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那好像是一双……脚? 一双平躺着的……而且白到不自然的脚…… 罗衡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下意识退后两步,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正想转过头去示意狄亚进来,才偏过脸,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狄亚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黑暗里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行动。 就在罗衡觉得白毛汗都快要被逼出来,手指忍不住伸向扳机的时候,狄亚与光再度一同出现在罗衡的视野里。 “里面好像有个人。”狄亚皱起眉头。 罗衡不得不承认,狄亚的声音此时此刻听起来格外亲切,脸庞也显得格外可爱,不过对方显然对自己暴增的魅力一无所知,而是走到最内侧的休眠舱处才停下。 他伸手轻轻拂去了休眠舱上的落灰。 休眠舱内是一位五官端正的金发女性,大概三十岁上下,她的头发颜色很浅,乍看上去让人不自觉地忧虑发际线,神态很柔和,仿佛陷入到美丽安宁的睡梦之中。 在休眠舱另一侧有一块小小的屏幕,罗衡猜测是用来记录她的生命体征,还有几条电线连接在休眠舱底部。 “莫嘉娜。”狄亚观察着她的衣服,又很快转过脸来看了看罗衡,“你们的穿着不同。” 这一点罗衡也发现了。 莫嘉娜穿着的是某种特殊材料制作而成的保护服,从头到脚,几乎没有裸露一点肌肤,而在她的脸上则是一层薄薄的像是氧气面罩的半圆形东西覆盖着。 而保护服的左胸部位上,正印着莫嘉娜这个名字,看起来应当是某种标配,相比之下,罗衡的衣着就随心所欲多了。 罗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认为她死了吗?” “我看不出来活着的可能。”狄亚很平静。 按照金苹果撤离的情况还有其他三个打开的休眠舱来看,他们丢弃莫嘉娜最大的可能就是不需要这个女人了,已经数十年过去了,她的确没有任何活着的可能性。 也许是休眠舱完全隔绝了空气,又或者是莫嘉娜被做了什么实验,因此她的身体并没有随着时间腐化,而是保持着生前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们两人都没有移开目光,人类对死亡的挑战,塑造出这不符合常理的诡异场景。 死者保存着生时的鲜活,便令人错觉她似乎还永久地活着,只是陷入日复一日地沉眠,使这残酷的场景显露出震撼人心的凄美来。 最终罗衡只是说:“这的确是个棺材。” 不过他爬出来了,莫嘉娜没有。 正当罗衡叹息着想要与狄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脸上对亡者的怅然很快转变成了惊讶,强烈的手电光照向了他的眼睛,他不得不下意识伸手挡住。 这东西照眼睛倒是够亮! 罗衡暗骂了一句,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一声极强烈的枪响震荡着他的耳膜。 这让罗衡的脑海空白了一秒,有那么一瞬间,强烈的光照与枪响,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死去了。 随后,感知再度恢复,在手掌的遮掩下,罗衡总算勉强看清楚了形式。 黑漆漆的枪口在手电光的照耀下,正对准他的胸口,枪口余烟还未散。 狄亚将手电架在了持枪的那只手上,姿势标准,看得出来身经百战,脸上的幽默风趣已经荡然无存:“交易暂停。先声明,我不想伤害你,只是希望你能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 “看得出来。”罗衡听见自己心脏跟喉咙都压抑着迸发的怒火,冷笑起来,“我的确感到很安全。” 他居然藏了这么久的枪…… 罗衡并不是很懊恼,他只是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体会到了狄亚那句话的含金量。 尽可能不要跟任何陌生人亲密接触,最好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对方随时可能会动手—— 这一定……一定会是他买到最有价值的一句话。 狄亚并没有理会这句讥讽,灰眼被半隐在黑暗,令这张脸看起来有种非人的冷酷感:“你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目的?”
