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云上飘了许久许久,日月星辰一天天轮换,大地上生灵繁衍生息,年轮一圈一圈地转,他在云层的最上方,随着过往的日月一起,等着既定剧情的发生。 说不上是从哪一天开始,无聊过了头,从身下飘过一朵云彩,他第一次试探着伸手,从那片庞大的云层上揪下来一小块。 云与风都静寂了一瞬,动手的人似乎也没料到竟然这般轻易,愣了一秒,揣着云团迅速逃窜,做了个小强盗! 来到这里后无悲无喜了许久许久,一日日只做云层之上的看客,见此间荣辱兴衰、朝代更迭,陡然间偷了人家大云层的小宝宝,心跳瞬间归了位,砰砰砰地剧烈跳动,容棠一路奔袭,溜到无云也无风的地方,摊开双手,看手心捧着的那一小团云絮。 他说:“好无聊呀,来玩角色扮演吧!你当系统好了!” “我毕竟也是穿越嘛,就跟一般小说里写的那样好啦。” “我是宿主,你是系统,我跟你说这里是哪里哦。” “……” 云层上的神明偷来了自己的同伴,而后千年万年,翻来覆去地跟一团云雾说一本叫《帝王征途》的书,说他其实很喜欢书里的反派。 说他来这里,其实是为了阻止最开始发生的那场战乱与错误。 …… “嗬——!” 身体被人揽进怀中,曾发生过的场景再一次上演,宿怀璟将人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没事了棠棠,我在这,没事。” 容棠不自觉颤抖,眼睛睁着,极力视物,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黑暗中挂着几盏光团,泛着莹莹的光,一如他昏迷之前望见的画面。 心绪惊疑不定,但又本能在安抚中镇定下来。 容棠缓了许久,如失明许久的人一般,缓慢眨了眨眼睛,抬起头问宿怀璟,声音沙哑异常:“今天是哪天?” -我昏了多久? 宿怀璟:“七月二十。” 容棠喉结轻滚,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五天,他很久没有昏迷过,更没有一次性昏这样久,更遑论这次昏迷中的梦境那样怪异的场景…… 宿怀璟情绪比他稳定许多,没有发疯,也没有过分紧张,而是轻声问,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棠棠,执念过深的人会梦见什么?” 某一瞬间,容棠几乎以为他在问自己梦见了什么,可又莫名清楚不是。 宿怀璟问他,然后回答自己:“我听说执念过深,会梦见前世,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见过呢?” 他稍显困惑:“我是没有执念吗?” 容棠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霎时间遍体生寒。 他知道的人里面,这一世和上一世有所关联的只有两人。 秦鹏煊,柯鸿雪。 前者下场凄惨,后者生死别离。 容棠原本以为秦鹏煊会梦到前世,是主脑给盛承厉开的捷径,但如果用“执念”一词来解释…… 那就必然不止这两人。 他突然想起来这一世的王秀玉,那般轻易就策划了一场和离。 宿怀璟拥着他,声音很轻:“我一直想入棠棠的梦中,可我从来不曾入梦,是为什么?” 秋夜幽深,容棠心下隐隐有所猜疑,却只会因为答案愈加难过,无法直接言说。 -因为每一世的宿怀璟,执念都已经清了,哪怕全都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他也确实尽数报仇,最后孤家寡人,再无俗世执念。 没有欲望,也没有希望。 所以不需要来世见证前生。 容棠声线喑哑,反问:“是发生了什么?” 他补充:“我昏迷的这些天。” 屋子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过了很久,宿怀璟才轻之又轻地开口:“立储了。” 容棠悚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试图在黑夜里看清宿怀璟的表情,也试图理解这个从来不曾发生的剧情。 宿怀璟淡声道:“立了八皇子为储君。” 最不可能成为太子的人,被盛绪炎推上了太子之位;最懵懂稚嫩,正遭全天下猜疑的皇子,成为一国储君。 这是完全不曾预料到的走向,宿怀璟却不急也不恼,只是轻飘飘地问容棠:“棠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他低下头,轻之又轻地在容棠脸上蹭了蹭,柔软的发丝擦过皮肤,容棠许久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喉咙一下接着一下收紧,根本不敢回答。 -为了阻止最开始发生的那场战乱与错误。 阻止了吗? 没有。
