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衡沉默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罗衡也失去吃东西的胃口,只是静静地站着。 僵局直到伊诺拉吃完饭过来跟狄亚换班时才被打破,她的眼神滴溜溜地在已经冷掉的土豆上头打转:“看来有人需要一点帮助?” 狄亚嗤笑道:“真好心,伊诺拉,明天你就能到圣殿里去唱诗了。” “客气了。”伊诺拉幽默地冲他们俩一挥手,“去吃饭吧男孩们,我还头一次知道你们俩黏成这样,连饭都要一块儿吃,下次我会记得让你们俩一块儿看守的。” 张涛大概是误以为是两人进食两人看守,也跟着伊诺拉到外头去了。 狄亚用小刀劈开一根较粗的树枝,把罗衡的半个土豆夹在当中又放上去烤了烤,才重新放在边上放凉。 “吃吧。”狄亚仍然那么诙谐,“连土豆都吃不下,我就说你状态糟糕了。” 罗衡没有去拿那个表皮已经焦黑的土豆,而是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狄亚继续烤着自己那两颗土豆,他分到的土豆要小一点,看起来也就鸡蛋的个头,因此多一个,靠数量补质量:“你是不是想问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或者哪里拖了我们后腿?没有,都没有,罗衡,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同伴,我猜大基地出来的人也未必有你一半优秀。” 顿了顿,狄亚又补了句:“当然了,我是指作战人员,不是一些不擅长这方面的人。” 他的头朝张涛的方向歪了歪,表现得不能更加明显。 罗衡觉得有点好笑可是没能笑出来,而是固执地问:“那是为什么?” 尽管狄亚试图将这场对话轻松点带过去,罗衡当然也明白这份用心,没必要为这种事把气氛搞得太紧张,可是他笑不出来。 他仿佛回到了自己读书的时候,对搞不明白的人情世故,只能一遍遍执拗地询问为什么。 狄亚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开始正式对待这个问题:“那天你跟我说你的感觉不太好,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罗衡点了点头。 “记得就好,我本来还打算再做个下流一点的手势帮你想起来。”狄亚开玩笑道,“你恢复得很快,不是说快不好,而是你的快还带来了一个问题,你突然就迫不及待地想抛下我们这群同伴了,更准确一点,是我,毕竟伊诺拉没有太多选择,而张涛……哈,无意冒犯。” 他摊了摊手。 罗衡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狄亚阻止了:“比起我,你更信任被你救下来的人。倒也不为了别的,只是因为这样控制起他们方便一些,或者让我换个词吧,照顾。” 这次狄亚倒是留给罗衡说话的机会,可是罗衡只是瞧了他一眼,就将目光收回,开始吃起那个温度适宜的土豆。 “继续。”罗衡平静地催促道。 狄亚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你会打算说点什么来辩解呢。” “你说得有些道理。”罗衡慢条斯理地剥开土豆的皮,再度烤过的土豆口感已变得有点松散,他没吃出什么味道,“值得一听。” 狄亚撑着脸看他:“唉,你这样子很迷人,不过又有点吓人。” 罗衡客气了一句:“谢谢。” “也许我没有你博学,也不懂很多大道理,更不会说四个字四个字的……” 罗衡补充道:“成语。” “嗯,我也不会那些很巧妙简练的成语,不过嘛,我还是见过一些人,经历过不少事的。”狄亚用树枝把自己的两个土豆戳翻了一圈,让另一面经受火焰的烘烤,他并没有把树枝放下,而是继续挥舞,“不过这事儿被张涛打了个岔……嗯,怎么哪儿都有这小子,我记得你在车上发呆好像也是因为这小子说到了深坑的事。” 罗衡终于微微笑了笑,暧昧地带过这个话题:“巧合吧。” “总之,不管怎么说,你暂且把那念头放下了,直到我们遇到了那座游乐园,是叫这个名字吧?” “没错,你的发音也很标准。” 狄亚露出略显得意的表情:“你就又不对劲了,为了掩盖这种不对劲,你什么话都不说了,等着我们好奇,等着我们提出来去看看。” 罗衡只是凝视着他。 有一瞬间,狄亚几乎想躲过眼睛,也许是错觉,可是火光的照耀之下,他几乎错觉罗衡双眼里也同样燃烧着炽热的怒火。 然而罗衡只是保持平稳而柔软的声音:“然后呢?” “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狄亚轻声道,“你什么都要做得很好,做得很完美,甚至让你变得不像人。” 他在罗衡面前捏住那根树枝的两端,慢慢将它往后掰。 “这根树枝,尽管从树上掉下来了,不属于那棵大树了。”狄亚说,“可它还有用处,如果给一些水跟土,说不准能活下来。” 就在这时,狄亚突然松开手,弯曲的树枝猛然弹到罗衡的额头上,他下意识伸出手,树枝在手心里抽出一条细细的红痕。 “你做什么?” “报复你。”狄亚晃了晃树枝,“毕竟之前被你弹到的人可是我。” 罗衡皱起眉头,刚想问我什么时候弹你了,又忽然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比喻,在这个队伍里,唯独狄亚跟他是合作关系,因此罗衡更尊重也更排斥他。 的确是“弹到”他了。 “不过,我真正想说的是,现在松手还来得及。” 狄亚把那根树枝掰断,清脆的声音让罗衡下意识绷紧身躯,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树枝被塞进火堆里。 “不然就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狄亚是凑在罗衡耳边说的。 随后,游荡者拾起自己的小土豆,慢悠悠地晃到车边去找水了。
