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承鸣顿了一会,看宿怀璟的眼光都不对了,他咽了咽口水,又问:“时隔五年,‘陈飞’为何又回到京城?” 宿怀璟轻声道:“因为丁来宝。” 二皇子立时哑然,宿怀璟笑了笑,包容地看向他,问:“殿下还有什么疑问吗?” 二皇子坐在远处怔怔地盯了他半晌,方才起身,抱手欲拱礼,宿怀璟避开,拦住他动作,又问:“那殿下可知如今您需要做什么?” 二皇子:“即刻将陈飞捉拿归案关押天牢,然后进宫向父皇请罪。” 宿怀璟问:“殿下何罪之有?” 二皇子道:“其一,知情不报,妇人之仁,竟因一时心软放过了叛贼;其二,求功心切,瑞兽降世乃是吉兆,我因想着让父皇欣喜,也想被父皇夸赞,而默然允许了陈飞的行为,实在荒唐;其三,思虑不周,竟在泰山大典这样重要的典礼上,险些让父皇置身危险之中,哪怕暗中派人跟踪陈飞,但万一其人并非真心归顺,在献兽的同时暗中刺杀父皇,我在责难逃。” 宿怀璟脸上笑意真了许多,满意地看着猎物跳进陷阱,起身对二皇子行了个臣子礼:“殿下聪慧过人,在下钦佩不已。” 盛承鸣心下一热,上前握住宿怀璟的手,真挚道:“公子大义,可愿随我一起,共创盛世太平?” 宿怀璟垂着眸,看向握着自己的那双手,一街之隔的风月楼上不停传来女子娇俏笑声,空气中萦着与脂粉香气混杂在一起的花香,宿怀璟觉得有些作呕。 却道:“古来家业传嫡传长,大皇子不幸早夭,中宫无所出,在下愚昧,私以为……这天下本就该是殿下您的。” 盛承鸣顿时眼眶都热了,紧紧地握着宿怀璟的手,一连串“公子”、“先生”的乱叫一气。 宿怀璟由着他发癫,桌上菜一口没动,酒喝了几杯,又连着谈了许多朝事。等到外面天色实在太黑了,才烦不胜烦地把二皇子打发了出去赶紧办正事。 盛承鸣走之前还依依不舍地问:“公子,你当真不愿住进我府中吗?” 皇子满十六岁便可出宫立府,二皇子府邸正坐落在长公主那条街上,他与宿怀璟一见如故,满心满眼想着让其住进府中,日后好共商大事、秉烛夜谈。 熟料宿怀璟却笑了笑,婉拒道:“在下已经成亲,不愿与家人分开。” 二皇子顿觉惋惜,却也不好强行拆散人家,只能离开。 待他走后,宿怀璟看看自己衣服,再看看手,脸色难看得要命。 行风立刻进来,捧着一盆清水,宿怀璟足足换了三次水洗手,才感觉那股黏在手上的恶心感稍稍退下去一些。 行风问:“主子是要回王府吗?” 宿怀璟点头,问:“肉脯买了吗?” “买好了,是铺中新上的零嘴,很是热销,属下买了两包。”行风回道。 宿怀璟笑了一下,下楼的脚步快了些许。 大虞宵禁要到后半夜,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有许多小贩和杂耍艺人,风月楼下红倌揽客,鎏金楼中酒足饭饱,左手边的金粉河上不时划过几盏花灯,夜空中孔明灯载着思念飞上高楼,大虞奢靡到令弹丸小国心痒难耐的程度。 宿怀璟刚出门,嗅着空中混在一起的味道,有些烦躁地伸手捻了捻腰牌,一扭头却瞥见鎏金楼不远处的街角停着一架马车。 他愣了一瞬,行风立刻消失在暗处,只将肉脯放在宿怀璟一放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宿怀璟脚步微顿,轻眨了眨眼,弯腰提起肉脯,不可置信地走过去,便见马车上刻着宁宣王府标记。 他问车前蹲着的双寿:“你怎么来了?” 双寿等了一个晚上,困得快要打哈欠了,听见问话忙憋了回去,看清来人站起来叫了一声:“郎君您可算出来了,再不来少爷都要等乏了!” 宿怀璟瞳孔微微放大些许,视线不受控制地转向合上的车门:“棠棠也来了?” 双寿便将车门打开,一边撩车帘一边说:“可不说呢,少爷也跟奴才一起,等了您快一个时辰了——” 话音未落,宿怀璟便一下跳上了马车,车内点着烛火,小桌上放了一碟剥干净的榛子壳,容棠坐在座位里,已经无聊到用榛子壳堆城墙了,听见动静懒洋洋地抬眸睨过去一眼,声音又冷又傲,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娇:“回过神了就过来坐着,我困死了,想回去睡觉。” 宿怀璟坐在他身边,喉结滚了又滚,还是没忍住,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容棠却反问:“我给你定做马车是干什么的?” 宿怀璟答:“为了出行方便。” 容棠食指一顶,“轰”地一下将桌上榛子壳做的城墙推倒,不悦地看向宿怀璟:“既然如此,你出门为什么不用?” 宿怀璟默了一瞬,道:“……太招摇了。” “……” 容棠噎了一噎,懒得看他,将身上盖着的薄毯往上提了提,特别有脾气地呛他:“哦!” 马车行了起来,嘈杂声响渐渐远去,宿怀璟盯着容棠看了一会儿,默默低下头,又为他剥了一碟榛子,白色的果仁堆在一起,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可爱的要命。 宿怀璟将其往前推了推,容棠睁开眼睛,睨着他,宿怀璟小声道:“我错了,棠棠别恼。” “……” 容棠其实也不是生气,他就是今天吃过晚饭,想到处走走消消食,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府,下意识往拴马桩那边看了一眼,顿时就有点不开心。 他特意为宿怀璟定做的马车,车厢又大又舒服,连木料选的都是上好的小叶紫檀,结果宿怀璟倒好,出门不坐马车。 他倒是不怀疑有人会来接他,但是人家定然不可能接送都正正好停在宁宣王府门口。 容棠是个走两步路都会喘气的人,相当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放着一车到家不用,偏偏要走路回来。 锻炼身体吗? 而且大半夜的走夜路,万一回来迟了遇上宵禁,金吾卫当街把他扣下都有可能。 他给宿怀璟的车上有宁宣王府的标记,便是真被金吾卫撞见,也不会有人敢拦他。 放着白送的便利不用,偏要给自己找罪受,那他给崽崽氪的这么多金有什么用? 容棠越想越不开心,索性便让双寿驾着车带着自己来了鎏金楼外等他。 他刻意冷着脸看宿怀璟,可这时候一听到他软着声音道歉,这脸就冷不下去。容棠又瞟了宿怀璟两下,伸手拿起一颗榛子仁往嘴里塞,将宿怀璟的话还给他:“下不为例。” 宿怀璟便笑,一晚上烦躁地恨不得杀人的情绪全都被一种快要满溢出来的喜悦所取代,他想压一压情绪,却实在没压住,将手伸到容棠面前,指尖沾了许多榛子屑。 棕黄色落在白净之上,刺眼的厉害。 宿怀璟轻声撒娇:“我手脏了,棠棠能帮我擦擦吗?”
