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现在听来,它似乎是跟历史还有文化绑定的一个身份。 只是这样解释不了齐海生的神情,为什么看起来更接近厌恶与反感? 可能是由于眼前这群健康快乐的孩子,罗衡忍不住会对作为保护者的齐海生形成一定的滤镜。 这种滤镜不同于其他——既不是跟狄亚无可奈何之下的长久合作下自然诞生的信任,也不像是拯救过伊诺拉后在心态跟装备占据高地后油然而生的无畏,更接近一种对于美好人性的向往跟认可。 这样的感情不需要时间,也不需要磨难来验证,它就如同黑夜里的火光一样,令人不自觉聚拢。 “我不会担保自己是某种不知道的东西。”罗衡已经吃完,他仔细端详剩下的半个窝头,确保上面没有自己的唾沫跟咬痕,又将它再分作两半,分别放入两名同伴的碗中,这才把手放在桌上,回复显得异常冷静平淡,“那是什么意思?” 齐海生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尽管喂养自己的同伴这个行为证明不了什么,可他还是忍不住缓和些许神色。 伊诺拉对这人降的窝头产生兴趣,她在全神贯注地聆听,也在全神贯注地进食,发出一点吃吃的笑声,弯弯的眼睛如同画本上可爱狡黠的狐狸。 她的嘴巴被食物占据,因此借用眼睛跟狄亚说话。 可狄亚仍然漫不经心地在走神,就像他此时此刻正在光脑上缓缓下线,进度条缓慢行动,以至于行动呆滞,神思恍惚,重复地发回无响应。 伊诺拉没得到期待的反应,只好装作不在意,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窝头,思考要是趁机从狄亚的碗里夺食,会惹起多大的乱子? “意思就是……”齐海生略有些不耐烦这种毫无必要的礼仪,他忍不住挥手,像要赶跑这种烦躁,可又清晰感觉到这些东西融入罗衡的生命,并非是某种装腔作势的打扮,而是与生俱来,不自然从他谈吐言行里流露,于是鬼使神差地问,“你真的不知道?” 罗衡坐在塑料板凳上,他的身躯笔直,手随意地搭在靠近膝盖的大腿部分,微微侧过身体,端正之余,露出孩童般的疑惑不解:“我该知道什么?” 齐海生一时语塞,被这样的真诚所震撼,他揉弄鼻子,接触到不作伪的平和与善意,感觉鸡皮疙瘩一道涌上胳膊。 “那你干嘛非要问那些话呢?”齐海生不喜欢这样的交谈,从孩子身上感到天真的无知很正常,可在一个成年人身上感觉到同样的品质,就让人觉得不适了,“如果你不是寻觅者的话。” 罗衡梳理并且理解他颠倒错乱的话语,微微笑道:“狄亚也不是父母,并不影响他喜欢那个孩子。” 齐海生瞪着他,随后气馁:“那好吧,我就回答你这个有关寻觅者的问题吧,反正之前那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解答完你就得给我画地图。” “没问题。”罗衡回答他,语调耐心而稳定。 这时候小女孩带着胜利的喜悦咯咯笑着跑回来了,她猛地扑在齐海生的腰上,从桌子底下好奇地探出头来打量这几个外人。 齐海生一把夹住她,像夹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齐海生有点不耐烦地搔动自己的头发,几个小小的夹子掉下来,正好掉了一颗在小女孩的头顶上,她急忙挣扎起来,“哎哟”地叫了老大一声。 于是齐海生只好把人放开,结果她又像只考拉一样爬上齐海生的背,饶有兴趣地开始回收自己的财产。 罗衡的声音平稳无比:“请放心,我一无所知。” 齐海生怒视着他,随后翻了个白眼,小女孩立马拉住他的脸皮,稚嫩的声音宛如恶魔尖啸:“雷哲叔叔说,这样做,眼睛会飞出去!我不要你的眼睛飞出去!” 伊诺拉闷声大笑,差点被喉咙里的食物呛死,她锤了两下胸膛,猛灌下半杯啤酒。 齐海生揉揉自己的脸,叹起气来,大声喊道:“快来个人把这小麻烦……小可爱带走!” 他在对方泫然欲泣的泪眼下立刻转变口吻。 于是考拉换了棵大树,准确来讲,是棵还在生长的小树,是那个牛尾辫子的男孩过来抱走了这个调皮鬼。 “好吧好吧,那我就从头讲起。”齐海生喝了口酒提神,“准确来讲,寻觅者是两派完全不同的人,不过对我们来讲没什么差别,反正他们都一样。” 罗衡斟酌着反应:“听起来有点矛盾。” “一点都不矛盾,大明星。”齐海生把空荡荡的酒瓶放下,玻璃瓶底跟桌面磕碰后发出响亮的一声,他沉下脸,“所有的寻觅者在找那些过去,有些人是为了重建,有些人是为了毁灭,当然了,也不乏逃避的,总之全是一群疯子!” 罗衡没太明白:“为了毁灭?这是什么意思?” “寻觅者里有一部分人,相当多的一部分人,认为过去的一切都是个恶魔的盒子,他们甚至找到一个文献,用了个旧时代的名字,管那叫什么……叫,潘……什么的盒子。”齐海生绞尽脑汁地想。 罗衡沉声道:“潘多拉的盒子。意思是灾祸之源。” “不错!就是这个!”齐海生叹气道,“看来你也不像你所说的那么……呃,一无所知?” 罗衡微笑道:“这可不是一回事。” “随便啦,这种事不是我这种人能懂的。”齐海生看了他一会儿,没多久就放弃继续探究下去的想法,“反正,他们觉得寻找过去是个不可思议的事,要那真是什么顶天美好的东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反正他们不打算让那种毁灭的文明再回来,以免再降下天罚之类的东西。” 