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渺拥着那具冷透了的壳子,发疯般拿灵力神识反复搜了许多遍,想尽了脑中那些拘人魂魄的秘法,怎么都不敢信一个化神期修士的魂魄竟会散的这么快,最后却也只得了这么一个结论。 他提前锁了周围的空间,封霄阳本该连自散魂魄的机会都没有,三魂七魄却是在气息断绝的那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大仇得报,约莫是该笑上一笑的,唇角却连勾起的余力都没有,反倒是一颗他自以为已经冷透了的心,正仿佛要从喉咙眼里窜出来一般,突突地跳。 过去那些屈辱的过往、难言的情愫,随着这人的死亡如流水般从他眼前掠过,却不留下一丝涟漪。 就好像是那许多人曾渡过的情劫,身在劫中时心甘情愿受八苦七难,若死也不过是三魂七魄皆消,可但凡是过了劫、断了情,却又都是将那段过往深埋不提、弃如敝履的。 却也有脱不出那万丈红尘,回归本体后也断不了情根,捧着一颗痴心去与那或许已然忘记了自己的人纠缠,撞的头破血流。 程渺本以为自己脱得出。 可他望着怀中那具已然冷透的尸骨,竟不知自己应去何处,又应再去做些什么。 他很是花了些时候,才从脑中纷乱的思绪中勉强理出个头绪来。 闻鹤才想要封霄阳的身躯。虽不知究竟是要用来做些什么,但他那师父既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那想必是对封霄阳身上的异状有所了解的。 也或许,闻鹤才早就在封霄阳身上留了什么抽取魂魄的后招…… 程渺明白自己如今的思路相当不讲道理,却是紧紧握住了这仅剩的唯一一根稻草,御剑破空,径直向着虚怀宗的方向而去。 路程将将过半,程渺心中骤然升起一种极为强大的危机感,随即胸口一窒,竟是气息不调、哇的吐出一口乌血来,周身气息亦是瞬间便衰弱了七分! 与此同时,虚怀峰上猛然发出一道连通天地的光柱,盛若骄阳,却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随即便以极快的速度碎裂,余下滔天威势,涌向三界之中的每一个角落。 程渺似有所感,遥遥望向虚怀宗的方向,慢慢抹去唇角的一丝血迹,目光极冷。 虚怀宗上,似乎生出了些不太好的变化。 —— 修为折了七分,程渺赶路的速度自然也跌落不少,待到赶回虚怀宗时,已是三天后。 那曾经名震三界的第一宗门,如今竟是全宗上下皆披缟素,连整个宗门的气运,都不知为何径直矮了一截! 程渺立在飞剑上,望着下方的情形,眉越皱越紧,直觉宗中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将脚下霜落催动到了极致,转瞬之间,便已落到了乘风殿前。 护宗大阵并未拦他,殿前围了数名身着白衣的长老,在看见程渺怀中的躯体时,皆是面露异色。程渺却仿若看不见那些人一般,微微抬头,便望见了那乘风殿正中,似乎还泛着隐隐弧光的两座魂牌。 乘风道人,闻鹤才。青莲仙尊,虞清道。 闻鹤才死了? 程渺只觉得一道惊雷当头炸响,脚步都变得虚浮起来。他仍抱着怀中那具空壳,却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了去。 闻鹤才竟是死了? 他那仅剩的、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小师叔,竟是也没了命? 那封霄阳的魂魄呢?又是去了何处? 他怔怔望着殿中那座魂牌,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地方,突的空了一块。 似有人托住了他的胳膊,轻声在他耳旁说了什么话,程渺却是一句也辨不明,直到一句话如电般刺入他的脑海—— “魔尊的魂魄还未散尽,尚有可救之法。” 程渺猛然一颤,慢慢将眸光转到身旁那人身上,连声音都是不稳的:“你说……” “我受了上古传承,知道这世间存着一种秘法,可以借躯壳来搜集散落在三界之中的魂魄。”李致典看着程渺此刻心神大乱的模样,眸中极快的划过一丝嘲讽,却仍是轻声将这话说了下去,“可魔尊他……杀孽太重,三魂七魄皆碎,虽是有还魂之法,却也困难重重,需要不少材料借力。” “你为何要这样做?”程渺闻言心头一跳,目光却是变得更冷。 李致典毕竟是个修士,与封霄阳之间,不说有着深仇大恨,也是不可能相敬如宾的,更不可能毫无缘由的提出这复活的法子。 李致典低低笑了声:“我刚刚踏入修真之门时,曾有过个从不以真名与真面容示人的师父,后来师父寿元耗尽、就地坐化,只给我留了几枚刻上了术法的玉简。也不知为何,他虽已然羽化,玉简上的灵力却是丝毫未散。” “我以前还刻意研究过这玉简,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同之处。”他缓缓摇了摇头,“我只觉得师父深藏不露,从未想过另一种可能。” “若是师父当年并未羽化、尚且存于世间,这玉简上的灵力,自然也是不该消散的。” “可就在仙尊前去诛杀魔尊的当日,这块玉简却是碎了,还传了句话出来。” 李致典唇角勾起一抹自嘲至极的笑意:“他说,他姓封名霄阳,若是未来我受了欺负,可以到魔界去找他。” “想来魔尊那闭门不出的十年中,也不是日日都在仙尊身旁的吧?我那师父也是个每隔几日就出去云游一番的。” 程渺默然。 封霄阳囚禁他的前几年确实是会隔些日子出门一趟,回来时总会带些凡间物事与他戏耍,他却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竟是还有这般缘法。 “魔尊曾救我一命。”