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 沈禾被戚拙蕴搂在怀里,看书看到睡着。 桌案上摆着一碟子点心,孩子难得的没有怎么碰。 有一块被咬了个小角,留下的牙印有个空缺。 戚拙蕴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小脑袋,轻声唤了忠洪,端来水,用帕子给孩子擦脸跟小胖手小脚丫。 擦干净后,脱下外裳,将他放在了自己的榻上。 戚拙蕴吩咐人:“将屋里的炭火盆再添一个。” 宫人应声,轻手轻脚的再去烧个炭盆,端进屋内。 戚拙蕴走到窗边,支开半扇窗户。 他扫到窗外放着的山茶花。 一小株,估摸着还没有沈禾高,现在长着油绿的叶子,枝头开了两朵漂亮艳红的花。 还有几个小花苞,逐渐鼓张,再过段时日也会绽开。 最顶端,靠近一朵红山茶的位置,有一个膨大的花苞,露出花瓣,裂了一点花口,将开未开,含苞待放。 戚拙蕴愣了会,瞧着那朵花苞露出的莹白花色。 它那么静静在灯火中,靠着荼蘼的红山茶,让红花艳丽如火,也让它自己的花色纯白如雪。 戚拙蕴慢慢支好窗子,回到榻边。 孩子搂着他的布老虎,睡得很香甜,浓长的睫羽搭在雪白的皮肤上,脸蛋红润。 戚拙蕴轻声说:“小禾真厉害。原来送给哥哥的,真的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孩子砸吧了一下小嘴,不知道在睡梦中梦到了什么好吃的,脸蛋还带着点笑容。 时间长了脚,乘着春风与冬雪,在人毫不知觉的时候,飞快溜走。 * 太学。 湖光粼粼,竹林晃动,发出飒飒风响。 这番静谧的景象,被一串少年的声音打碎。 一名穿着月白衣衫的少年叉着腰,仰头盯着树杈上不敢下来的人,嘻嘻一笑,露出排整齐灿烂的小白牙。 他在日光下头像是块莹润的白玉,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瞳仁漆黑,生得精致又漂亮,少年气强烈,腮帮子还挂着一点软绵绵的婴儿肥,哪怕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得意又嚣张,也不会让人生厌,反而觉得像是只伸着爪子张牙舞爪试图威胁人的小猫。 他得意的仰着头,对树上的人喊:“你有本事下来呀!我一定不让人打你!” 树杈上的人抱着树干,低头跟沈禾对喊:“本殿下怎么会怕你!本殿下只是觉得此处高,风景很不错!沈禾,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皇子不敬,你不怕……” 沈禾打断他,洋洋得意道:“我怕什么,你要去跟云妃娘娘告状,说我欺负你吗?五殿下,你都十几岁了,还去跟自己的母妃告状,你羞不羞?” 五皇子一噎,嚷嚷:“本殿什么时候说过会去告状!?只有你才爱告状,打不过便去跟太子告状,你竟敢对本殿倒打一耙!” 沈禾说:“太子哥哥忙着政务,我才不会告状,我从来不跟人告状的,只有你才喜欢这样。上回你射箭不如我,便回去跟云妃娘娘告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看五皇子抱着树,打算在上面坐半天的样,嗓音上扬:“你真不下来?那我走了哦?” 话音落,小少年转身就要跑。 “等等!等等——”五皇子声音凄厉又仓惶,“你去叫人来搭个梯子,放我下来。” 五皇子喊完,脸色涨红。 他往下面看了眼,仍旧觉得害怕,抬起头对着沈禾喊:“你快去,听见没有?” 沈禾乐不可支:“你爬上去的时候那么快,怎么自己下不来?” 五皇子羞愤难当,咬牙忿忿不说话,脸蛋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沈禾倒也没有特别为难他。 见他主动服输求救,转头就让人去叫来他的陪读小厮,找梯子将人接下来。 不过将人放下来,他是没空等五皇子的,一溜烟回到课堂,准备上课。 五皇子灰溜溜来迟,被先生看了一眼,主动认错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还不忘狠狠瞪沈禾一眼。 沈禾坐得非常端正。 少年清瘦的背影挺直,握着书,眼睛盯着书页,一副专注的好学生样,根本不搭理五皇子的眼神。 五皇子:“……” 课堂里响起朗朗读书声。 好不容易到了下学的时候。 六皇子凑到自家五哥身边,压着嗓音问:“五哥,你是不是又被沈禾欺负了?” 五皇子:“?” 五皇子勃然大怒:“什么叫我又被沈禾欺负了!?我什么时候被他欺负过?他欺负得到本殿头上来?从来只有本殿欺负他的份!” 六皇子抹了把脸:“好,五哥,我知道了,我就是一问。” 沈禾提了自己的书袋,给今日来接他的小太监,道:“我今日也去柳家,不回东宫了!你让人回去跟忠洪说一声!” 小太监追着问:“那连翘姑姑问起来……” 沈禾人已经跑远了,只有声音远远飘过来:“我都这么大啦,不用连翘跟荷菱抱着照顾啦!” 小太监只好应声。 沈禾迫不及待的跑去太学学舍。 