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嘉熙表情茫然了一瞬,仔细想了想,道:“沐学兄……是学府教史学先生的儿子,先生在学府许多年,平时不怎么与学生有往来,授课之后便离开学斋,据说这些年来只有柯学兄与老师走得近些,是以我们跟沐学兄其实都不怎么熟。” “而且——”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学兄看起来冷冷的,便是有时候公办来学府,或者去看望先生,我们偶尔看见他,也总是不敢上前搭话的。” 不像柯鸿雪,次次去学府都要弄得人尽皆知,明面上送几箱子的笔墨纸砚、古籍残本来,背地里却让小厮带着一包一包的叫花鸡、盐水鸭、甜糕点、桂花酿…… 他如果不是讲学,来学府是没什么正事的,陪着沐景序罢了。沐少卿公干,他就私下里带坏大虞的花骨朵们。 偏偏花骨朵还都喜欢他喜欢得紧。 容棠听他这么说,先是笑了一下,然后问:“沐大人便没有其他要好的同窗?” 卢嘉熙皱眉思索一番,摇头:“没有的,我听学府里其他学兄说,沐大人在学府其实只待了两年,之前据说一直在乡下,直到庆正五年才被先生带进学府入学,那时候柯学兄已经在学府了。” “据说沐大人刚来的那几个月,一直独来独往谁都不理,而且……”他顿了顿,似乎背地里说人闲话有些不好意思:“沐学兄真的冷冷的,没人敢跟他接触,就算有人凑上去想跟他交朋友,但他既不出去喝酒也不去听曲儿,就连每月休沐日大家偶尔进城去酒楼吃吃饭,他也不会跟着。更何况他还是先生的儿子,大家总会担心他向先生告状的,久而久之便就都疏远了。” 宿怀璟问:“那柯鸿雪是自己凑上去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卢嘉熙挠挠头,“都是我入学前好多年的事,我听到的都是一直在学府上学没考上科举的人传的,不知道真假。” 容棠闻言皱了皱眉,直觉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他思考了两秒钟,眼睛一下瞪大,张口就要问:“那——” “柯大人今年多少岁?”宿怀璟跟他同时开口,话音落地之后还不忘偏过头问容棠:“棠棠想说什么?” 容棠摇摇头,身子放松下来:“没事,我也想问这个。”宿怀璟便冲他弯了弯眸。 卢嘉熙道:“学兄今年二十六岁。” 宿怀璟:“柯大人今年二十六岁,庆正七年便是二十四岁,以柯鸿雪的才学,他怎么会到24岁才参加科举?” 卢嘉熙有点懵,想了半天,不太确定地说:“我只是听说学兄入学是为了宽柯太傅的心,他一开始其实是不想入朝做官的,所以一直都没参加科举,直到两年前,他才跟沐学兄一起报了名。” 容棠蹙了眉头,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一时没有理清其中关窍。 宿怀璟闻言却轻笑了笑,抬起茶杯:“是么?” 他垂眸抿了一口茶,看向容棠,唤:“棠棠。” 容棠望向他,眉头还没松开。 宿怀璟笑着放下茶盏,伸手抚平了他眉心,吓唬道:“皱眉太多会变成小老头。” 容棠:“?” 宿怀璟:“有我呢,不用烦心。” 楼下戏曲热过场,屏风外脚步与寒暄声渐起,宿怀璟辨了辨声音,笑着问:“折花会的主人来了,去打声招呼吗?” 作者有话说: 无人在意,上一章沐沐喊了阿雪诶!怎么都在吃刀子!???
第44章 折花会的主人指的自然是盛承星,但是容棠现下有一个疑问亟需解答,可事主不在这,他没办法就自己的猜测问一个准确与否的答案,所以就莫名有些焦急,连带着听见盛承星的声音都烦躁。 柯鸿雪入学临渊学府是因为太傅柯文瑞的心愿,而非他本人意愿。 可他在学府中念书多年,没有想过一次参加科举,竟一路到了二十四岁才第一次参加的科考并一举拿下探花郎? 仁寿帝在元兴二十五年的夏末发动兵变,历时三月,才将先皇及其旧党悉数剿灭,之后又花了段时间编纂诏罪书,列举先皇种种虚假暴行,直到第二年春节之后,才正式举办的登基大典改国号为庆正。 庆正元年是新皇即位后第一次广开恩科,朝代新旧交替,朝廷正是缺人的时候,是以那一年的科考试卷也出的相对简单,为的就是大肆选举有才之士入朝廷任职,替皇帝分忧。 柯鸿雪当年十八岁,风华正茂才情横溢,如果他想要当官,那一年参加科举说不定能一举摘下状元的桂冠。 可容棠也清楚,柯鸿雪不想当官。 按卢嘉熙所说,他是直到沐景序入学参加科举,才陪的他一起前去贡院考试。 那难道柯鸿雪当时便想当官了吗?容棠觉得不是。 他更倾向于柯鸿雪纯粹就是为了陪沐景序。 但这样一来,他不免怀疑,除了对盛承厉的站队这一桩事之外,柯鸿雪、乃至整个柯家,其实本质上都是跟着沐景序的步伐行动的。 这是为什么?沐景序身上有什么特殊的点? 宿怀璟问卢嘉熙的问题容棠知道理由,他想借此判断柯鸿雪是否从一开始就有入朝为官的志向,他报出准确生辰对柯鸿雪进行试探,对方也试探回来,如果宿怀璟再确定柯鸿雪本质上并不想给仁寿帝当臣子的话,那么他就极有可能拉柯鸿雪入伙。 但容棠却开始纳闷甚至反思沐景序所走的每一步。 他发现自己连沐景序到底为什么会选盛承厉都不知道。 柯少傅说话三分真七分假,他当初给的解释便全然真实了吗? 