,他总算是听了。 …… 云野的尸体火化后,骨灰受其生前所托,撒入大海。 这件事是谢嘉耀告诉的秦冽。 他说云野想做一个自由的人,死后也不愿长眠于地下。 秦冽拄着拐杖,独自来到海边。 是他亲手将云野的骨灰撒入海洋。 回家后,他取出在冰箱里放了三天的生日蛋糕,机械性地往嘴里塞。往日最难忍受奶油的甜腻,如今却像味蕾失灵了般。 原本该两人分享的蛋糕,只剩下他一个人吃。 奶油哽在喉咙里,秦冽的心中悔意十足。 云野活着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对他再好一些? …… 亲近的人去世,最悲痛的瞬间不是在得知死亡的那一刻,而是打开衣柜,看到衣架上挂着他的衬衫,是翻开他习惯放在阳台小桌子的那本书,无意间听到两人一起听过的歌,看到好友列表里他的头像…… 这辈子再也不能平稳过下去,总会在某个瞬间,某件事上,勾起回忆。 那股后劲猛烈到令人窒息。 当意识到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他,秦冽只想了此残生。 后来,终于鼓起勇气去整理云野的遗物。秦冽在他藏在书柜顶层的书中看到一张卡片,刹那间他哭红了双眼。 ——秦冽,我喜欢你。 那日,无人知晓的爱意坦诚而明朗地曝光在阳光下。 落地窗外为云野栽种的向日葵热烈盛开着,而他再也看不见了。 平淡无趣的人生里照进的那束光,最终竟成了大梦一场。 - 前世的画面如幻灯片在云野脑海中掠过,在犹如溺水般的濒死感中抽身,他猛然睁开眼,看见白茫茫的天花板。 被风吹得掀起的白色纱帘,窗台旁桌上的动漫手办模型,床头柜上被撕到最后一页的高考倒计时……… 房间熟悉的布景在无声发出提醒——他重生了!
第2章 云野摸索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五年前的6月25日。彼时,他十八岁,人生正面临该报哪所大学的抉择。 依照云野本人的意愿,他想去尚城大学的天文系,云家却认为学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切实际,逼迫云野留在本地的温大学习金融。最终,他也没坚持自己所想。 今天是填报志愿的首日,庆幸他还有机会逆转。 习惯拖着那副久病的残躯,完好无损的身体反倒令云野不适应了,下床时脚步虚浮,十指下意识紧握床沿,连穿拖鞋都唯恐一头栽倒。 他走向洗手间洗漱。 台面上摆放的全是楚思玲指派佣人购买的用品。 她的控制欲极强,不论是他的生活用品还是他穿什么衣服,包括日常行程,都要听从她的安排,征询她的同意。 前世许多被忽略的点都串了起来。 原来楚思玲就是从一处处细枝末节中去操控他的思想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脑海中仍有许多关于前世的记忆纷涌而至。 云野刷着牙,镜中的他,神色冷而淡漠,眸底蕴藏着锋利的寒意。 在他死后,只有秦冽会为他哭,为他的死亡感到绝望和崩溃,也只有秦冽,在出殡那日声嘶力竭。而他的养父母和弟弟,人前惺惺作态的演戏,背地里,脸上不曾浮现出半分难过。 尤其是养母这位刽子手,她心里应当是清楚她的那通电话是害死他的直接原因,可她非但没有忏悔之心,反而一心谋划着该怎么最大程度的索要遗产。 前世的种种与现实产生了割裂。 云野刷到牙龈出了血,他吐出一口漱口水,眸色清明。 过往仇恨,当然要算。 但不是现在。 他分得清当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属于十八岁云野的生活才刚刚到来,以后的日子还长,边走边看吧。 - 今天是云野填报志愿的日子,楚思玲却没空关心,一门心思全扑在晚上秦越集团五十周年的庆典上。 云野懂事听话,既然答应她会报温大,楚思玲便一点儿都不怀疑他会突然改变主意。 云野下楼时,她在帮云敬整理衬衫的衣领,手上忙活着还不忘交代,“这种场合千载难逢,去了那儿可别就知道吃东西,多去认识几个朋友。特别是秦家的那位三少爷,听说他最得秦老欢心,若哪天秦老驾鹤西去,继承人说不定就是他,你去给人家敬杯酒,让他记住你,往后遇上难处也好开口。” 楚思玲苦口婆心,这样的“谆谆教导”才称得上是一位母亲对儿子的期盼。 云野那会儿也看出来楚思玲对他们俩区别对待,她面对云敬时刚柔并济,不像对他,就只有严厉。不过他只当自己性格木讷寡言,不像云敬那样会撒娇,才不讨母亲喜爱。如今回想来,只觉可笑。 云敬还不屑一顾,“妈,你说的不就是秦冽吗?他从出生就被丢到国外了,显然爹不疼娘不爱的,就这样还能当继承人?你倒挺会替人家做梦的。” “你懂什么?”楚思玲瞪他一眼,“秦家大儿子好色,二儿子好赌,家底都能被他俩赔个精光,本来确实轮不到秦冽的,谁让他俩哥哥不成器呢?” 云野不动声色从旁边经过。 楚思玲的目光移向他,“我给你约了位工商管理学的教授,今晚起开始上课,你准备一下。” 像秦家周年庆典这一类的活动,她根本没打算让云野参加。他不需要去认识那些达官贵人,只要学会经营公司,以后跟在云敬身边辅助他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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