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身后的小道上就有小厮匆匆跑过来,容棠一凝,还没待出声,宿怀璟便拉着他往旁侧让了让,苏莲儿上前一步扯走了玉佩,连声谢都来不及到,那人便到了她面前,陪着笑道:“苏姑娘方才唱的真好,殿下请您回去,说有打赏呢。” 容棠皱了皱眉,有些想阻拦,宿怀璟却扯了扯他袖子示意稍安勿躁,下一秒便看见苏莲儿不胜娇弱地轻咳了两声,话说出口气若游丝,不仔细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承蒙殿下厚爱,咳咳……只是小女偶感风寒,方才又唱了太久,实在、实在体力不支——”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容棠眼睁睁看着她往后一倒,径直摔在地上合上了眼睛。 前来传信的小厮霎时慌了神,小院里生起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容棠目瞪口呆,宿怀璟在他身边却低低地笑了一声,辨不出情绪,拉着他的手往来路走。 走出一大截,容棠才终于回过神来,拉拉宿怀璟的衣袖:“她比你——”还会演。 宿怀璟:“什么?” 容棠改了说辞:“她比你还狠,那样摔下去万一砸到脑袋说不定命都没了。” 宿怀璟勾唇,眼底却无甚笑意:“砸到了是说不定没命,可她如果真的被人带去了揽月阁,那才是真的会没命。” 容棠一惊,佯装不知:“这是何意?” 宿怀璟望向他,带了几分笑颜:“棠棠当真不知?” 容棠:“……” 他沉默了,觉得大反派好生讨厌。 宿怀璟:“她一个戏子,扯进皇子们的算计中,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况且盛承鸣也说了她与淑妃长相极为相似,与皇子母妃相像,棠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容棠:“什么?” 宿怀璟:“一、被皇子本人厌恶,甚至杀害,因为他不可能接受自己本就被诟病的母妃再度被人当一个玩物一般取笑;二、被皇帝看上。” 宿怀璟偏过头,问:“你说这两条路,哪一条于她是有好处的?” 容棠一怔,背脊后知后觉地爬上一阵寒意。 宿怀璟却笑了笑,问他:“只是我很纳闷,为什么棠棠要她拿着你的玉牌去我的宅子?” 容棠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消化掉宿怀璟方才轻飘飘说出口的话。 他以前没怀疑过,如今一想。 他分明有上帝视角,分明有传送功能,可为什么两世都救不下苏莲儿?除非—— 除非她的死亡是男主希望看到的。 如果这个假说成立,反推回来,沐景序的死…… “棠棠?”他久不应声,宿怀璟出声催促。 容棠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道:“你都怀疑我想纳妾,她若是去王府找我,母亲万一也以为我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人怎么办?” 宿怀璟微顿,旋即笑了开来,握着容棠的手,路过揽月阁,问他还要不要回去,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便往渡口行去,双福双寿早就候在那了。 莲湖上有画舫小舟,湖面有新生的荷叶一点点露着尖角,有渡船从园子里来,也有人往回。 容棠弯着腰将手伸进湖水里顺着水波晃荡,心下有些闷。 宿怀璟问他:“这也是棠棠送我的礼物吗?” 容棠微愣,弯着腰抬眸,疑惑地看他。 宿怀璟说:“苏莲儿,也是棠棠送我的礼物吗?” 容棠懵了一瞬,第一反应是大反派在问他是不是把男主的后宫送给了他当后宫,可想法刚冒出来就被系统轻嗤了一声。 他回过神,点了点头:“我怕你累着,她在京中多年,认识许多达官贵人。她若是还想唱戏,你可以给她安排;若是不愿意的话,替她开个茶馆酒楼甚至赌坊乐坊,都是很好的消息渠道,看你意愿。” 容棠说着又补充:“银子不够的话你去库房里取,不用跟我说。” 宿怀璟顿时怔住。 他原本想说:这也是棠棠送我的礼物吗?跟沈飞翼一样? 容棠这一晚揭了他太多底,宿怀璟抑制不住地想要试探回去讨他几分赤诚相待,可却换回来这一段话,宿怀璟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 心下有些暖意,他也跟着容棠弯腰,将手伸进了湖水之中,握住容棠的手掌捏了捏,哑声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容棠:“什么?” “盛承鸣。”宿怀璟道。 容棠果断摇头:“不问。” 可宿怀璟却问他:“为什么?” 容棠低着头,手在湖中晃,感受着湖水的阻力。 他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如果危险的话我宁愿你不跟我说。” 宿怀璟声音愈发滞涩:“为何?” 容棠认真道:“怀璟,不要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哪怕我对你最好最好,你也不要太信任我。 “我只希望你安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反正你不会害我。”容棠说。 宿怀璟沉沉地凝着他,有一瞬间特别有一种冲动,很想问:如果我要害你的家人呢? 除了你母亲和你,你全家从上到下,如果我都想让他们死呢? 宿怀璟本该什么都不怕的,没认识容棠之前,他在蜀地待了九年,回京之后又在李府待了两个月,他见过太多阴私算计,也被算计陷害过无数次。 他不该怕这世上任何东西的。 可这个疑问他问不出来。 