李致典微垂了眸子,声音极低极快,“我至少要给他留个轮回的指望。” “仙尊若不信我,我愿立心魔誓。” 李致典明白这些并不足以让程渺相信他,便以极快的速度立了心魔誓言,甚至连自己那收藏许久的秘法都请程渺过了目,端的是一副坦荡姿态。 程渺不由得信了他几分,思考片刻后在封霄阳身上设下几道禁制,又在虚怀宗上停留了几日整顿事务、处理完闻鹤才的后事后,便只身一人下了山。 李致典望着程渺离去的身影,不由得冷笑。 他那便宜师父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修士,最多神秘了些,怎么可能会是那深居简出的魔尊?为了让这位仙尊相信他的话属实,他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要蒙骗一个化神期修士,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好在,他也成功得到了他想要的。 闻鹤才与那虞清道既都已身死,接下来要斩除的障碍,便是程渺了。 李致典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既是决定要让程渺做他成神路上的垫脚石,便也做好了将程渺身上的最后一丝价值也榨取殆尽的准备。 这位虚怀剑尊,就好似是那粘在蛛网上的螳螂,虽还能捕捉些路过的小小昆虫,看起来勇猛无比,却是在这看似弱不禁风的蛛网上越缠越紧,总有一天便会没了命。 而他自以为用作了食粮的那些昆虫,也不过是坐镇正中的蜘蛛在替自己铲除威胁而已。 程渺自始至终,都逃不出旁人为他编织的,那张充满了阴谋与算计的大网。 他自那日亲手要了封霄阳的命后便越发浑浑噩噩起来,李致典的话语像是又一根新的稻草,程渺虽明白希望渺茫,却也飞蛾扑火般的做了下去。 总归是个念想。 况且他不做又该如何呢?闻鹤才死了,虞清道也没了命,那虚怀宗于他而言,已然没了回去的意义。 他应下了要为虚怀宗为奴百年,闻鹤才已死,虚怀宗却仍在,那契约已然生效了。 哪怕李致典不告诉他封霄阳还有复活的可能,宗中的命令,他总还是要做的。 收集材料、回宗交还、在封霄阳的身躯旁守上几刻……这样的循环,程渺经历了无数次。 最后一样材料集齐,李致典开始催动秘术,与此同时,魔族又有异动,程渺身为如今修真界仅剩的化神期修士,自然难辞其咎,不得已飞往了前线。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赶在秘术完成的前一天赶回了虚怀宗。 虽只是短短八十一日,在程渺看来,却比那从前的千年万年都要长。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疯狂驱动着霜落,心中无数琐碎念头都被尽数压下,只余下一个挥之不去的意念—— 他想见他,想见封霄阳。 是爱?是恨? 程渺也不清楚。 他一路紧赶慢赶,终是赶在最后一刻赶到山下,来不及喘口气,便抬头望向山巅。 恰巧那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一股金光直冲云巅,光芒中隐隐显露出两样物事身形,却不待他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便骤然起了阵黑红旋风,径直将那两样物事卷了去! 那旋风起的极快,一触便走,连虚怀宗的护宗阵法也没有被触发,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已然遁出千里,遥遥传来一道猖狂至极的声音:“虚怀宗小儿,你这东西,我魔族就收下了!” 程渺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几乎是瞬间便催动了术法,要去追上那道黑红旋风,却是气血不畅,在追出千里后骤然吐出一口含着精血的血液,追击的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他只慢了一霎,便失去了那黑红旋风的踪迹,想要只身杀去魔界,却也明白按自己如今这样的身体状况,恐怕是连那动荡不已的空间缝隙都穿不过。 没有人知道,看上去高不可攀、威风八面的虚怀剑尊,实际上周身能催动的灵力,已然不及全盛时期的一成了。 他体内的灵力是闻鹤才那两件灵物辅助着修出来的,本就根基不稳,因着闻鹤才身陨没了七分,余下的几分也在这不计损伤的收集材料的过程中,被飞速消耗一空。 程渺有心去追,一发狠便要咬破舌尖、燃烧魂魄,却得了李致典的急令,说虚怀宗正遭魔人袭击,怕是连宗门都要不保。 他便只得将已然沸腾的气血压下,转身回了虚怀,而他转身的那一霎,气势顿时又矮了几分。 程渺心知为何——剑一出鞘,便该一往无前,可他却是有了犹豫踟躇。 那为虚怀宗为奴百年的契约,终究还是框住了他。 被锁住了剑柄的宝剑,又该如何展露出它的凛冽光华? 世人敬仰的虚怀剑尊与那柄曾一剑斩开半个魔界的霜落剑,终究是失去了锋芒。 —— 程渺接下来日子,大多都泡在了仙魔大战的最前线。 虚怀宗被魔人打上了门,内部乱成一团,李致典身为掌门弟子,自然要留在宗中操办大事。 他几乎是从未休息过,毫不保留的在战场上斩妖除魔,一身白衣早被他人与自己的血液染得猩红,却从未停止过屠杀。 那抢走封霄阳的人程渺打听过了,据说是魔界新出的强盛魔人,如今已然坐上了魔尊之位,这些日子不知为何,竟是闭门不出,踪迹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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