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那妇人,不知道饿了多久了,拄着一根棍子,走路还一步三晃,一双草鞋早已被磨破了,乱世难存,何况对方还带着个孩子。 活不久的,也许一天,或者两天,就得躺在路边了。 方子晨勒着缰绳的手儿不由一紧,那孩子的笑容着实是深深的刺痛了他。 乖仔眼睛都红了,他一难过就想找方子晨,方子晨将他从小白背上抱过来,让他坐自己怀里,乖仔四肢并用,紧紧的抱着方子晨,脸贴在他胸口,闷着声喊他: “父亲。” 方子晨拍拍他的背,低头亲了他一下:“害怕了?” 乖仔摇摇头:“······不怕。”但心里到底是难受。 挨过饿的人,最能懂那种滋味。 只要心不是铁打的,便不可能无动于衷。 夜里车队歇在了野外,秦家军和禁卫军不敢懈怠,一手摸着腰间佩剑,双眼一直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难民。 夜里下起了雨,方子晨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车队旁儿那队难民折了树枝塔了个小棚子,一堆人挤在里头。 这群人大概是同一个村子的,瞧着是挺和睦。他们没盯着车队不放,但方子晨也没敢睡,想了一宿。 下半夜前头传来惨叫声,方子晨仔细一听,发现不对劲,拎着木棍带了几个人过去查看,几个汉子正在抢劫。 也不晓得咋回事儿,这小棚子底下,一窝的老弱妇孺。 大概是晓得身上的银子和那一小袋糙米是最后能保命的东西,那帮汉子来势汹汹,那些妇人夫郎也没交出去,死死护着,汉子们便开始抢,遭到反抗了便开始拳打脚踢。 一孩子上去帮忙,一汉子看见了,也是没心软,咬着牙直接一拳头过去。 那孩子飞出去,砰的一声摔到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再动了。 妈的。 方子晨当了父亲,最是见不得这般,当下目眦欲裂,箭步冲上前,一木棍就挥了过去。 那几个汉子哪里是他的对手,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妇孺还行,跟着方子晨斗,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没一会儿就被他打个半死。 “抢,老子让你们抢。” “公子饶命啊!饶命啊!”汉子们哀嚎不止。 方子晨憋闷了一天,挣扎求饶中,见他们身上掉下来好几个荷包,他就晓得了,这帮人怕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本逃难的,已是辛苦又穷途末路,这帮子人还敢犯浑做横,恃强凌弱,把人往绝境上逼,简直找打。 “饶你妈逼。” 方子晨直把他们打得嗷嗷叫,几个汉子鼻青脸肿还一个劲儿的求饶,说知错了,说他们也不想这般,饶过他们一次吧! 自己没银子,没吃的,不抢怎么办呢? 都是村里来的,除去那些特混账的,村里人能有多大的胆?憨厚了半辈子,不是出于无奈,谁想做这种缺德事儿? 但总不能看着家人活活饿死,都是被逼的,不抢,家里人就要饿死,抢了才能有条活路。 在严峻且恶劣的环境下,弱肉强食,恒古不变。 方子晨心中滋味难言,沉着声道:“滚。” 这一窝的妇人和夫郎见着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这才领着孩子出来磕头道谢。 方子晨先看了方被打的孩子一眼,受伤了,但还活着,他重重松了口气,问了一嘴:“你们汉子呢?” “都死了。”一妇人哽咽着说。 敌军杀进来时,为着护她们逃出来,拖着敌军,都被砍死了。 这一帮老的老,小的小,跟讨饭似的,又瘦又脏,个个眼里皆是恐慌和无措。 方子晨沉默着没再说话,过了半响才哑着声让他们到车队旁边去,歇那里,没人敢出手。 第二天天未亮,方子晨和秦六跑了一趟溱洲。 此地离得溱洲不远,赵哥儿带着几个孩子在原地等。 方子晨和秦六在溱洲各个路口转了一圈,果不其然,溱洲路口也全被封锁了,进出皆是要盘查。 不过,若是塞点银子,也是可进的。 吉洲那边逃难过来的,也不都是穷人,总有些富家老爷和商户,身上有银子的,进了城,定是不会偷抢,如此进了也就进了。 拦的都是穷人。 赵哥儿眉头紧蹙:“夫君,如此那这些人该怎么办?” 方子晨没说话。 是啊! 该怎么办? 他不敢让难民进入涸洲,怕着乱起来,可溱洲知府难道就敢了? 在这交通不便利的时代,即使百八里加急,一去一回,都要差不多一周的时间了,等着朝廷救济,怕是也不行。 几年前淮江那边受灾,听说死了千来人。 那会儿方子晨还在翰林院里当差,听过一耳朵。 朝廷明明都已经放粮赈灾了。为什么还死这般多? 户部不是吃白饭的,淮江一带,多少城镇,多少人,他们都是门清,银子和米粮也并不是随意发放的,不是说朝中国库有多少就发放多少,也不是随随便便说给多少就给多少,户部都是精算过的,赈灾的米粮和银子给的量多是刚刚好。 可朝中贪官污吏无数,一层贪一层,也不是没有那等清明好官,可这个不拿那个拿,这个一点那个一点,层层‘扣’下来,十斤成了五斤,十两成了四两,可上头看着,怎么办? 