容棠想不通,偏偏外间人群嘈杂的交谈声靠近,他撇过头瞄了一眼宿怀璟的神色,暂且压了压心下疑问,起身拉开屏风。 盛承星等人正倚着栏杆交谈,人手一杯酒杯或一把折扇,穿着广袖长衫的儒袍,倚栏观戏,看上去倒有几分旧时文人雅兴的风骨。 但容棠这些时日游览过淞园,见过先三皇子留下的那些痕迹,而今再看盛承星,脑海里只能想出四个字:东施效颦。 东施看见他从雅间出来,眉眼原懒散,凝滞一瞬之后却又变得热络了起来。 ——装的。容棠得出这个判断。 盛承星走过来,体贴地问:“表兄身子可好些?管事说宁宣王世子来园子里的第二天就旧疾复发,吓得我慌了好久。已经有一个弟弟在我这养病了,我还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父皇交代,若是连表兄都病着了,我真是连母后那边也没脸去请安了。” 他说得热切,听上去对容棠很是关心,当事人听着却虚情假意得厉害。容棠领着身后二人冲盛承星行了个礼,然后不咸不淡地说:“劳三殿下关心,我原也不打紧,自幼带下来的弱症,园子里大夫虽不多,但好在二殿下托舍弟为我送了许多药材补品来。久病成医,煎了几幅药汤喝下,如今已然好了。” 话音落地,揽月阁这一方地界寂静无声,盛承星身后那些人止不住地打量起了容远,后者懵了懵,回过神来,替盛承星挡起了刀。 容远向前,记着上次的教训,先跟兄嫂都问过礼:“兄长身子好了便是幸事。” 然后转向三皇子,假模假样地说:“兄长在家中一向是最知礼节的,想来自己病了不愿兴师动众麻烦大家,所以才没找小厮通报,不然怎么会不知道殿下您特意在折花会前请了数十位名医住在园子里,就是担心会上有人出现意外而不能及时医治呢?还望殿下切莫怪罪,体谅我兄长的良苦用心。” 盛承星脸色稍霁,正要抬手将这事轻飘飘揭过去,直接将锅甩还给容棠,却听宁宣王世子身边那个一向无甚存在感的世子妃轻笑了下,道:“三弟好生聪颖机智,不但知道殿下的安排,更清楚园子里住着大夫。既如此——” 他话锋一转,唇角噙着笑意,眼神却泠泠地注视着容远:“出门在外,棠棠身体不好,父亲特意叮嘱过你与二弟要照顾长兄,二弟尚且知道送些药材来院中以备不时之需,三弟你这些日子可曾来问过一次安,拜见过一回兄长?若是你来了,怎会不知道世子爷旧疾复发?怎会不亲自替他延请医师,反倒日日在揽月阁喝酒听戏?” 宿怀璟脸上笑意逐渐压平,隐隐透出一股迫人的威慑力:“而今你替棠棠向殿下请罪,可我竟不知圣上亲封的宁宣王世子、端懿长公主的长房嫡孙,因为不愿麻烦他人默默忍受病痛何罪之有?” 请罪?你怕不是哭错了坟头! 宿怀璟掷地有声,从他入折花会开始,除了与柯沐二人私下相处,旁人撞见宁宣王府这一对夫妻,大多数看见都是世子妃温柔和煦地立在或坐在容棠身边,替他斟茶倒水、舀汤夹菜。无论什么时候望过去,他总是微低着头,勾着笑意,替容棠准备一会要吃的零嘴或水果,又或是走在他身边,时不时关注脚下的路,谨防他家那个身子跟纸糊的似的世子爷一不小心踏空摔得个头破血流。 何曾有人见过宿怀璟这般模样? 便是容远,从宿怀璟入府以来,私下里接触不深,只当他是一个伺候早死鬼的男妻,成不了什么气候,熟料到容棠还未说话,这位长嫂竟率先在大庭广众之下冲他发了难? 容远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眸子,第一次审视起了宿怀璟。 在场众人一时噤声,谁也不敢说话,只用一双眼睛不着声色地瞟向盛承星。 此事是盛承星嘴欠非要彰显一下自己对兄弟——甚至表兄弟的关切爱护之心,偏偏做戏也不做全套,嘴上说着关心,私下里知道容棠生了病,却连个大夫也没想着为他请,漂亮话说出了口,当场被容棠清清亮亮得回击回来,顺带还拉扯上了二皇子拉踩一遭,他就不舒服了。 容远倒是个聪明人,三两句话又将两位皇子之间可能发生的矛盾重新引回自家兄长头上,为他安一个好名声,再假模假式地请个罪,既全了三皇子的脸面,又让自己长了脸,本该皆大欢喜就容棠受点委屈的事。 谁知道宁宣王世子妃半路跳了出来。 这可真是…… 在场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四下里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恨不得当自己压根没来过这儿,一时间竟只有楼下戏曲声格外振聋发聩。 宿怀璟也不看盛承星,他只盯着容远,拿长嫂的威势压人,时间过了很久,又像只不过两瞬,众人身后传来一道笑声,音色里露着豪爽快意,似乎刚出了口恶气,却又端着捏着,朗声道:“表兄身子好了才是好事,药材本就是父皇所赠,能发挥用处便是它们最大的福气了,倒也不必拘泥是谁所赠。” 众人回望过去,便见盛承鸣自楼梯上行来,笑意吟吟,看也没看盛承星,一路走到容棠跟宿怀璟面前,笑着说:“表哥药材可吃完了?我那里还有一点,若是不嫌弃的话,等会便让敬之去我那取了再给你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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