第21章 宿怀璟只在三月廿二那天出去了一次,之后的日子悠闲得连容棠都看不下去,忍不住问系统他是不是放弃了复仇。 系统跟他说不可能,《帝王征途》大反派的人物设定就是因复仇融进了黑暗里彻底黑化,他就算死都不可能放弃这个目标。 可给完这个答案,系统也不知道宿怀璟在干什么了。 他倒是没再像那个雨天那般连牙粉都给容棠端进房中,却像是患了饥渴症一般,每时每刻都要贴着容棠才好。 起床之后便敲他房门,替他准备好要穿的衣服,看着人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然后一起吃早饭。 上午偶尔会一起去王妃那请安,回来之后做园艺晒太阳等午饭。午饭过后容棠照例要睡觉,宿怀璟便一个人在书房看书,等容棠醒了,两人一个看书一个看话本,看累了再下一局棋或者做些别的小玩意儿。 宿怀璟跟他说蜀地的风土人情,容棠或有意或无意地跟他透露一些京中官员和权贵的信息。 但大反派却似完全不在乎这些,他想的更多的都是该做些什么逗容棠开心、今天是不是可以出去逛街、新买的肉脯吃完了没、院子里好像可以再种一棵枣树。信中提过的川菜馆子容棠吃过一次还想去第二次,宿怀璟则以味道太辣不适合病人食用拒绝了他的请求。 结果没过两天棠华院的餐桌上就多了一道麻辣兔头,双福说是宿怀璟亲自下厨做的,连辣子都用糖腌过,既有辛味,又不至于过分呛鼻烧胃。 而库房里如今还放着一只前两天刚做的金鱼纸鸢,宿怀璟说等天气再热一些就带他去郊外放风筝。 容棠死了又活这么多次,到这时候才真正放松了下来去生活,又悠闲又舒服,什么都不用自己动脑子,安安心心地当着废人。 可他当废人无所谓,宿怀璟跟他一起这么闲,容棠总觉得不合适;况且自从那日系统跟他说男主从冷宫出来之后,容棠心里总有些隐隐约约的担忧。 他进系统空间看了几次,意外发现那片几乎铺天盖地的黑有要消散的迹象,自边缘处浅浅蒙上来一层灰色。只是颜色太淡,融在一片黑雾中,若不细看很难发现,容棠一时想不明白这究竟代表什么,却直觉不妙。 这一日是宁宣王府家宴的日子,容棠换上春装,带着宿怀璟一起去主院赴宴。 宁宣王世子算是整座王府中最富贵的闲人一个,全家上下对他的态度出乎意料地一致:一面恭敬、一面无视。 表面上谁都敬他是长兄、是世子,背地里提到却只当他是个透明人,是以跟宿怀璟成亲这么些日子以来,无论是叔婶姨娘,还是弟弟妹妹,容棠都没让宿怀璟接触过。 端懿长公主和驸马育有二子一女共三个孩子,长女远嫁和亲,长子获封宁宣王位,次子则在礼部领了个侍郎的闲职,官位不高,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家荣宠,很得仁寿帝信赖。 容家并未分家,长公主在世,按理说该阖家住在一起,但容明玉获封王位便得搬去王府,长公主喜静,次子容明礼也遵她的意思一起搬了过来,如今宁宣王府实际上住着容明玉和容明礼两家。 容明玉膝下三子二女,容明礼则是二子三女,小辈一共十个孩子,逢上年节及家宴的时候,总是十分热闹。 容棠来得迟,弟弟妹妹们基本都已落座,一共开了两桌,主桌位置留给容明玉、容明礼夫妇,及两家年满十五岁以上的孩子,次桌上则是年纪更小一些或需要佣人伺候的孩子。 容棠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一片欢笑声,可他带着宿怀璟一踏进来,声音顿时没了。 他挑挑眉,唇角勾了抹笑意,视线懒洋洋地堂内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容峥身上,慢声道:“在聊什么,这般开心?” 容峥近来总觉得容棠邪性得很,一直躲着他,避免有接触,这时候听他主动问到自己,先是暗暗咬了咬牙,然后起身,规规矩矩地请了个安,道:“不过是些琐碎小事,兄长近来身体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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