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容棠不愿意跟他说话,见面都觉得恶心。 可面前这位老人,容棠不知道他支开盛承厉,要跟自己单独说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对方出声,却见祂抬头,似有些怀念地看向头顶横梁。 容棠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拼了命地往上撞,他抬头,看向头顶经年的木梁。 那人说:“知道吗,先帝夫妇的尸体当时就挂在这,皇宫动荡了几天,他们就挂了几天。等盛绪炎进宫的时候,勤政殿里聚集了上百只苍蝇,蛆虫从死者眼眶鼻孔一只只往外钻,前来收尸的太监当场就被吓得失了禁。” 祂笑了一笑,无视容棠开始发白的脸色,只是惋惜地说:“有些可惜,我当时应该让他看到这一幕再离京的。” “这样一来,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你救赎呢?” 自称‘天道’的人,说着这世上最令人胆寒恶心的话,祂眼睛里没一丝仁慈伪善,只有一眼可以望到底的欲望和憎恶。 祂恨着容棠,但又不能杀死容棠。 祂想让宿怀璟沉入黑暗,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宿怀璟被容棠拉到太阳底下。
第168章 ‘天道’话音里的厌恶和憎烦没有一点隐藏,心思坦荡得好像祂足够清白。 容棠却面色发白,浑身僵冷,心底反复涌上来一种名叫愤怒的情绪,撞得他胸口闷疼。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自己声音,却已经嘶哑地几乎听不清本音:“为什么?” ‘天道’轻轻笑了一下,重复:“为什么?” 祂说:“我倒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下来。” 老者坐在原位,脸上挂着一丝称得上和善的笑容,祂轻轻一抬手,周边场景变了变,容棠尚且还未反应过来,一眼瞥见祂身边上下漂浮着的东西。 瞳孔一瞬骤缩,容棠抓住扶手,身体下意识前倾。 ——那是系统。 每月十五月圆时才有机会在他面前出现的系统,而今漂浮在‘天道’身边,不言不语,没一丝动静。 容棠哑声问:“你做了什么?” “别紧张,”‘天道’说,“我不过让它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 容棠心脏往下沉。 一开始的状态,按照他梦里见到的那样,系统最开始不过是漫天层云中的一小团,由水汽组成,一场雨落下,就可以让它散入广袤泥土不见踪影。 ‘天道’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个世界吗?” 容棠没回答,而对方显然也没有一定要让他回答的意思,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不上好心还是恶意地主动为他解释:“一开始都是真的。” “小说也好,男主和反派的设定也好,从一开始就都是真的。”祂轻声说,语调和缓,是历经世事的智者说话时惯常会带上的平稳与纵容。 偏偏这种沉稳,从本质上就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前提,是无形的傲慢。 “故事的确是你最开始看到的那样,主角历经千辛,将要成为帝王,却在最后关头被身为大反派的角色窃取了命格,改变了故事发展和结局。” 祂淡然地说着,容棠听不下去,出言讥讽:“你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对方轻笑了一声,道:“这个世界的确是我的,你这样说也不算虚假。” 容棠彻底没了声,他只是视线时不时地飘到系统身上,心里盘算该怎么将小笨蛋带走。 至于‘天道’说的话,太扯了。 扯得他觉得离谱,多听一个字好像都会脏了耳朵。 可那人还要继续说:“你喜欢这本小说,意外死在了异世,又恰巧在这个世界被锁定、没有后续进展的时候,因缘际会穿了进来。你的职责本该是维护小世界的平稳运行,让作者构想的结局实现,但你为什么变了?” 祂似乎很不解:“主角取得成功,反派被正面人物杀死,难道不是你们那个世界的读者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吗?你为什么要做出不符合逻辑的改变?” 祂好像是真的不理解容棠的所作所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那丝欲望消失了,剩下的全然是想得到解释的渴求,却又莫名有着一丝难解的癫狂。 祂是‘天道’,祂的角色定位就是维系盛承厉的主角品格,使其无论如何都能成为问鼎天下的那个人。 而现在因为容棠的介入,不仅盛承厉称帝的概率一再降低,就连原著里大反派造反成功,大虞付之一炬的结局也多半不可能实现。 容棠作为小说的读者,穿进这个世界,前后三辈子,在身为‘天道’的祂看来,没有做一件好事。 祂很难不讨厌这个人。 可容棠听见这话,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心被掐出来的血痕。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我觉得很有意思。” ‘天道’微怔,有些好奇地看向他,等他的后话,想要一个答案。 容棠:“我原本在想,我从来没教过盛承厉满嘴谎话、颠三倒四、搬弄是非、混淆黑白,沐大人和柯鸿雪也不会教他,他究竟是跟谁学的那一口话术,总是能站在一种自以为自己全世界最正确、全天下都欠他的立场,半分不觉得愧疚和羞耻地说出那些令人作呕的鬼话的。” 他慢腾腾地说着,姿态优雅得能被画师画进传世的画里。 “如今想来,多半得了你的真传。”