以次充好,陈年旧粮总是便宜,原是能煮的浓粥成了稀粥,一锅铲捞下去,就见着两粒米。 每次熬粥发放,铜锣一敲,谁跑得快谁就能排前头。 前头领到的便能喝口热乎的,后头的领不到,那便是打哪来的回哪去。 老弱妇孺多是饿死了。 尸体一烧一埋,谁晓得他们是怎么死?是不是逃荒路上受了寒? 官官相护,查也查不出什么,反正确实赈灾了。 看着大家这般,若是放任下去,等着朝廷出手,估计还要死不少人,特别是那些没汉子护着的,人饿了,就难谈良心,也有迫不得已,昨晚那种事儿,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方子晨到底是于心不忍。 但怎么整啊? 他要是心软,放了他们进城,那一但乱起来,他该怎么跟涸洲百姓交代,可不能一时心软,害了人。 但见死不救,任人饿殍遍野,有违道义。 涸洲不敢,溱洲不敢,别的洲更是不敢。 方子晨脑子转得要冒烟,头都要秃了。 赵哥儿知道他担忧什么,小声道:“夫君,要不我们把他们看守起来?” “啊?” “我们给他们进去,但不给他们乱跑,把他们看起来。”赵哥儿说:“派兵看住他们,这样他们就不能犯事儿了。” 方子晨看着他。 赵哥儿也不知道这法子可不可行。 以前在小河村,刚开始那会儿村长送了只老母鸡,他搁在后院里,但它总跑出来,他在院子里种的菜,就被啄了不少,赵哥儿就把它关了起来,那老母鸡再也啄不了菜了。 只要不给它乱跑,它还能祸祸吗? 村里人养鸡,多是把鸡圈起来,除了怕它跑外头被人偷了去,其次便是,菜地多是在村里头,要不是就是在村旁头,反正离家不算得太远,少有做篱笆围起来的,要是把鸡放出去,进了人家菜地,一被发现打死,那也是活该。 难民们要是被看守起来,大概就犯不了事儿了,总不能任由他们这样茫然的走下去,死一路吧! 先熬过这一段时间,等着朝廷安顿,便都好了。 方子晨捧住他的脸,亲了他一下:“我怎么没想到呢!赵哥儿,你真聪明。” 赵哥儿得夸了美滋滋,嘴上谦虚:“比不上夫君。” 方子晨煞有介事又颇有些自得的点头:“这倒是。” 赵哥儿:“······” 赵哥儿给了他一拳,扭过身去坐到一旁闷闷不乐,方子晨又凑过去哄他,赵锅锅亲爱的一通喊,土味情话刚说了没两句,赵哥儿便又呵呵笑了起来。 他实在是好哄的,见乖仔跟着滚滚蛋蛋睡了,他才偷偷从怀里掏了两个包子出来:“给你。” 方子晨略一挑眉,赵哥儿小声说:“是你喜欢吃的豆沙馅。” 是今儿秦五带回来的,豆沙包少,赵哥儿晓得他吃包子就爱吃肉馅和豆沙馅的,白菜馅和其它馅的不怎么爱,滚滚蛋蛋和乖仔不挑食,赵哥儿便偷偷藏了两个起来给他。 他总是这样,有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方子晨和孩子们留一口,以前带着乖仔回乡祭祖,赵云澜买了些水果回来,就两个柚子,他觉得甜了,好吃了,便想着藏起来,想带回京给方子晨,可一个柚子多少钱?京城也不是没有,他就是处处都念着方子晨。 方子晨心中柔软又甜蜜,揉揉他的脸,倾过身去亲了他一下,才把人拉进怀里,声音低沉又带着些隐忍:“赵哥儿······真想办了你。” 赵哥儿脸‘咻’的都红了。 …… 溱洲已封,难民们到了溱洲城外,守城的官兵拦着没让进,大家顿时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哭着求着,官兵不为所动,嫌着吵了,还将他们驱赶到一旁。 溱洲也不给进,家也没了,那他们还能去哪里呢? 再往外边走,吃的都没了······ 大家也没敢闹,抱着个破旧的包袱茫然四顾,天大地大,可似乎哪里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秦六骑着马来,喊他们往回走。 难民们疑惑的看着他。 涸洲给你们进去。 真的假的? 真。 太好了,太好了,有地儿去了。 大家赶忙的跟着秦六往回走。 大批难民被带进了涸洲,涸洲面积辽阔,荒地多了去了。 难民们被集中安排在了一处,棚子搭了,米粮发下去了,派兵看守了,外头管道上的尸体,也派兵去就地埋了。 这些都是赵哥儿带着乖仔在忙活,难民们也没敢作乱,官老爷发话了,谁敢作乱,便赶出去。 这可不得行。 出去就没活路了。 大家是规规矩矩,丝毫不敢乱来,官兵熬的粗粮粥稀得要命,一人一碗,外加半个混着野菜蒸的窝窝,汉子们是吃不饱的,可也不敢抢。 老弱妇孺皆被安排在了一处,‘重兵’把守,有那心思的,是动也不敢动。 周边几个村过来看,见了难民们,那真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由心生可怜,送了不少菜过来。 难民多,油盐自是不能放多了,一大锅的菜,也不过两勺油。 可大家吃得都香,毕竟他们先头家里也是不怎么富裕的,都是这般吃,有些野菜苦的咧!地里种的菜,怎么的都比野菜强啊!而且先头还饿了一路。 这会儿能有口吃的,他们是不敢再求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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