第164章 储君选择向来先嫡后长,盛承锡作为皇后养子、大虞名义上的嫡皇子,若无外界那些风言风语,仁寿帝立他为太子也无可厚非,只不过是小太子日后走的每一步都会无比艰辛而已。 可偏偏如今满城流言,群臣与百官就算嘴上不说,私下里也忍不住怀疑八殿下的血脉正统性。这种情况下,仁寿帝的立储诏书传出来,朝野上下俱惊。 他这是摆明了哪怕立一个外人为嗣,也不可能将皇位传给盛承厉。 可这是为什么? 五皇子自皇陵回来之后,分明一直颇受帝王优待,有什么理由将皇位拱手他人,而不给自己的儿子呢? 勤政殿内,满目奢华厚重,皇都几百年的沧桑历史聚焦在一殿之内,宿怀璟从地砖上起身,抬眼间不经意望了眼仁寿帝头顶的横梁。 几瞬之后,中丞大人意味不明地收回视线。 他爹娘死在这啊…… 被宫人勒死,又假装自缢挂在了这根横梁上啊…… 宿怀璟怀里揣着密信,恭敬往后退去,殿门合上的瞬间,屋子里那位千千万万人景仰的帝王沉闷而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宿怀璟垂下过长浓密的眼睫,低着头一步一步向宫门外走去。 秋风吹过皇城,像是在奏挽歌。 宿怀璟向宫墙外行走,低头数着来时的路,身后景象虚幻成梦中的泡影。 但他其实很少做梦。 - 立储诏书颁下之后,流言四起,不止一位老臣言辞恳切请求皇帝收回成命,更有人仗着资历老,闯进宫门请求仁寿帝与八皇子滴血认亲,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盛绪炎怒不可遏,一方面为这自己也心知肚明的身世疑云,一方面则是因为费解,不明白天下之人为何如此愚昧,一出上不了台面的戏剧,竟然就让他们悉数倒戈,草民竟也敢妄议储君正统。 仁寿帝心绪难评,只每日慧缅进宫讲经的时候他才能有片刻安宁。 这日慧缅出了宫,盛绪炎跪坐在佛堂之内低声诵着经,感受许久不曾感受过的平静。 身后木门关上又开启,他面色不悦地皱了下眉头,沉声道:“大师可是忘了尊卑?” 亲口言说佛前无君臣的是他,而今因为有人进门不通报不悦的也是他。 矛盾、伪善、道貌岸然……这些词汇在盛绪炎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来人低低地笑了一声,道:“父皇,您在跟谁说尊卑呢?” 仁寿帝一愣,猛地一下睁开眼睛站起来,一眨不眨地瞪着正跨步进来的少年,一双眼眸里写满了愤怒。 若往那愤怒中细看,或许还能看见几丝微不可查的恐惧。 盛承厉来了兴趣,他挑了挑眉,随口道:“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龙体安康、长命百岁。” 这话说得轻佻又随意,换谁来听都要指着盛承厉的鼻子骂一句欺君罔上。 仁寿帝缓了又缓,胸膛剧烈起伏,佛珠往地上狠狠一掷,怒声道:“逆子!” 檀木珠子滚落满殿,盛承厉可惜地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轻声说:“可惜了这料子。” 对一串死物尚且怜惜得真诚,可当他视线重现转回仁寿帝脸上之后,眉眼却慢慢冷了下去。 他看起来很是好奇,并不剑拔弩张,也算不上图穷匕见,他只是疑惑极了,慢声问道:“为什么呢?” “二哥封王,三哥四哥入土,六弟死守皇陵,七弟连四书都背不出来,八弟……” 他顿了一下,轻蔑笑道:“八弟是他人的种。” “儿臣真的很是疑惑啊,父皇。”盛承厉问,“你为什么不立我为储君?” 佛堂静谧极了,威严佛像高台之上悲悯下望,盛承厉步步紧逼,殿外竟无一人冲入,盛绪炎胸膛起伏,没有一点昔日那些不知道是伪装还是怎么来的温情与愧疚,父子二人相对而视,盛承厉在他眼中瞧见的满满都是戒备和愤恨。 良久,少年人点了点头,轻轻笑了一声:“我明白了,父皇是梦见什么。” 仁寿帝身躯不自觉一颤,瞳孔微缩,侧面作证了盛承厉的猜测。 “梦见了什么?”盛承厉问:“是梦到我杀了三哥,派人在流放途中毒杀二哥,又故意设计使得四哥中暑热;还是看见我喂了七弟致人痴傻的毒药,亲手捂死了不过两岁的八弟?” 他说的轻慢又随意,一点也没有这些话随便哪一句传出去都足够他被砍头的觉悟。 盛绪炎瞳孔皱缩,面部肌肉紧绷,牙齿不受控制地颤抖,却不是吓的,而是全然被愤怒裹挟,怒不可遏。 反观盛承厉,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笑着望他:“父皇,你顶了我的命格,坐了这么多年皇位,儿臣并没有要跟你计较的意思,可如今都到这时候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能不能跟我说一说?” “儿子是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会是承锡,你又到底为什么,会这般厌恶我?” 盛绪炎牙齿颤动,手需要紧紧攥住佛台,才不至于跌坐下去。 他是天下的王,更是面前人的父,在这一刻两人却像是丛林间两只厮杀争夺将要进行权利更迭的野兽,没有伦理纲常,只剩纯粹兽性。 良久,盛绪炎终于出了声,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滔天的恨意:“你这个怪物!” 院外秋风霎起,盛承厉睁眸望他几瞬,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低下头愉悦地笑了出来:“我怎么会是怪物,我是您的儿子啊。” 他迈开步子,一步步缓慢而从容地向仁寿帝逼近,面上神情是让人看不懂的舒畅愉悦,却又带着几分可惜:“他要留你的命啊,怎么办,我只能给他了。” “爹。”盛承厉很是依赖温顺地唤了一声:“就当你窃了我的命格,害了我的母亲,又任我在冷宫自生自灭那么多年,给我的一点小补偿吧。” 秋风呼啸,仁寿帝怒目圆瞪,咬牙道:“怪物!当年要不是你……” “要不是我什么?”盛承厉走到他面前,伸手掐住盛绪炎的脖子:“父皇是想说,要不是我出生带来了那命格,你也不会窃取大伯的皇位?” “……” “得了吧。”盛承厉笑开,愉悦地欣赏仁寿帝因呼吸不畅而涨红的脸:“你是个天生坏种,卑劣阴险的小人。有没有我或者师父的出现,你都是会谋反叛逆,勾结外敌侵犯大虞的,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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