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戛然而止,云休僵着身子停在原地。 方才小白猫跑回院中时,宋遂远便已知晓,在院中等了些许,隐约听到寝屋里尺玉细细的声音,心下安定推开了门,将屋内景象尽收眼底。 山水屏风旁,爹爹抱宝宝。 前者素衣拖沓,凝眸戒备;后者鼓着小胖脸,放下手中抓紧的短衣,朝自己伸出小胳膊要抱抱。 尺玉不像爹爹一样被蓦然打断了情绪,他情绪还沉浸在爹爹要揍崽! 坏爹爹! 宋大公子缓缓推开门,目光如水波澜不惊,与浑身警惕眉眼如画的小世子对视了片刻,才提步缓缓朝二人走去。 云休微微睁大双眼:“……” “不许动!” “你别过来!” “不要过来了……” “呜,怎么还在过来……” 短短几步路,云休抿着唇角与他眼神对峙,但心底叫嚣得十分厉害。 宋遂远掌握全局,慢条斯理一步步逼近,而云休僵着身体一步步退后。 直到床边,退无可退。 眼瞧着小猫转眼开始寻其他的逃跑路线,宋遂远在他半步之遥停下,于是那双灵动的圆眼睛也停住。 安静片刻,细细打量了一周的宋遂远启唇:“……” 尚未出声,余光里五个多月的尺玉崽张开小手手猛地朝自己扑来,宋遂远怕他摔,忙屈身接了一下。 尺玉等不及父亲来抱,黏人地主动贴近,脸颊蹭了蹭父亲,奶声奶气告状:“啊啊……” 爹爹要打屁股哦。 柔软的脸颊贴在颈侧,小奶音落于耳边,宋遂远伸手护住尺玉的脑袋,安抚地摸了摸,然而心神在眼前与他不足双拳距离的人身上。 桃花眼低垂,对方的错愕映在眼底。 崽崽的动作两人均未料到,故此尺玉从怀中逃脱时,云休以为他要摔,双臂惊慌地抱紧了他。 尺玉崽此时被双亲抱着,小脑袋和上半身被父亲护着,然而小短腿还在爹爹怀中。 如同一座小桥梁,双亲的距离被他神来之举拉得极近。 无所觉的尺玉趴在父亲肩头甜甜一笑。 几息后,宋遂远先行缓过神,在对方仍讶然无所适从之时,俶尔一笑:“许久未见,这回应当如何称呼你,夜晚,阿言,还是……云世子?” 两人贴近,呼吸几乎可闻,云休同样因此变故而怔愣住,双眼直直瞧着宋遂远立体优越的骨相与惑人心魄的桃花眼,然而随着最后三个字入耳,他提起的心霎时坠入十八层地狱。 宋遂远这家伙不仅知道了猫会变人,还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他才是妖怪叭…… 云休不免警惕,自小父亲与爹爹就教他不许将猫会化人的事告诉他人,否则有性命之忧。而这厢所有秘密都彻底暴露…… 然而,他抬眼望进宋遂远眼底,那里仍是温和,当真会有性命之忧? “阿言是谁?云世子是谁?”云休眨了下眼,相当于只认了夜晚的身份,理直气壮道,“我的崽丢在这里了,我带他回去。” “啊呀……”云休的崽这时亲昵蹭了蹭宋遂远的肩膀。 话音刚落的云休:“……” 宋遂远偏头笑了一声。 “你的崽?”宋遂远挑眉,垂死挣扎的小猫。他配合地问,“你的崽如何称呼,尺玉么?” 云休噤声,他不知自己眼底升起一股幽怨。 内心愤愤:宋遂远阴阳怪气大坏蛋! 尺玉听到父亲叫自己的名字,想要抬起小脑袋,却被后脑的大手重新压回肩窝。他也不执意,侧脸瞧见父亲的脖颈,稀奇地凑上前。 云休破罐子破摔,厉声道:“放肆!把本世子的崽还给本世子,本世子带他回家。” “云世子为何能将崽落在我院中,如何证明是你的崽?”宋遂远随身份变换换了态度,说完他顿了一下,捏了捏尺玉的小胖脸打断他嘴巴上的动作。 尺玉被捏了脸抓紧时间在父亲脖子上多啃了两口,小家伙使了吃奶力气,松开后宋遂远侧颈留下一浅浅红痕。 尺玉大抵到了长牙的月份,宋遂远一不留神他就能随口逮住一物磨牙。 宋遂远擦了下口水,点了点崽崽的脑袋,朝向云休:“爱咬人这点,倒是相像。” “……”云休狠狠磨了磨牙,他双手顺着尺玉小腿小肚子往上游走,掐住崽崽的腋下,不忘自己目的,“我要带我的崽走。” “尺玉是世子亲生的崽么?”宋遂远未有阻拦之意,小崽子重新被他爹爹抱紧怀中。 “当然是亲生的。”云休道,鼓了半边脸,宋遂远明知故问。 宋遂远笑眼抬起,只道:“尺玉并非薄雾在南山所捡,而是前一日阿言腹中所谓‘异物’。” 他若是早些知晓便好了,早些对尺玉崽多些期待,早些知晓一墙之隔的阿言,究竟在经历何事,再心疼些他。 云休抱着小胖崽,圆眼睛寻着出路,敷衍且利落承认:“对。” “尺玉是我的孩子。”宋遂远低声道。 如玉声音蓦地虚无缥缈起来,桃花眼定定看着云休,他做出过太多猜测,想与他证实的,唯有此一点。 云休视线停住,眯了下眼并未接话。 哼,宋遂远这两日还威胁猫,要分开猫和崽崽,才不要告诉他! 大坏蛋! 尺玉听懂父亲此句,在爹爹怀中亢奋地拍了拍小手:“哒~” 今夜简直是为拆爹爹台而存在。 宋遂远未得到答案,也收起来那一瞬间的情绪,淡笑着握住尺玉一只小手逗逗他,好心同四处张望的云休道:“鹤栖院外,共有无影阁打手五十余人。” 