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乖仔抬头小小声的喊他。 盛夏那么炎热,赵哥儿手脚冰冷,需要竭尽全力才能维持平静的语气,他握着乖仔的小手:“···没事儿。” “爹爹不哭。”乖仔说。 方子晨看着马大娘,慢悠悠的说:“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郎君……” 恰在此时,院子外跑进一哥儿,他红着眼眶哀求方子晨:“求求你娶了赵哥儿吧!不然马家人回去定会把赵哥儿给浸猪笼的。求求你救救赵哥儿。” 方子晨:“……” 方子晨下意识问村长:“还能这样?” 村长叹了口气。 “赵哥儿是马家人买回来的,”他无奈的说:“之前日子还过的去,平时给两口饭吃也不是什么事儿,但这两年边关老打仗,税收的高,今年朝廷又征了一批人,马家兄弟三个,底下又还有几个小子,一大帮汉子,个个都不想去打仗,交的银子就多了些,现在他们家里恐怕已经没什么银子了,为了省点口粮赚点钱只能从赵哥儿这里整。” “我估摸着回头他们不是打着失贞的名号沉死赵哥儿,就是把人卖了,总归是落不得好。” 还人有点惨啊! 方子晨默了。 他算不上多好的人,在不损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他是不介意‘路见不平一声吼’,可如今要是一心软,就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但他又做不到无动于衷。 方子晨想了想,犹豫好大半天,才艰难的道:“算了,娶就娶,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娶回家当兄弟也不是不行。” 村长脸色还是不太好:“你想清楚了?” 方子晨说:“没想清楚,可这节骨眼,您说还能怎么办?” 村长可怜赵哥儿,替他说话:“这事不怪赵哥儿,回头你可别打人家,把气撒人身上,他不容易啊!” “我不打女人,”方子晨说,想了想又补充:“也不打哥儿。” 村长:“那我去和马大壮家说一声。” 马大壮家本就打着这么个主意,哪能不同意,只是··· “他们说要三两银子。”村长回来说。 “啥?!” 方子晨不解:“这怕不是见我长得帅就以为我好欺负,这什么道理,被休的,最差的被身无分文的扫地出门,好一点的还能带嫁妆离开,我又不是娶的他家哥儿,凭什么还要我掏银子?想屎吃呢吧他们。” 村长道:“他们说赵哥儿七岁就被他们家买回来,怎么的也养了好些年,要点银子不过分。” 养是养了,可赵哥儿后来成了他们马家儿夫郎,还给他们马家生了个孙子,养人的几年花费就当彩礼钱不过分吧! 方子晨呕的慌。 他摊着说:“那怎么办?我现在浑身上下干净得连只苍蝇都站不住脚了,上哪要三两银子给他们?” 方才冲进院子求方子晨的哥儿见他松了口,现在又为难起来,生怕他因为那三两银子而反悔,他急急跑到赵哥儿身边,轻轻推了他两下:“赵哥儿,去,去求求方公子,现在只有他能帮你了,你去求求他。” 赵哥儿站着不动,那哥儿正要再劝说两句,就听他迷茫道:“那么多银子,他会同意吗?” 小河村出了名的穷,三两银子听着不多,但有些人家一年都赚不来三两银子。 这些年他挨饿受冻偷偷存下来的,也不过三十几文,前些日子乖仔身体不舒服,已经花光了,三两银子对他而言,已然成了天文数字。 “我不知道,”那哥儿说:“但方公子看着是个好的,他刚才都松口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替乖仔想啊!他还那么小,你若是没了,马家也容不下他。” 乖仔··· 这两个字仿佛致命一击。 赵哥儿登时从头寒到脚。 “公子,”赵哥儿不敢再多想,抱着仅存的丝丝希望,拉着乖仔过去,噗通跪下来:“···求求你帮我们父子一次,以后我会努力赚钱,赚了我还给你,我给你当牛做马,你帮帮我们,求求你。” 乖仔紧紧挨着赵哥儿下跪,两只小手撑在地上,奶声奶气跟着学:“···求求你。” 他年纪尚小,不知道‘求’这个字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道此刻跪在地上又意味着什么。 方子晨目光在他们父子身上来回巡视,最终停在赵哥儿身上。 赵哥儿一张圆脸,常年劳作皮肤被晒的有些黑,但模样看着还是很显小,眉宇间甚至还很稚气,应当还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有什么特点呢! 方子晨很明白,他们特别的要强,要面子,自尊自负。 他们宁可被臭骂一顿,也不愿张嘴说一句‘对不起’。 不到万不得已,头颅和脊背永远都不会弯下妥协。 赵哥儿不比他大多少,然而此刻他却失了尊严傲骨般跪在地上,嘴里一句又一句‘求求你’。 马家人一大早就过来闹,他在跟马大娘打嘴仗的时候,马家二媳妇不知道跟赵哥儿说了什么,赵哥儿不说话,她便对着赵哥儿又是踢又是骂的,贼难听,那时方子晨就见赵哥儿站着一动不动,跟个木头桩子一样。 现在那个被打被骂都不还手的人,就跪在他跟前,脑袋抵在地上低人一等的说求他。 究竟是到了什么境地,他才会这般? 是不是已经身临险境无路可走? 又或者是已经毫无希望,孤注一掷? 他软了膝盖骨,没有尊严,不知耻辱,应该是他在最绝望之下,所能做的唯一挣扎。 