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典居高临下的看着乱葬岗,咽了一口口水,颤着声儿问:“师、师父,您老不跟着我们一同去吗……” “我要是去了,你这历练还有什么意思?”封霄阳神色一厉,将胡点芳往他怀中一塞,拎着李致典的领子丢了下去,“赶紧去!找完东西就放纸鹤,我听得见!” 耳边风声呼啸,李致典怕的闭紧了眼,却记挂着怀中的胡点芳,抖抖索索的念术法:“天、天地无常,万物……呜呜呜师父救命啊!!” 封霄阳:“……” 这倒霉孩子。 眼见着李致典就要带着那白狐来个自由落体运动,他终究还是没管住自己的手,黑着脸甩下道术法,将自家的蠢徒弟平平安安的送到了地上,而后催动车辇,飞到城外山头上,拿出珍藏多年的话本,打算进入快乐的摸鱼生涯。 他将自己的魔息分布到了这乱葬岗各处,确保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自然也察觉到了那位偷偷跟来、现在正停在不远处的仙尊。 封霄阳心中有气,自然没去理他,催动术法变出个懒人沙发来,舒舒服服的往上一躺翘了脚,拿出没看完的几个话本来,嗑着瓜子吃着点心,心满意足的享受起摸鱼生活。 师尊摸了鱼,徒儿就要惨了——虽然有着术法的缓冲,李致典仍是在地上滚的灰头土脸,却仍记得护住怀中的四尾白狐。 鼻息间尽是泥土的气味,李致典慢慢悠悠的爬起身来,“呸呸”地吐着口中的泥土,发觉胡点芳无碍后掸了掸身上的灰,这才发现自己扑到了一座新坟上,泥土被他扑的掀开一片,露出底下腐烂了大半的青黑尸体来,而他刚才差点正正亲到那具尸体上,当下惊得绿了脸:“妈妈妈呀!” 胡点芳早从他怀中跳了出来,此刻正贴着地面仔细嗅着,闻声有些无奈的转头,一双狐眼冒着莹莹绿光:“李小道长,这里葬的都是些可怜人。人死魂消,肉身却不会散的那么快,样子是惨了些,可也不必如此恐惧。” 李致典缓过了神,脸色已是好了不少,闻言有些闷闷的答他:“我知道。只是方才有些太过突然了。” “其实……可以入土为安,已经是很好了。”李致典望着四周的零散骸骨,哑着嗓子轻声道,“胡兄,你见过被火烧死的人么?” 胡点芳似是察觉出了什么,便停了脚步,蹲在一旁,做出个认真聆听的样子来。 “火场里的人,大多不是烧死的,而是先被烟气迷晕过去,再被大火吞噬。”李致典垂了头,话里带了些哭音儿,“死后骨肉焦黑,眼角有深可见骨般的道道纹路,眼睑会被烧成半透明的样子,能隐约看见内里的黑色眼瞳……我家中上下百余口人,都是这么死的。” “李家只留了我一个。”李致典抽了抽鼻子,将自己的话续下去,“家中火灭之后,那些人又在家中守了几日,我听得见声音,不敢躲出去,只能继续躲在水窖里。” 水窖里湿冷无比,他当时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儿,又冷又饿,却是一声儿都不敢哭出来,只得□□似的趴在窖壁上,饿了就抠泥下来塞进肚里去。 直到有一天,窖盖被人打开,紧接着便丢了个东西下来。 “那是我娘。”李致典微微仰头,声音含混不清,“后来又丢了好多人下来,把整个水窖都填满了,我也就出去了。” 李致典眼角微红,低声道:“直到现在,他们也还在那水窖之中待着。师父说,等我到了元婴期,就可以把他们从水窖里捞出来,好好换个地方安葬。”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好好修炼只能忍。”李致典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知道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想让我高高兴兴的。” 他有点难堪的抹了把眼泪,偏过头去闷闷地说:“可我总在想,那水窖那么冷那么湿,他们待着,不会难过吗?他们会不会怨我太懒,剑法太差,不能早日到达元婴期,为他们报仇?” 胡点芳看着眼前哭成一团的李致典,微微叹了口气,几步走到他面前,将四条尾巴轻轻包在这个半大孩子身上:“身死魂消,这辈子的事便如那过眼云烟般散了个干净。小道长莫要悲观,李小道长的家人或许早已投胎,过上了崭新的生活呢?” 魔尊性格暴虐、无恶不作,这养出的徒儿倒是心思正直,毫无害人之心,惹人慨叹。 李致典被那几条长尾包着,慢慢回过神来,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红着眼圈强笑道:“是我失态了。胡兄莫要在意,只当听了个故事便好,找那避劫之物才是正事。” 胡点芳轻轻点头,狐尾一摇,姿态优雅地在坟地中找了条道儿出来:“奴家方才嗅到了清凝身上的气味,小道长跟着奴家走便好。” 李致典低声应了句“嗳”,忍不住多了句嘴:“胡兄,据你所说,那位清凝姑娘已走了三月,你又是如何嗅到那股气味的?” 胡点芳低低一笑,声音里杂了些复杂意味:“小道长过了十几年,尚且记得那水窖中的一切,奴家这不过三月而已,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李致典似懂非懂的点了头,跟在白狐身后,默默往坟地更深处走。 一人一狐走了小半刻功夫,胡点芳忽地停了步,浑身细毛炸起,似悲似喜的嘤叫出一声,李致典心知这定是找到了地方,连忙赶上前去,果见眼前有个小小土堆,一旁插了支黯淡掉色的铜钗。 他正要俯身拉出那支铜钗,却是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转过眼神看着那只悲喜交加的狐狸,低声道:“胡兄,我这可就要动土了。” 