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家里来了客人,而且还有两小孩,难得热闹,黎师娘高兴得紧,晚上烙了一篮子大饼,这年头没酵母粉,那饼子又厚又硬,怕是斧头都砍不动,方子晨端详着手里的饼子,看向谢肖宇时,目光满是怜悯。 这饼子吃下去,铁打的胃怕是都受不了。 他又看向瘦巴巴的黎师傅,只觉得这老头,真是个能人。 乖仔咽饼子时,两只小手使劲捏着饼子,瞪着眼睛,小脖子是伸得老长,一副要被噎死了的样子,方子晨怀疑,这么一餐回去,他儿砸怕是能直接高个一厘米。 谢肖宇虽是不爱吃这硬饼子,可方子晨见他左右开弓大吃特吃的样,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瘦下来了的,吃那么多,什么时候被撑死就搞笑了。 他左右瞄,做贼似的,赵哥儿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方子晨不敢再乱想了,默默的吃起了饼子。 回去时,谢肖宇背着个小包袱,屁颠屁颠的想跟他们走。 方子晨想拦都拦不住,这家伙跟他们回家,那就跟把老鼠放进米缸里没有任何区别。 家里养着个小吃货已经极为不容易了,再来一个真是要遭。 谢肖宇本就是个爱吃的,麻辣烫简直合他心意得不行,他虽吃得多,但干起活来也不马虎,有他在,赵哥儿能缓了口气。 麻辣烫天天都好卖,有时汤底都不剩,但冬季青菜也贵,广福街上一把青菜儿能买上十文不止,西厢街那边倒是便宜一些。 赵哥儿经常带着两孩子去那边买,这天他正在一小摊前挑菜,小风带着乖仔去前头买糖葫芦,小风年纪不算得小,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懂事得紧,不会乱跑,卖糖葫芦的老汉离菜摊也不远,赵哥儿就随他们去了,然这会正要结账,旁边有人喊他,说刚他带来的两孩子好像冲撞到贵人了,让他赶紧去看看,别是摊上事儿了。 赵哥儿吃了一惊。 西厢街这边,多是卖些家禽海鲜,整条街上味道大得很,寻常多平民来逛,要不就是一些府邸的采买小厮。 贵人少有来这般地方。 赵哥儿刚挤进人群,就看见乖仔抓着衣角,正抿着嘴朝一小丫头躬身道歉。 “对不起。” 那小丫头居高临下看着他,姿态颇是高傲。 她只冷哼一声,旁边跟着的丫鬟却是一脚踩在掉地上的糖葫芦上,掏了一碎银子扔乖仔身上。 “这够你买几十串了,滚吧!” 那碎银子不算得很大,就比花生大一些,但那丫鬟用了力,砸在额角上,都有些红,乖仔并不觉得怎么痛,看了糖葫芦一眼,似乎觉得有些可惜,这串糖葫芦上头有四个山楂,那小丫鬟一脚下去,踩烂了两个,但有两个还是好的,落在积雪上,也不脏,乖仔正伸手想捡起来,赵哥儿喊了他一声。 “爹爹~”乖仔不捡糖葫芦了,冲过去抱着赵哥儿的小腿:“爹爹,你买好菜鸟啊?” 赵哥儿把要冒出的眼泪憋回去,蹲下来,摸摸乖仔的额头,声音有些哑。 “痛不痛?” 乖仔摸了摸被砸到的地方,摇头说:“不痛呀!” 小风突然抬手一指,道:“是,那人,先撞的,乖仔,她还推,乖仔,怪,乖仔不看,路,把乖仔,的糖,葫芦拍,地上,还要乖仔,给她,道歉,她不讲,理。” 赵哥儿看过去,刚那小女孩正站在一妇人旁边。 小女孩身后一丫鬟,那妇人身旁也是一丫鬟,当是大户人家不假,而且那妇人一身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其上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一根浅色的腰带系着柳腰,浅紫色镶着白狐边的斗篷,白绒绒的白狐毛簇拥在颈边,头上步摇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通身的贵气。 她侧过身,赵哥儿虽只看清了一侧面,眼却是瞬间冒了火。 ——是郑晓燕。 赵哥儿被卖那会,郑晓燕已经十二岁了,如今十几年过去,她五官长开了,成熟了些,也圆润了些,但同小时候差别并不是很大,依旧能看出些许幼时的影子。 见得猝不及防。 赵哥儿身子止不住的颤栗,拳头不自觉的紧握,他觉得胸口似堵着一块石头,沉重得他喘不过气。 他一直怨恨着郑晓燕,如今见着人,那股怨恨蹭的就上来了,似潮水般直接向他涌来,顷刻之间就淹没了他。
第295章 郑晓燕不受风雨侵袭,二十多岁,脸蛋依旧如少女般,摸女孩头时,那手背细滑无暇,其上脉纹隐约可见,一看就没干过活儿,一身绸缎华衣······ 赵哥儿垂下眸,仔细看着自己的手。 他视线有些模糊,但依旧看得清。 他手心虽是已没了茧子,以前干活被草汁侵染的污色早已不见,但干了十几年活的手,并不好看,手指骨粗得很,像个汉子的。 他这双手啊,砍过柴,刷过锅,洗过衣,喂过猪,捡过饭,拾过荒,又脏又累或轻或重,什么活儿都干过了,它甚至在冬日里,经常被冻得裂开一道道口子,先是流血,再是流脓,如今左手指头上,还有几道长疤没有消掉。 那是刚到马家,砍猪菜时不小心砍到手指留下来的,疤痕几乎横跨整个食指骨。 他记得当时他吓坏了,捂着手就哭,血流得厉害,马大娘却是直接扇了他一巴掌,说就砍个猪菜,这点活儿都干不好,哭哭哭就知道哭,不就切个手,有啥子?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哥儿不成。 