他害怕听见容棠的答案。 他怕看见容棠害怕的眼神。 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性他都慌张。 宿怀璟闭了闭眼睛,将容棠的手从湖水中牵了出来,低下头用帕子替他擦干,轻声道:“小心着凉。” 容棠温顺地纵着他替自己擦干了手,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那座漆红阁楼,突然生起一阵无法克制的疲倦厌烦之感。 他轻轻唤了一声:“怀璟。” “嗯。” “我们明天就回去吧。”容棠说。 宿怀璟自然应下,问:“回哪?” 容棠想了想,道:“永安巷,你的宅子,我们偷懒去吧。” 一场折花会参加的他都快烦死了,除了改变柯鸿雪沐景序二人的立场之外,简直没一件好事。 你算计我算计你,烦都要烦死。 容棠心说,管仁寿帝跟他那几个儿子去死! 宿怀璟听到他的回答却笑了一声,轻声问:“棠棠,你想好了?” 容棠:“什么?” “你跟我回去,我就把你关起来不给你出门了。”宿怀璟笑着道,分明是威胁的话,可语调不仅不吓人,甚至称得上温柔。 容棠闻言心说那样可太好了:“那你记得给我多准备点吃的玩的,别闷着我就行。” 宿怀璟微怔,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顿了几秒之后笑出声:“好。” 我还会替你打造一座黄金做的笼子,笼框爬上蔷薇和玫瑰,为你捉来会唱歌的小鸟和皮毛水滑的猫,然后我跟它们一起,哄你开心。 - 容棠一晚上没睡好,他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回想宿怀璟见过苏莲儿之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他从被盛承厉杀死的那一瞬间开始,就认定这个世界的天道错了。 盛承厉要杀月嬷嬷做局的话,容棠觉得恶心,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月容虽然是男主身边从小照顾到大的嬷嬷,但本质上就是个小炮灰反派,盛承厉除掉她很正常。 杀死她为自己换些好处更是利益最大化,很难被诟病什么。 可苏莲儿无论是原著中,还是前两世容棠的认知里,对盛承厉都相当死心塌地。 更遑论沐景序。 如果他们真的都是因盛承厉而死…… 容棠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上两世结交过,但这辈子还无缘相见的人们。 他躺在床上回想自己撑着随时快倒的身子给多少人上过坟扫过墓。 想着想着容棠浑身发凉,躺在被子里仍旧捂不热手脚,只觉得寒意是从骨骼生出来,流经四肢百骸,简直要将他拖进暗无天日的地狱一般。 容棠一度想爬起来抄佛经,可手拿起毛笔却都有些生理性的抖。 他觉得讽刺。 又不知道怪谁。 他原本觉得自己最多四年就要死,宿怀璟登基后杀了盛承厉世界崩盘消灭。 这与他无关的,可他现在又觉得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世界上千千万有血有肉的魂灵要系在一个德不配位的所谓天道男主身上? 容棠想不通,他甚至想把系统拽出来问:是不是只要盛承厉不被宿怀璟杀死就可以了? 是不是可以将他做成人彘,就如他的父亲那般,日日拉去城墙示众,给百姓看,给天道看,不让他死,给他吊着一口气,这世界就不会崩盘,宿怀璟也可以做他的皇帝了? 容棠一瞬间心下涌上来许许多多不可言说的恶劣想法。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太良善的人。 他手上是没亲自沾过鲜血,可却没少过因他而死的人。 想要折磨一个人却不让他死去,大理寺的刑罚书上记载了几十种手段,御史丞的密卷里更是数不胜数。 容棠睁着眼睛任那些思绪在他脑海里撕扯了一整夜,等到天色大亮,起床换好衣服,洗漱过后便上了阁楼,望着极远的天空发呆,等双福替他们收拾好行李。 有脚步声自阁楼而来,容棠原以为是宿怀璟,扭头望去却看见柯鸿雪的身影。 对方提着食盒,看见他轻轻笑了笑:“世子爷昨日的戏看的可尽兴?” 他一样一样将餐点摆出来,容棠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饿过了头,闻着那些味道竟有些反胃。 他捂了捂鼻子,往旁边让了点,道:“只看了一点。” “是吗?”柯鸿雪笑道,“但我却听说真正的好戏没开场,盛承星后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容棠胃里有点反酸,没应声。 柯鸿雪摆好了食材,有些纳闷地抬起头,支着下巴看他:“但我却很好奇,世子爷你分明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我学兄那小徒弟,为什么要帮他?” 容棠脑袋跟被浆糊糊住了一般,反应有些迟钝,缓了一会才皱着眉头问:“帮?” 柯鸿雪抬眉,讶异的神色在脸上停留一瞬就消散,跟明白了什么似的,笑道:“那看来是有别的原因。”他说,“可是世子爷,这下可怎么办,当事人觉得你在帮他呢。” “从我学兄明明搜出幻璃草却不上报开始,再到揽月阁精心准备的好戏未上场,落在五殿下眼里,可都是您在幕后帮忙呢。” 容棠越听越头疼,简直听不下去,烦了一晚上,面对柯鸿雪的时候连最开始那点还记着稍稍收敛的熟稔都冒了出来,脾气相当差,前所未有的戾气:“帮?我恨不得亲手起一个油锅把他扔下去炸,我为什么要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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