第60章 深坑 一个人大多时候都活在自己的小圈子之中,只要稍微有长远一点的目光,就能看穿自己打交道的对象不外乎那么几类,没什么稀奇的。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人才会热衷娱乐作品,就为了看主角与各色各样的人携手合作,交锋调情。 有了一层屏幕的保护,人们除了英雄之外,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喜爱野心家、权力动物、政客、杀人狂、精神病人、神棍乃至诈骗犯…… 因为他们之间不会产生任何关联,所以这种热爱除了伤害钱包跟个人时间,最大的危害就是在网上激起有关善恶的骂战。 可当人的命运跳出自己的小圈子时,情况就全然不受控了。 在九年前,起码是在罗衡记忆里的九年前,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大部分人一生也遇不到一次的命运转折,导致他走上了另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罗衡已经断断续续想起来不少事情,特别是有关于清道夫这位根本不在学校正式的教师聘请清单上的老师。 大概是人最难忘怀重大灾难带来的痛苦,连带着痛苦之中掺杂的那些人也无法淡去。 一直以来,罗衡都觉得自己在人际关系这方面做得还不错,哪怕遇到清道夫这个对现实世界来讲堪称古怪的长辈,他也坦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与帮助,并且按照对方的话去做。 清道夫教给罗衡的第一堂课,就是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无法立刻回到现实,就绝不能当它们是虚假的。 如果实在无法接受,就当自己被绑架去演真人秀,对方既然有这样的实力不让你知道发生任何事,那么大概率以同样的手法处理掉一个人也不会是什么难事,所以扮演好你的角色。 天知道这些话对于当年那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来讲多么离谱,可罗衡仍然坚持下来,并且消化良好,这些话跟训诫也帮助他逃出了那座濒死的城市。 罗衡原本以为那就已经是全部了,没想到九年后,他遇到了第二次来自命运的考验。 而九年前的那件事发生之后,罗衡曾坚信哪怕命运不停地更换这个圈子,变化打交道的对象,自己也都能够自然地接受。 可是现在,罗衡同样没那么确定了。 除了感慨命运弄人,罗衡还能说什么呢。 在这个新世界遇到的所有人当中,罗衡谈不上真的特别讨厌谁,或是惧怕谁,严格来讲真的需要深入打交道的无非就是几个队友,当然也不可能跟什么人建立起深层的联系。 正如狄亚所言,伊诺拉跟张涛对罗衡来讲都算得上无害,他救过他们,形成一种天然的心理优势。 狄亚则不然。 结伴至今,他们之间的关系仍然没太大变化,比敌人要亲密一些,比朋友要冷漠一些,是足以信赖的同伴,可还不到全力支持对方的地步。 罗衡自认扮演了一个无可挑剔的队友角色,可是狄亚忽然跨过来,越过这条无形的线,又轻轻松松地退回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清道夫可没这样,他没让罗衡喊过自己老师,也没要求罗衡成为自己的学生。他只是出于对一位老朋友的怀念才救了罗衡一命,于是逃离那座城市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 当然如果清道夫希望有他这个学生,罗衡会觉得很荣幸,毕竟他心里已经完全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师长了。 一个人肯毫无保留地教你怎么在混乱里平安活下来,要么是个发过誓的医生,要么就是个老师——清道夫显然不是前者。 那么狄亚又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想看笑话?还是随口一提?又或者是在暗示他始终在注视着罗衡。 罗衡不想搞得自己很神经质,只是某种意义上,他心底有个部分的确渴望与某个人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好让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都变得更有实感,而不是像个被放逐千年的囚犯再次回到故土,只剩下张皇无措。 可这不是什么正确的感情,罗衡很清楚这是人的一种惰性,一种恐惧后诞生的依赖,他一直都控制得很好。 退一万步来讲,人本来应该有点距离感的,正因为这片平原上的怪胎够多,才该对截然不同的人下意识保持安全距离,就像伊诺拉跟张涛就从来不会多嘴。 这两天罗衡一直试图恢复平常的状态跟所有人交流,显然失败得很彻底,就连张涛都意识到罗衡跟狄亚之间出问题了。 张涛当然没敢问,只是不善掩藏,在言行之中小心翼翼地流露出来了。 伊诺拉倒是在换车的时候问过两句,罗衡却给不出回答。 “他有时候就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像开我的那些玩笑一样。”伊诺拉开着车,她看着前方狄亚的身影,漫不经心道,“谁要是当真,谁就上当了。可能他觉得我算是个狡猾的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才是那个真正狡猾的人。” 伊诺拉大概是以为那天晚上狄亚说了些冒犯人的话,实际上的确如此,不过具体情况就跟她想的南辕北辙了。 “所以,帅哥。”伊诺拉转过头来认真地看了一眼罗衡,“就只是……别当真,没什么好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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