但他确实是大户人家的哥儿啊! 他之前,甚至都不知道猪草长个什么样。 大抵是做贼心虚,拐带他的几汉子一路几乎都是抄着小路走,遇上盘查严苛的城镇都不敢进,颠簸大半年,才到了扶安镇,那半年,他跟另外几孩子不是被狗一样四肢不得舒展的锁笼子里,就是被绑着,后来,到了小河村,他也没有一个可以适应的阶段,没有人教他活儿怎么做,马大娘通常只做一次给他看,接着就让他上手。 可是他只是个凡人,许多活儿,看过一次哪里就能直接会了? 做不好,等着他的,就是一顿毒打。 他身上的衣服,料子虽也好,但却是一身油烟。 他不怨现在的日子过得苦,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同方子晨在一起,什么他都愿,再苦再累他都无所谓甚至甘之如饴——可是这一刻,看着郑晓燕光鲜亮丽的样子,他心里极度的不平衡,不是嫉妒和羡慕,但凡换个人,他都无所谓,可是······ 赵哥儿心中酸涩不已,胸口是疼痛难忍。 他这一辈子,什么坏事儿都没做过,为什么要遭那些罪? 郑晓燕呢? 她做了那种事,却依旧端坐高位上,衣食无忧,奴仆成群,享那荣华富贵。 凭什么? 这不公平。 这太不公平了啊! 如果······他没有被拐,他的儿子,又怎么会受这种委屈? 郑晓燕的女儿,又怎敢那般对乖仔? 他晓得乖仔的心性,乖仔知晓对错,若是做错了事,他道歉比谁都快,若是占了理,他便倔强的不肯‘服输’。 不是他撞的人,可他却道歉了。 知道惹不起,所以他的儿子,对着郑晓燕的女儿,折了腰。 乖仔的懂事,并没让赵哥儿觉得欣慰,他只觉得刚他儿子朝人弯下腰,被人拿银子丢身上的弱小模样,深深的灼伤了他的眼。 凭什么? 他儿子,不该受这般委屈的。 可现实却是,不管是在源州吴家,还是今儿,他的儿子,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受着委屈。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里,赵哥儿似乎都察觉不到痛,乖仔一声声的叫他,他似乎都听不到,红着眼,魔怔似的,突然抬步往郑晓燕那边去。 “赵哥儿?赵哥儿?”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他 赵哥儿回过神,见到黎艺盛有些呆愣。 他脸色苍白得可怕,黎艺盛神色担忧:“赵哥儿,你怎么了?” “爹爹?”乖仔带着哭腔喊他。 赵哥儿定定看着乖仔半响,乖仔小脸上满是担忧,他又扯了一下赵哥儿的衣服:“爹爹,你西莫鸟啊?系不系累多了?” 赵哥儿突然开口,声音很沉。 “是她撞了你,你为什么要道歉?” 乖仔垂下眼眸,紧紧揪着衣角,没有说话。他低着头,一副像犯了错的样子。 黎艺盛看他这样子,心都疼了,赶忙抱起他。 “赵哥儿,怎么了呀?你都吓到我干儿子了。” 鼻子泛上一阵酸意,赵哥儿摇了摇头,他勉强压下心中所有酸涩,朝乖仔伸手。 乖仔递出手给他抱,赵哥儿紧紧拥着他,乖仔依旧是小,许是天天见着,总感觉孩子没有什么变化,抱在怀里还是如年前一样,小小的,软乎乎的,他亲了他一口,才道:“对不起,爹爹刚才吓到你了,等会爹爹买只鸡给你好不好?” “好呀。”乖仔有吃的就忘了疼,他高兴了起来举着手欢呼:“好呀好呀,乖仔要西大鸡腿,大大滴鸡腿。” “好,爹爹买给你。”赵哥儿哄完他,朝黎艺盛看去:“你怎么在这啊?出诊吗?” 黎艺盛牵着小风:“没,正要去你家,路过这儿正巧听见乖仔的声音,你······没事吧?” “没事。”赵哥儿说。 “那就好,要是有事儿,你就说,我兄弟定是能帮你排忧解难,赴汤蹈火。” 赵哥儿笑了起来。 临走前,他深深看了郑晓燕一眼。 郑晓燕似有所感,回头却是只见着几背影,一小孩趴在抱着他的人的肩膀上,正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那眼神说不出来,似狼埋伏暗处紧盯着猎物一般——凶狠,幽深且锐利,让人骨子里都感觉到冷意。 郑晓燕不由拧起眉。 李欣怡晃着她胳膊,撒娇道:“娘,选好了没呀?这儿好臭啊,我们快点走吧!” 她们跟前是一卖鸽子的。 笼子里的鸽子并不多,味儿并不大,李欣怡却觉味道大得很,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郑晓燕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子:“等会儿,买好了就走。” “又是给姑婆做的吗?”李欣怡问。 “嗯!”郑晓燕一边指挥摊主给她抓选中的鸽子,一边道:“前儿你姑婆受寒了,娘想买只鸽子给她炖汤。” 李欣怡噘着嘴:“那叫下人来买就好了嘛!这儿真的好脏。” “不一样的,这是心意。”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声。 郑晓燕喊了一声:“三哥。” “三舅舅。” 赵云越没有应,只淡淡的扫了她们一眼,直径走了。 李欣怡看着赵云越的背影,想着他方才那不屑又鄙夷的目光,还有这些年对自己的冰冷的态度,噘起嘴:“娘,三舅舅为什么不喜欢我们?每次叫他,他都不应,真的好讨厌啊!”
521 首页 上一页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