罗衡琢磨一会儿,神色古怪:“这倒是……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猜也是。” 罗衡问:“所以,他们为了不让别人去找那些东西,选择自己先去找?” “差不多吧。”齐海生耸耸肩,“倒不是说我对那些玩意多尊重,为了取暖吃饭,我也烧过书籍啊图画啊之类的东西,可是我不以放火跟毁灭为乐。那群人……我猜他们就只是喜欢破坏而已,说得倒是好听——他们不希望人类再回头看了,倒还真骗了不少人。” 如果只听这个名字的话,罗衡本以为它会代表一些更美好的东西,没想到实际情况会是这样。 这种人……在文明时代也曾出现过,在这样的混乱世道只会更猖獗。 罗衡沉默片刻,又问:“那另一派的呢?” 齐海生大大咧咧地说:“至于另外一部分人,我也说不好,他们很想回到过去,从那些遗迹里,坟墓里,艳羡过去的死人,他们倒是想把自己拉回去。大概是这么回事吧,不过要我来说,这两波全是疯子。” “怎么说?”罗衡反问。 齐海生嗤笑道:“不管愿不愿意,不管发生了什么,辉煌也好,苦难也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的意思是,人总得活在现实里,看看自己的身边,这些才是真实的。” 这句话由任何人,甚至是罗衡最先接触的狄亚来讲都会显得讽刺,可齐海生不同,他的的确确地活在当下。 并不是只为了活着而活着。 罗衡陷入长久的沉默,好半晌才说:“你是个哲人。齐先生。” “哲人?”齐海生神情复杂,“什么意思?指我的话跟虫子一样吗?会蜇人?” 罗衡哑然失笑:“不,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富有智慧的人。” “是吗?”齐海生忍不住沾沾自喜起来,“富有智慧的人?真的?你真的这么看我?” 不管那个词是不是真的是这个意思。伊诺拉晃着自己的酒杯,忍住从肚腹里扩散的笑意跟酒精带来的暖意:这会儿的齐海生显然跟富有智慧这四个字完全没关系。 然而罗衡抿了一口酒,给予肯定:“是的。” 酒精并不多,罗衡并没有感到放松,尝到更多的是苦涩。 闲聊到此彻底结束,齐海生望着陷入深思的罗衡跟打一开始就有点魂不守舍的狄亚,于是试图跟伊诺拉搭话:“好吧,你的两个同伴看来有点智慧的问题要思考。怎么说,美女,你也有什么需要我一并解答的问题吗?来一场头脑风暴?” 他有点洋洋得意。 “我倒是很想找出那么一个来。”伊诺拉舔了下嘴唇,“不过我的问题要简单得多,还有吗?” 她举起酒杯。 “当然……”齐海生露出一个肉痛的假笑,“没有!” 在黄昏逼近之前,罗衡给他们的地图画出大概的范围,狄亚在这点上倒是没走神,他补充几个标志物跟细节,为车队尽可能注明危险。 三人离开时,摩托车上果然已经装好两面镜子,虽然是靠绳子、胶带、铁丝、螺丝之类的东西强迫性安装上去的,不过能用就足够了。 头盔少了一个,于是齐海生用三副太阳镜作为补偿。 “你是个好人,齐先生。”罗衡开着车外出前,刻意放慢车速,对着来送行的齐海生说道,“我是个无神论者,可我仍衷心地向所有神明祈求你健康平安,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好好活在当下。” 齐海生呆滞了一下。 罗衡并没有等回应,说完这句话后就往荒凉的平原上开去。 “哇哦!好好活在当下!这句话真酷!”风里传来齐海生拍腿的吃痛声,他很快大喊起来,追着车子跑了两步,“你也是个哲人!罗什么的先生!” 车子逐渐远去了。
第45章 老规矩 “你问那个干什么?” 伊诺拉发问的时候,正在嚼着狄亚递过来的半个窝头,她的目光透过车前的玻璃看向狄亚的背影。 不知怎么,当对方心甘情愿给出食物的时候,这玩意吃起来就没那么香了,也可能是因为她已经吃饱了。 不过伊诺拉并没打算浪费。 罗衡随口回应,观察着附近有没有什么能够停靠下来的休息点:“什么?” “旧时代的事。”伊诺拉突然调转姿势,提起左腿靠在座椅上,完全把脸侧了过来,她的手被挤到靠背顶端,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吊儿郎当的,“你想知道什么?” 罗衡哑然失笑:“你又为什么好奇呢?” “因为这是件危险的事,寻觅者大多是群疯子,要么毁灭一切,要么沉迷过去。”伊诺拉打量着他,“如果你也是其中一员,那我的前景恐怕有点不妙。” 前面是个转弯,狄亚在前方引路时做了个手势,这次罗衡总算看懂了。 “你觉得我像吗?”罗衡在转弯时抽了点空问她。 伊诺拉直直地看着他:“我不会靠外表来判断一个人,我劝你最好也不要。” “我们好歹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吧。”罗衡漫不经心道,“更何况,总难免有例外,比方说司南?这个大基地总不像是寻觅者那群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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