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家道中落才远赴京城投奔亲人,那般灾祸下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我原想求母亲替我将他接来家中。”容棠不自觉紧了眉头,“可那段日子我做了好久梦魇,等醒过来就几乎什么都忘了,直到前些时日才意外得知他跟当时同在京城的李大人一起回了蜀地。” 容棠体虚,很少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又说到小时候,王秀玉早就涕泪涟涟,方才那点提起禁忌的担忧也消散了。 她心疼地说:“怪不得前段时间听你院里春梅说,你常常念叨蜀地。” 容棠有些讶异,没想到还有这助攻,但他面上不显,道:“我是想接他回来。李大人或许是个好官,可他家毕竟人丁兴旺,蜀地又难种植,不比江南富庶,更没有京城显贵,平白养一个失去父母怙恃的孩子,我总担心他受委屈。” 顿了顿,他低声道:“儿子见不得他受委屈。” 王秀玉一颗心都快疼化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家儿子竟是个痴情种。 这还没完,容棠又说:“我身体不好,听说他回了京城,原只想着远远看看他,知道他安好便可,所以偷偷派了人跟踪,每日定时跟我说他的行踪。我出不了门,只听他过得好,行经过哪些地方,便当我也去了,日后若是……,也不算太遗憾,咳咳——” 王秀玉赶忙给他倒了杯热茶,哑声道:“棠儿不必再说,娘帮你求过来便是。” “不行,我得说完。”容棠用热茶压了压,道:“他品行端正,并不是那种会轻易出入青楼的人,娘亲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我不愿让您误会他。” 容棠:“我是当天下午才得到的消息,李长甫再入京城,满脑子钻营算计,为了给自己谋一个好出路,竟不惜将亲外甥也搭了进去。甚至命人给他下药,趁虚而入将人抬去了青楼想要赠与给某位钟鸣鼎食之家的少爷!幸好、幸好儿子去的及时,才没让他诡计得逞。” 容棠气恼至极,脸色涨得通红,旋即又变得苍白,说话间情绪黯然:“也是,远方外甥罢了,早就出了五服,说不准身上还留了多少相近的血。只恨我痴傻多年,没来得及尽早将他接入府中。” 王秀玉情绪随着容棠讲述波动,到这时候也是一面哭一面心疼,还带着点气恼。 倒不是难过宿怀璟遭遇,而是心疼亲儿子这样心心念念情绪起伏,恼也是恼李长甫胸无点墨蠢笨如猪,这点铺路垫脚的石头,若是真想要,单凭棠儿这么在意他家那个外甥,只要容棠开口,她还能不想办法替他周旋二三? 倒是平白劳累得容棠奔波劳碌,甚至晕倒在青楼,简直可恨! 王秀玉缓了缓神,安慰道:“娘替你做主,将人带回来,以后你好好护着人家,定不会再让人受委屈。” 谁料容棠闻言却摇了摇头,神情落寞:“我护不了。” 王秀玉微微怔住,容棠道:“只有王府才能护得住他。” 王秀玉意识到什么,神情慌张,张嘴想要说话,容棠却径直打断了她,说了太久的话唇色愈加苍白,更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任谁来看都知道这人活不久了。 容棠声音很轻:“我想给他一个名分。” “棠儿——” “娘您听我说。”容棠道,“我知道我身体什么样子,也清楚家里一直想给我寻门亲事冲冲喜,但我如今……” 他咬了咬下唇,似是有些难堪:“我如今这副身子,是注定留不下子嗣的,儿子不孝,已经愧对父母生养大恩,更不愿再唐突冒犯姑娘家。况且我心有所属,若是冲喜当真能将我身上这些病症冲走,往后日子我只要看着他就会心生欢喜;若是不能,待我走后,九泉之下也不必心有挂念,担心他日后会不会遭人欺负,走也走的不安心。” “儿子求母亲,想请母亲替儿下聘,求娶宿怀璟为我宁宣王府世子正妻。”容棠抬眸,定定地看向王秀玉,眼中不知何时盈了满眶将落的泪珠,音量虽浅却异常坚定:“我只要他。”
第5章 “哦?他真这样说?” 李府西南角的小院,房屋依旧破败,陈设却比之前好上一些,融融日光落进小轩窗,也衬出几分官宦人家应有的模样。 宿怀璟倚在小榻上看棋谱,旁边摆着一副残局,听完行风汇报,翻页的指顿了顿,饶有兴味地起身:“你亲耳听见的?” 行风立在下首,闻言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 主子一句话不会问两遍,这样问只能说明他感兴趣了。 上一个让他感兴趣的人…… 尸体应该刚在蜀地下葬吧。 行风道:“属下亲耳所闻,句句属实。” 宿怀璟勾了勾唇,眼中神色不明,迟迟没出声,行风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跪下去请罪道:“属下该死,主子身边有他人眼线竟未察觉,请主子责罚。” 宿怀璟思绪被打乱,见状抬了抬手让他起来:“从昨晚到现在,这一夜过去,你可排查出什么可疑的人?” 闻言,行风面露忧虑,老实道:“这正是可疑之处,那小世子说的言之凿凿确有其词,可属下这些日子以来,并未没发现任何行迹古怪之人。” “没发现就对了。”宿怀璟放了棋谱,回手在残局上落下一子,“他那是骗人的。” “可他所说,不似作伪。”行风皱眉道。 宿怀璟抬手打断他,凝眸看向棋盘,思索片刻。 须臾,他左右手分执黑白子,在棋盘上交替落下几招,解了残局,微微一笑:“人外有人,或许他有别的手段也未可知,这不要紧。” 行风还想说这小世子不得不防,宿怀璟却跳过了这个话题,问:“流云回来了吗?” 