第9章 石膏像 “我还以为,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呢?” 如果罗衡的经验更少一些的话,或者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大脑更迟钝一点,大概这会儿两个人已经变过位置,任由狄亚移动到门口去了。 不幸的是,罗衡察觉到了狄亚的行为。 当然,这是对狄亚而言的不幸。 在手电带着催促的强光下,罗衡并没有像只温顺柔软的小羊那样,下意识被驱赶开,好露出一条供人通行的道路,而是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狄亚仍然被困在舱室内部。 于是罗衡敏锐地意识到比起攻击,狄亚的最终目的是逃离。 问题是,为什么? “我也并非什么都不在乎。”狄亚停止尝试,他将手电往下调低了些,“起码我很在乎我的生命。” 就连说这句话的时候,狄亚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平静,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舒缓。 保持冷静。 罗衡在心里劝说自己,他必须忍受自己出现在一片陌生的黑暗里、忍受大脑随之而来的空白、忍受与认知符合的新常识、忍受与一具看上去活生生的尸体共处一室、忍受陌生的队友突然而来的“背叛”跟指责。 再糟也不会糟过九年前发生的一切了。 害怕、愤怒、恐惧、不安不会对任何事有帮助,从很早很早之前,罗衡就已经很明白这个道理了。 罗衡的手握在枪上没有放松:“我没有做任何威胁你的事。” “你的确没有做,你只是让我看见。”狄亚稍微退后了两步,手电扫出来的扇形光芒在地上形成一定的安全距离。 这意味着如果他们不想在这间都是仪器跟设备的房间里开枪,冲过去近身制服对方也将是比较困难的事了。 罗衡追问:“你看见了什么?” “灰尘。”狄亚的声音终于沉下来,“第二个休眠舱里的灰尘形状不正常,我本来以为是我太多心了,可是当我故意指出你跟莫嘉娜的穿着不同时,你没有反驳我。你根本不是晕倒在这个房间里,而是从休眠舱里爬出来的。” 罗衡陷入了沉默。 “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 罗衡平静道:“如果这是你想知道的,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个人类,灵长目,哺乳类动物,胎生。如果人类学在这会儿还没有什么大改变,那差不多这就能概括我了。” 狄亚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你的反抗吗?” “我只是在回答你问题。”罗衡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在问什么。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愿意接受这个答案吗?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当我醒来的时候,休眠舱已经被打开,而且断电很久了。”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外面又是什么模样,从头到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一无所知。” 这让狄亚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而罗衡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他厉声道:“你以为一头雾水的人就只有你吗?你们他妈甚至连国家都没有了!你倒是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啊!” 如果可以的话,罗衡真想举起枪玩一把轮/盘赌,在这个不算狭窄但是充满障碍物的空间里打光所有的子弹,看看谁的运气够硬,能够在流弹里幸存下来,管他什么冷静,先不管不顾地发泄完自己的怒火再说! 他的太阳穴正因为强烈的愤怒而鼓胀起来,这会儿正突突直跳,不断冲击着理智。 “国家。”狄亚重复道,“你又提了一次这个,那到底是什么?” 罗衡紧闭着嘴唇,他在克制眼泪,在激烈的怒火下,被他用理智跟愤怒曾经压制住的那些茫然跟悲伤突兀地再度出现,像个巨大的拳头砸在鼻子上,酸得他几乎控制不住泪腺。 “别问了。”罗衡不明智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也许是他的痛苦实在太过明显,狄亚并没有紧逼着追问下去。 “金苹果公司……”狄亚再三犹豫,还是解释起来,“就我得知的消息,他们曾经做一些很危险的研究。甚至有传言,他们会把人改造成某种武器,我以为……” 罗衡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以为我是个活了几十年刚苏醒的人形武器?” “我不知道。”狄亚的目光在罗衡身上游走,似乎在重新评估他是否可信,“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你是金苹果留下来的实验体吗?或者某种更危险的东西?你给出的一切信息都不合理,你的认知似乎也停留在某个阶段,唯独你这个人是真实的。” “不过,我想你说得的确没错,你并不会威胁到我。”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枪。 “所以,就这样?”罗衡忽然冷笑起来,“我不会威胁到你,仅此而已?” 罗衡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冲到大脑里去,燃烧着的怒火几乎要摧毁他仅剩的所有理性,为至今为止所遭受的一切寻找一个宣泄口。 狄亚只是轻轻地,缓慢地说着话:“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信任彼此,我们并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让罗衡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冷了下来。 空气似乎都变得黏腻,沉重起来,如同湿漉漉的雾一层层地覆盖在罗衡的身体上,拽着他的身躯跟四肢往下坠。 狄亚说得并没有错。 理智做出了判决,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经不起更沉重的怀疑。 走过太多路的双腿已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这座地下遗迹能用的电源已经彻底断开,他们不知道呆了多少小时,剧烈的情绪起伏只会加剧会消耗体力。 罗衡想,这种愤怒并不单单来自于怀疑,还诞生于他对狄亚那微弱的好感——在抢走手电之后,对方体贴诙谐的言辞一定程度地抚平了他的不安。 他实际上憎恶的是吊桥效应下自己渴望依赖他人的软弱。 就在狄亚认为罗衡即将快要失控崩溃的时候——他经历过很多这样的状况了,也准备好接受最糟的结局时,对方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没错。”罗衡回答,“既然如此,那我们离开这里吧。” 尽管这么说有点儿奇怪,可狄亚无端想到了那些受损严重的石膏像被修补起来的模样。 罗衡看上去就像那些石膏像,落了满地的碎片与残渣正在飞快地回到石膏像的身上,将每一处裂痕与缝隙都填补完美。 他看起来又变得完美无缺了。 这让狄亚悄悄地松了口气,手从枪上撤了回来。 事实上,那已是最后一枚子弹。
第10章 逃离 达成共识后,离开这座地下遗迹就成了两人的首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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