在门口转了一会儿后,就有熟人笑着问:“沈小公子?来寻柳峥还是小郡王?抑或郑公子?” 沈禾点点头:“都找都找,能够劳烦你帮忙进去说一声吗?” 沈禾刚说完,里头人已经出来了。 最前头是个穿紫金衣衫,瞧起来很奢华的青年,他头顶着金冠,笑眯眯的,很和善的样子。 手里装模作样的握着一把扇子,瞧见沈禾远远的挥起扇子:“小禾弟弟!” 戚厌病身后的柳峥与郑学则就收敛多了。 一点都不如他这样招摇,穿着规矩的青衫,柳峥手中还卷着一本书。 长大的小表哥褪去青涩稚嫩,是完完全全的端方君子一位,眉眼间都带着温润的笑意,不疾不徐。 只在看见沈禾的时候,笑意深了些:“小禾。” 他身后默然跟着的青年步子默默加快了。 不知道怎么,眨眼间越过了这两人。 但柳峥已经在多年的锻炼下,懂得了郑学则阴险的小手段。 柳峥虽然还是端方的样,步子不知不觉也加快,愣是没能让郑学则超过。 第一个薅到了小少年的后脑勺。 沈禾扒拉他们的手,瞪眼:“不要摸头,哥哥,说了会长不高的,你们都记不住!” 柳峥还很无辜,歉然道:“那哥哥下次记住。” 郑学则失了先机,现在不好再摸孩子头,揽着他的肩头往外走:“好了,他手痒,你下次躲开他就行。” 柳峥:“?” 离间兄弟情? 戚厌病跃跃欲试,还想摸头,招致小孩警惕的打量。 只能作罢,揽住他另一边,说:“走走,好几日没见了,今日咱们去云间楼吃饭,小禾随便点,记在郑学则账上。” 沈禾爬上马车,另外三人跟着挤进同一辆马车,一路到了云间楼。 沈禾喜滋滋,反正不用他出钱,什么贵逮着什么点。 店小二也喜滋滋:“沈公子瞧好了?可还要添些什么?近来店里新上了淮南新茶,虽然比不得宫中的好东西,但滋味儿也不错,可以尝个新奇呢。” 大家都是熟客了,沈禾点头:“喝!我尝尝!” 店小二应声,立刻走了,都不问其他三个人。 他们的小包间用了好些年,在这跟半个主人没什么两样。 嗯,其实说是主人也没问题。 因为这楼往主人的主人背后算,那属于郑学则的家产。 沈禾靠在窗边,桌面上摆着个刷漆木制的小风扇,瞧起来有一两个年头。现在五月,正是能用得上的时候。 他眼眸明亮,用指尖去拨弄那个小风扇。 心里算,他的私房钱现在可不少了,嘿嘿。 再过大半个月,他就满十六。他家男主早在几年前就加冠成人,太子成人后,手中能握着的权柄大大增加。 他这几年都是大忙人,皇帝不能解决的事,都有太子亲自出面,天南海北的跑。 搁在现代也是个出差狂人了。 这倒是方便了沈禾,他没人管,可劲儿折腾,宫里宫外乱跑,今天住这里,明天住哪里,也没其他人敢对他说什么。 毕竟皇帝对他的存在是睁只眼闭只眼,而皇帝不管他,太子又为他撑腰,可不得由着沈禾嚣张? 戚厌病瞧着沈禾拨弄那架小风扇,眉梢也跟着扬起来,说:“小禾弟弟,你这风扇已经运往江南了,哥哥差了好几波人,卖的很好。” 说到这里,戚厌病咋舌:“就是有点不好,卖出去后,有人寻了木匠将其拆开,琢磨个一段日子,就能仿出一样的来。京城中你瞧着,这两年咱们卖的风扇反而不多,都是些仿制的。” 沈禾早就猜到了,这种小风扇的技术含量不怎么高,还是小表哥九岁的时候做出来的,被仿制不奇怪。 他托着自己的腮帮子,嘿嘿笑:“没有关系,反正表哥已经将新的做好了。” 郑学则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也跟着亮了三分,去瞧柳峥。 柳峥笑而不语。 戚厌病最坐不住,他催促道:“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什么新样式?若是与现在的差别不大,照样很快会被人仿去。” 虽然风扇现在只能算他们生意中,一个不值得多提的小玩意,可毕竟也是他们开始卖的第一个东西。 沈禾十二岁的时候,他们四个人便一起找人,自己做了生意。 他们寻了大批工匠,由郑学则控制本金与盈利,沈禾出点子,柳峥动手研究,戚厌病则从中打通关窍,一举成功,赚得盆满钵满。 可惜昙花一现,风扇很快便被人仿制,京城有人抢生意,郑学则用家中力量疏通了商队,带着东西卖去其他州县,才继续盈利。 风扇之后,还弄出了许许多多的小玩意,都卖的很好。 不过仿的也快,戚厌病心中可是怄了一口气。 偏生他不能太横行霸道,不准其他人仿着抢生意。 不说他就是个小郡王,就算是皇帝来,也没有霸道这份上的。 京城里一个茶杯摔下去,能惊到四五位贵人,沈禾他们想赚钱,其他人当然也是想赚的。 为了这样的事撕破脸皮,不值当。 沈禾嘿嘿笑:“我们先吃饭!等吃完,去看就知道了呀。这回肯定没几个人能仿。” 柳峥也很是自信的模样,微微颔首。 郑学则虽然也不知道,但是他坐的住,半分不像戚厌病那样抓耳挠腮。 等到用完饭,一行匆匆往柳家赶。 沈禾偷偷问柳峥:“哥哥,大舅母现在不会发现你做这些吗?” 柳峥听见沈禾问这个,笑着摇头,也压低嗓音跟他说:“我前年不是跟你说过,其实母亲也没有那样严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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