五十余人。 虽不知无影阁是何来头,但此安排……云休回过头,重新捡起心底警惕,从他手中抢过崽崽的小爪子:“你想做何?!” “安心。”宋遂远一打眼便知他的小脑袋在想什么,“只是想与你闲谈片刻。” 他道:“论武力我打不过你,只能出此下策,冒犯之处请包涵。” 宋遂远吗见他皱眉片刻,把小崽子放回床上,径直打开一扇窗户,又一扇。 宋遂远低下头,与抬头的崽崽对视一眼,为他拉下掀起一角的短衣,戳了戳他的圆肚子。 小崽子今夜似乎在欺负爹爹。 “啊!”尺玉无能挥了挥小手,却斗不过父亲,翘起腿翻身趴下,藏起小肚子,“哈、哈~” 确定鹤栖院周围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云休转身气势汹汹回到床边,往床边一坐,撑着腿谈判:“你要谈什么,谈完放我们走。” “可。”宋遂远颔首。 云休放松了一些,他始终对宋遂远升不起十分警惕:“谈吧。” 宋遂远想了想,问他:“若今夜你带走尺玉,还会回来么?” 当然不会回来! 云休抱胸违心道:“……会。” 若是答了不回,总觉着今夜无法离开。 宋遂远被他的小心翼翼逗笑,也伸手抱起手臂,嗓音低沉:“当初为何要生下尺玉?” 这个问题简单。 云休理所当然道:“尺玉可爱!自然要生!” “那时知晓自己怀了崽崽,是否责怪过我?”宋遂远问他。 “为何要责怪你?”圆瞳诧异。 宋遂远沉默,扶了下额角,如此与小猫讲不通,他问得直白了些:“换言之你不排斥生下你与我的孩子,你想过为何吗?” 云休努力理解了下此话,歪头看向尺玉崽,为何?
第42章 云休心底隐隐有一道声音, 不甚明朗,但那似乎就是答案。心跳忽地加快,他有一种直觉, 好像再继续深思,会一步踏入令猫恐慌的未知。 嘴角紧紧抿起。 “我们仔细清算清算。”宋遂远道, 把趴着玩的尺玉抱入怀中,双手捂住他的小耳朵,“留香阁那夜, 纤纤醉虽催、情、欲,忍过一晚醉意便也过了, 你偷喝了一坛,跑来寻我帮忙……之后那一晚, 你我皆情愿。” “当初去荣陆,我离京前夕,你自东宫跑回来说你是谁, 我后来想了又想, 那日你应当是误解我要至荣陆寻邓知玉,你不想我寻他。” “在荣陆,你生下尺玉。说来康离是你小叔叔,且医术高明, 若是你将尺玉交与他也不可厚非, 然而你将他交给我来养。” “你虽有所隐瞒, 但一直承认我。” “如此种种, 若是换一个人, 你当真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巫山云雨, 亲密之事,他已够挑剔, 小白猫更甚,那一晚皆未有不情愿。之后不想他误识他人,甚至不惜深夜回来危险自曝。 这世间女子甘心孕育子嗣,逃不过期冀傍身立足、完成传宗接代、与延续心爱之人血脉等缘由,阿言情愿生下与他的孩子,本就震天撼地。 更别提毫无芥蒂地带回来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一道养,毕竟当时荣陆不只有康离,九溪也在。 想到此处,宋遂远微不可察地怔愣住,是,当初九溪也在,但还是让他带回了阿言与尺玉。 是否有可能,他对自己是……认可的? 镇国公夫夫皆聪慧,养出来的孩子自是不差,唯独感情一事,小白猫难免不懂。 但他只是迟钝,并非全然无知。 宋遂远低声缓缓细数,无数过往涌现于脑海,配合着不安分的心跳,云休握住掌心,垂下的长睫颤了颤。 不会。 猫甚至回忆起这几月养尺玉的日子,每一声自称的父亲与爹爹,都仿佛是最普通不过一家三口。 在并未意识到的许多瞬间,猫真的当作了一家人,就像父亲、爹爹与云休一样。 猫、猫喜欢上宋遂远啦? !! 宋遂远视线落于他的面上,总是宽和懒散的目光此刻终于探出几分心底的深沉。 两辈子为人,他找到了想抓住的,便不会放任他有一丝一毫逃开的可能,只此牵绊一生。 小猫不懂,他慢慢教便是。 父亲与爹爹相对端坐,安静无声,被捂住小耳朵的尺玉原先睁着大眼睛以为要玩,等了等瘪起嘴,小手去抓大手:“啊!” 幼儿不宜的话已过,宋遂远放下闹腾的小崽子,右手抬起,轻轻揉了揉云休披散的长发,却换了话题:“今晚夜色已深,晚风寒凉,今晚留在宋府睡好不好?明日一早,我送你与尺玉回去。” 云休抬起圆瞳,眼尾不知为何有些红色,不满道:“你刚才说谈完放我们走……” 猫大丈夫之心,喜欢便喜欢。 但是一码归一码,宋遂远大坏蛋! 宋遂远扬眉,笑了笑道:“尚未谈完,毕竟云休还未给出答案。” 云休甩掉一脑袋思绪,怒声道:“大骗子!” 骂完犹觉不够,站起来继续道:“你派打手关住猫!你还要分开我和尺玉!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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