他豁出一切跪下来恳求,若是不同意,等待他的…… 是被沉塘还是再一次被卖掉? 张口杂种闭口杂种的马家人,估计什么都干得出来。 哎··· 方子晨无奈了。 “村长,你能不能帮我去跟马家那帮人说说,银子我先欠着,可以写欠条,不过也让他们把休书和赵哥儿的卖身契准备好,到时我拿着银子过去,跟他们换。”方子晨说。 村长点点头:“行,这事儿我来解决。” …… 热闹散了,赵哥儿和乖仔还跪在地上,方子晨朝他们走过去,语气疏离:“起来吧! 赵哥儿没有动。 乖仔轻轻扯他袖子,晃了一下:“爹爹?” 赵哥儿抹了把脸,这才拉着乖仔站起来。 方子晨简单交代两句,又回房去了。 他累,他困,他头脑发热,他急需睡一觉。 方子晨闭着眼躺在床上,院子里静悄悄的。 外头那两个大活人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方子晨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起来时外头阳光正烈,赵哥儿听到屋里有动静,蹲下跟一直跟在身边的乖仔说了什么,乖仔点点头,往屋子里去。 门吱呀一声响,三头身的乖仔走了进来。 他似乎很不安,从门口到床边的路上,一直低着头,两只小手搅着衣角,对上方子晨的目光,又匆忙低下。 “父···父亲~” “……” 一声父亲叫得方子晨都恍惚了。 他硬是挤出一个笑来:“你喊我哥。”说句不要脸的,他现在也只是个孩子。 乖仔听了他的话,眼眶顷刻之间就红了,他对方子晨是怀有期盼的,当下仰头望着方子晨:“你是不···不喜欢我吗?我以后、听话。” 方子晨没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心肠也不硬,对上乖仔湿漉漉又透着委屈的双眼,几秒后只得败下阵来:“行行行,你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喊我儿子都行。” 乖仔抹了把眼泪,满意了,他小心翼翼的伸手去牵方子晨的手:“父亲,吃饭饭。” 他不说方子晨都没意识到,他已经两餐没吃了,一说到吃的,当下肚子就响了起来。 赵哥儿正等在厨房里,灶台上的破碗里装了一晚黑乎乎的粥。 是糙米混着野菜一起煮的。 方子晨回屋睡觉后,他大着胆子把家里逛了一下,而后去刘婶家借了水桶,把水缸装满,又把厨房和外头的院子打扫了一遍。 他希望方子晨醒过来,看到这一切,对他是满意的。
第5章 继子 方子晨只觉得一觉起来,家里都大变样了,感觉像是田螺姑娘来他家溜达了一圈,报恩来了。 赵哥儿就站在门口,他看见方子晨跟玩儿似的把乖仔夹在腋下,往厨房方向走来,心下不由得紧张。 他一紧张就爱揪着衣角,乖仔也是这样。 方子晨装做没看到,看见水缸里满了水,挑起眉:“你还把水挑了啊!这里离河边可不远呢!那么勤快。” 赵哥儿松了口气,跟进来将灶台上的粥往他方向推了推。 方子晨一瞧见碗里黑乎乎的玩意儿,就下意识的喉咙痛:“只有一碗啊?”锅里此刻只热着点水。 “你跟……”方子晨指着还夹在腋下的乖仔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赵哥儿道:“乖仔。” 这算名字吗? 方子晨问道:“就一碗粥,你们不吃的吗?” 赵哥儿指指一旁被他洗干净的野菜,回答:“我跟乖仔吃这个就可以。” 方子晨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顷刻间漏出错愕又复杂的神情,望向赵哥儿。 他甚至有些怀疑, “这东西,能吃吗?” “能的,”赵哥儿在方子晨惊奇的目光下,不自觉闪躲:“……烫一下水,可以吃。” 他以前都是这么吃的,要不能吃早死了。 “家里不是还有吃的吗?”方子晨无奈的问。 “有一袋糙米,不多,要省着吃。”赵哥儿小心翼翼的道,他擅自动了厨房里的东西,心里总归是忐忑的,在马家的时候,他们防他像防贼,煮饭的时候都要有个人在一旁监督着。 家里的东西也不允许他擅自触碰,就好像他是个什么特别肮脏的东西。 赵哥儿见方子晨并没有因为他动了厨房里的东西而不高兴,只是在他提到糙米两字时,眉头拧了一下,似乎对这家家户户填饱肚子的玩意儿很是嫌弃。 “煮了一起吃吧!”方子晨说:“省也不是这么省,又不是多好的玩意儿,我明天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些赚钱的路子。” 村里穷,想赚点银子,只能往镇上跑。 赵哥儿点头,看起来很乖,百依百顺。 他往灶台里添了些柴火,然后拿着两块石头就开始敲,方子晨在一旁看的新奇,放下乖仔就凑过去跟赵哥儿蹲一块,他昨晚就是因为不会生火才硬生生饿了一晚,他指着赵哥儿手里的打火石问他这是什么,火升起来了又眼里发着光问赵哥儿是怎么办到的。 赵哥儿看他一脸不可思议又惊奇的模样,问什么答什么。 “我试试。”方子晨道。 赵哥儿把打火石递过去,放在方子晨干干净净、没有刮痕、没有瑕疵,修长白皙、泛着健康的粉色的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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