行风凝神:“昨日收到信鸽,说是已经解决了蜀地问题,正在往京城赶,不出两日便能抵达。” “嗯。”宿怀璟点点头,“流云回来之后让他去查绣衣卫的事,你暂且不要露面。” 李家父女下药那日,行风被调走正是因为看见了绣衣卫印记,宿怀璟不得不查。 “是。”行风道。 宿怀璟起身,伸了个懒腰,屋外春光正好,小院外东北角的天上有纸鸢在飞,隐约能听见少女的笑声。 宿怀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药庐那边怎么样了?” 行风道:“已按主子给的方子炼出一炉药。” 宿怀璟凝眸望了望那只纸鸢,漫不经心地说:“让碧心给表小姐送去吧。” 行风低头敛眸,恭声应是,听见‘表小姐’三个字的时候,眼底划过一道潜藏的杀意。 宿怀璟瞧见了却未提点,只摆摆手让人退下,重新倚回榻上。 这一次他没看棋谱,顺手拿了本话本翻了起来,拂袖挥乱了棋盘。 这手棋卡了他三天,一直未找到最合适的破局之道,却在刚刚三言两语间有了思路。 “骗子……”宿怀璟轻声念了一句,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突然好奇,再换一个人来问的话,这外界盛传痴傻多年刚刚痊愈的宁宣王世子,又能从那张巧舌如簧的嘴里吐出什么妙语连珠的话来? 他竟有些……期待。 - 李盼烟这些天很是开心,爹升迁北上,有官位在身,急着进京述职,不可能等辎重的马车慢悠悠地晃,是以李长甫轻装简行,只带了几个及冠的儿子提前赶路来了京城。 李盼烟身为女儿身,却能跟父亲一道进京,全是因为她提的建议。 宿表兄美貌太盛近乎妖异,自小李盼烟便知道若不牢牢把在手心,日后定成祸害。 早在蜀地就有不少商贾家的公子看上了他,便连年逾五十的刺史来家中做客的时候,只不过遥遥一瞥也上了心,甚至暗示李长甫将宿怀璟送去他府上。 父亲当时有些犹豫,可李盼烟却觉得,既然有美貌,既然李家白白养了他这么些年,那报答是应该的,只是刺史大人姬妾无数,远离皇都,便是送过去一个少年,又能为李家换来什么利益呢? 她劝父亲再等等,彼时宿怀璟不过十五岁,容颜虽美却带着几分稚嫩,哪有现在这般宛如清晨朝露下一朵欲开未开的睡莲般惑人?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大虞民风开放,京城显贵家后宅养两个男妾实在稀松平常,便连当朝天子后宫之中,也坐落着一座余桃馆,养了数十位侍君。 李盼烟不希望父亲勉力将宿怀璟送入宫中,那样太不可控,但赠与达官显贵家,谋一份庇荫却是不难做到。 况且武康伯世子原就是她给自己选的归宿,若不是父亲官职微小根基不稳,她也不至于动出先送一个表兄做男妾,日后再伺机嫁入伯府做世子妃的念头。 后宅有表哥牵线,前朝有父亲庸附,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表哥从小到大都那么听她的话。 正是因此,端那碟糕点去宿怀璟房中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半分心虚。 李盼烟很是开心地扬了扬眉,少女心思写在脸上,一派纯真的模样憧憬着未来。 “哎呀,我累了,你们放吧,不准掉下来。”她手提着风筝线,往旁边一递,立刻便有侍女接了过去。 李盼烟坐到亭中石桌上,上面已经放了倒好的茶,温度正适宜,李盼烟喝了半杯,视线扫过院子。 刚买的宅子,还没打理完全,院子里只收拣出这一块角落称得上是风景宜人。 她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跟父亲来京城探亲,见过的一座大宅子。 抄手游廊、影壁山石,池塘中有锦鲤游动,浮光跃金,夏日荷花点缀在绿叶之间,连侍女姐姐都跟仙女似的。 思及此,李盼烟愈发嫌弃起了自家这小院,连带着一旁伺候的侍女都挑剔了起来。 “我没见过你,新来的吗?”她问。 碧心低头应答,恭敬地将她放在一边的茶杯续上:“回小姐的话,奴是前日管家在牙行买来伺候小姐的。” 李盼烟眸光微动,一股说不上来的得意涌上心头。 他们全家来京城得急,仆役带的自然也不太多,况且自幼伺候在身边的那些丫头,仗着她心善,一个个都把自己当成了李府的半个主子,一点规矩没有,哪有这京城大牙行里调-教出来的人懂事知分寸,连回话都这般恭敬慎微,跟主子说话还知道自称为‘奴’。 李盼烟一开心,便觉得那杯茶比以往喝的都要香些,慢悠悠地品了大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碧心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茶杯,道:“奴入了李府,便是小姐的人,还请小姐赐名。” 李盼烟霎时笑逐颜开:“那你就叫小桃吧。” 碧心也笑了:“谢小姐赐名。” 小桃,挺好的,主子炼的这味药便叫做桃花面,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相得益彰。 桃花面连续服用七日,初始半月容颜会一日胜过一日,宛如春天盛放在枝头的桃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可花无常开日,待到花期过去,枯萎的时候便也格外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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