容棠轻声开口,仪态从容,语调和煦,没有一个脏字,不见一点恼怒,眼眸轻抬间,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 对面的‘天道’怔了两秒,皱眉不悦地看向他。 容棠却道:“你说的那些话我没有仔细听,也懒得一个个纠正你的错误,毕竟我不是你的老师,没义务一点点指正你,妄图你变得好一些。” “但首先,这天下不是你的。” 在‘天道’面前说天下不是他的,无疑扔出了一个炸-弹。容棠话音刚落,便见那人神色几变,最后定格在一种说不上讽刺还是愤怒的表情上,冷声问他:“你想说是你的吗?” 容棠低声笑了笑,方觉自己之前的警惕多么没必要。 他摇头:“自然也不是我的,但是谢谢你,肯定了我的猜测。” 能让‘天道’直白说出‘这天下是你的’这句话,无论是反问还是疑问,都足以证实容棠最开始穿进这本书里,并不是作为宁宣王世子这个身份。 他说:“我刚刚想明白一些事,或许可以解答你的疑问。” ‘天道’说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但是容棠想,如果全都是真的,那他是为什么,又是作为哪一方穿越进这个世界的呢? 他问:“你是什么时候诞生?” ‘天道’理所当然地回答:“自是世界之初。” 容棠点点头:“世界之初,那便是作者最开始有这个故事大纲构思的时候。” “你想说什么?”莫名的,祂产生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容棠:“现实世界中小说诞生,这个世界便产生了自我意识,听起来很合理。” ‘天道’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容棠却问:“可这样一来,我穿越进这个世界便显得过于不合逻辑。” 所有言灵俱有影踪,不存在平白无故生造出来的词语和意义。 这三世的穿越是一个骗局,但是如果回到第一世的开始,容棠得到的信息是这样的:【剧情线严重崩坏,帝王为天道不容,世界摇摇欲坠,亟需修正。然而小世界意识刚成形不久,没有能力直接扼灭反派,所以让他保护盛承厉,使其顺利登基。】 基于这个前提,才将容棠从异世拽了过来。 这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可容棠却问:“你知道什么叫修正吗?” ‘天道’没说话,似乎意识到他将要说出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的话。 容棠慢条斯理地说:“我这几次穿越很像在玩一个读档重来的游戏,我原本还在想是为什么会有这个机制,而现在总算想明白了。” ‘天道’眸光微动了动。 容棠:“在我来的那个时代,有一个东西叫计算机代码。” “游戏也好,程序也好,本质上都是由代码编写。当代码出现问题的时候,在发现问题后,后续进行维护加固,使其不至于立刻崩溃,那叫打补丁;而修正却是反本溯源,回到最开始出现故障的那一行,删除代码重新编写。” “这个工程量很大,但唯有这样,才不会出现补丁越打越多,修补了一项,随着时间的推移运行,又出现另一项错漏的情况。” 容棠似笑非笑道:“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天道’沉声道:“别卖关子。” 容棠:“假设世界意识发现宿怀璟登基,世界毁灭,是代码错误导致的不可逆后果,那最优解应该是将任务者,也就是我,送到宿怀璟出生之前,直接从本源上使其消失,这才叫修正。” “可一方面没有给我下达杀死宿怀璟的任务,一方面要我保护盛承厉,这怎么看,都是一种偷学不到位,自我理解又加工,最终导致画虎终类犬的滑稽行为过程。” ‘天道’像是瞬间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脸上那种道貌岸然不见了,更明显的则是一种恼羞成怒的情绪。 容棠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继续说:“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怀疑,给我下达任务的人,事先知道了别的任务及其模式,但因为能力有限,所学不到家,既想覆盖掉最开始的任务,又被原有前提所框定,最后才给了我一个‘保护男主不被反派杀死’的任务。” “我这段时间总会做一个梦,梦里我依旧是穿越者,可我的穿越并非是具体某一个人,我的任务也从来不是保护盛承厉。相反,梦境里最清晰的声音是:阻止一切的发生。” 容棠笑了一下,殿内只有他们二人,他眼睛里不见笑意,只见一种难言的沧桑与讽刺交缠:“回到事情发生前阻止,这难道不才像‘修正’的本意吗?” ‘天道’面色发沉,沉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容棠捏了捏眉心:“你们总是不懂装懂、懂装不懂,弄得人很烦啊。” 他说:“你说一切都是真实,这或许可信。可你告诉我,一个完整封闭的世界,诞生了自己的意识,它不好好地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尽它的本能,做什么要从别的世界抓一个人过来?” 容棠抬眼望祂:“抓进来的每一个人都不属于这个世界,都有可能导致事态崩溃,向不可收拾、不可预见的方向前进,它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天道’拧着眉,死死地看着容棠。 容棠与祂对视,眼神冷漠,一字一句地轻声道:“因为它在自救。” “致使世界崩溃的从来就不是宿怀璟,而是你和你所谓的男主。” 刚诞生在世界上的任何人和物,最迫切最紧急的一定是求生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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