胡点芳正拿毛爪子拭着泪,闻言点了点头:“动吧,辛苦道长……谁?!” 李致典指尖将将触到铜钗,却听耳旁传来一声破空劲响,一道箭矢划过他的耳边,插入泥土之中,箭羽仍在震颤,紧接着便是道冷淡女声:“放下。” “这位道友。”李致典站起身来,也看清了射箭之人是个淡雅端庄的青衣美人儿,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在下虽不知姑娘要这钗子何用,可毕竟是在下先到的此处,也是在下先看到的钗子。修真界讲求一个先来后到,姑娘这一箭,射的有些没道理了吧。” 那青衣美女走近,闻言轻嗤一声,冷道:“道友?身上沾着的尽是妖气,身旁又跟了只四尾白狐,就这幅样子,还敢自称修士?拿命来!” 说着便弯弓搭箭,眨眼间便射出三箭,箭箭都瞄的是要命的位置! 胡点芳已呲出了一口牙,四尾摇动、狐目泛光,显然是个预备进攻的姿势,身前却是忽的一暗,竟是李致典如鬼魅般换了身形,横举一把重剑,将那三箭拦了下来! 这女子弯弓射箭看似轻巧,力道却是十足,若是不接,怕是能在他身上穿出个窟窿。纵使是常年修习重剑的封霄阳,也拦的有些吃力,却硬是撑着一张八风不动的脸,冷声道:“姑娘若是非要如此咄咄逼人,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青衣女子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小的筑基修士,有何胆气对我说出这一句‘不客气’!” 说话间又是接连七箭,直直向着李致典射去! 李致典身形几换,将那几箭尽数接下,逸霄剑被劲力震的嗡嗡作响,李致典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却是咬紧牙关,微偏了头,对着身后的胡点芳低声道:“带上那钗子走,去找我师父!” 说完不等胡点芳做出反应,便大喝一声,挥动重剑,向着女子竖劈而去! 两人缠斗在一起,李致典虽修为与那女子差距极大,却胜在剑法精湛、步伐鬼魅,一时之间竟是占了上风! 白狐眼中光芒几闪,忽然如同下定决心般,低头咬上那支貌不惊人的铜钗。 它扯的极为吃力,脚趾在地上抠出道道血痕,这才将钗子拔/出,而随着钗子显露全貌,胡点芳为何会扯的那么吃力,也有了解释: 只见那钗子下端竟是焊在一根足有手指粗细的铁链上,随着白狐的扯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随着它的扯动,铁链竟似有了生命一般,自发的从土地中钻出,整片乱葬岗的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青衣女子似是看到了白狐扯动铁链的情形,失声喊道:“停——” 李致典却不知身后的异相,正在苦苦相撑,见青衣女子的防守中露出了一丝空隙,眼中一亮,正要提着重剑攻上,脚下却是一松,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下摔去! 青衣女子银牙紧咬,足尖一点,便要扑向那只正在扯动铁链的四尾白狐。 她等了多年的机缘,可不能让这个愣头青小子抢了! 女子几步踏空,反手搭箭,正要射那只白狐,那只正衔着铁链的白狐却猛然间抬了头,眼中粉色光芒一闪,乱人心神。 她脑中顿时一空,脚下一滑,反应过来时已控制不住自己身形地往下摔去,心中气急,美目怒瞪着那只白狐,却见白狐吐掉口中的铜钗,极为轻蔑的看了她一眼,紧接着便化作一道白影,绝尘而去。 死畜生! —— 整个乱葬岗地动山摇,无数白骨从晃动中震出,向着中心的黑色深洞涌去,骨头摩擦声尖锐刺耳,封霄阳却好似全然没听见似的,仍在翻着他那话本,甚至还晃着脚唱起了小曲儿:“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 属实是逍遥惬意到了极致。 【宿主,您确定不去看看?】 “正常现象。”封霄阳看的津津有味,又把手中那本写着“京中艳宦侍君侧”的话本翻过一页,懒散道,“原书中李致典不也是掉进了那鬼母的地盘,又与那鬼母相抗一番,才到的金丹期么?” 这个时候,那对小情侣应该正甜甜蜜蜜探险、开开心心寻宝呢,他一个孤寡师尊去当什么电灯泡? 系统也是无奈——封霄阳其人,最擅长在你觉得他还有药可救的时候变得无药可救起来,然后做出副贱样子。 他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又抓了把瓜子放在手中慢悠悠的嗑:“现在还没到我该出手的时候呢,况且他身上还有个保命的铜铃,我还留了道魔息在他身上……卧槽程渺要干嘛?!” 封霄阳眼神随意一扫,便看见了个风一般冲向乱葬岗中央的白影,惊得瓜子都掉了,来不及收拾,连忙化作一道流光,拦住了直直冲向那诡异大坑的程渺,怒道:“仙尊这是要做什么?” 程渺被他拦住,薄唇微抿,几乎是一瞬间便拔了剑,剑锋直指封霄阳,听声音竟是比他还气愤些:“魔尊连自己的徒儿都能见死不救么?” 封霄阳先是一惊,紧接着被他这质问般的态度激出了逆反之意,冷笑道:“仙尊不是说,从未将他当过自己的徒弟看,那李致典如今就是死了,也与你无关!” “你……”程渺气的咬牙,已是黑沉了一张脸。霜落剑光吞吐,割断封霄阳几缕散下的头发,墨眸里烧着股滔天火气,声音冷的能掉出冰碴儿来:“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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