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娘,娘都懂。”她抬手抹着眼泪,额前掉下几捋碎发,因着汗结成几小撮,没能掩盖住额上的那道疤。 在小风的记忆里,这疤是当年刚改嫁给刘狗子时,孟氏带他去砍柴,回来路上他滑了一跤,要跌倒时孟氏抱住他,同他滚到了沟里,不小心撞到了石头上,当时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他吓坏了,慌张着要去找人,孟氏却捂着额头,只简单的擦了一下,安慰他,说没事,不疼。 刘狗子骂他、打他的时候,孟氏没有开口帮忙求情,甚是出手阻拦,那是她觉得自己不能违抗当家的,然过后,她半夜总会溜到柴房偷偷看他,或者站在门外哭。 不过,自刘大宝出生后,她再也没做这些事儿了。 她经常劝小风,别恨刘狗子,他打你,但肯给你一口饭吃就行,你要勤快些,听话些。 小风听话了,然后他开始拼命的干活,拼命的干活,刘狗子叫他干什么,他都听话的去做了。 可是有什么用?刘狗子喝酒了依旧会打他,不喝酒了也会打他,即使他干了很多活,也足够听话。 刘狗子打他,他不奢求他娘为他做什么,他只想要一句安慰,想孟氏抱抱他,问一句疼不疼,可孟氏从没给,她只会躲到一旁哭,一个劲的哭。 孟氏并不是不爱他,只是,她更爱能给她养老的弟弟,更看重她和刘狗子的 小风出事时,她有想过去看,但刘狗子不给,她便听话的没去。 因是如此,小风才会更难受,恨孟氏不对不该,可对她明晃晃的偏心与近乎冷漠的无动于衷,又让他失望和喘不过气。 “你再叫我一声娘行不行?”孟氏轻声的哀求。 小风抬眸看她,嘴巴动了动,那声娘到了喉咙口,却是怎么都喊不出来,仿佛一瞬间被谁扼住了喉咙。 “小风?” 小风转身拔腿跑了,背影几乎是有些狼狈。 孟氏下意识追了两步:“小风,小风啊!!” 方子晨躲在树后,看了这么一出‘生死离别’的戏,叹了口气,转身回了 晚上简单吃了点,在院子里纳凉,方子晨见小风又同乖仔戏闹起来,似乎没被傍晚的事儿影响,不由松了口气。 盛夏蛙鸣蟋叫,凉风习习。坐了没一会,人就犯困了。 明儿要早起,赵哥儿便道去睡吧。 喊睡的是他,可到了床上,乖仔都打起小呼噜了,他却仍是没睡着。 当初这床甚是结实,可也架不住方子晨和乖仔总在上头玩,蹦蹦跳跳的,滚来滚去的,床腿断了一根也就算,如今翻个身,床榻便吱呀作响。 他没敢多动,但方子晨却突然将手搭在他腰窝上,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睡不着?” 赵哥儿微微一怔,随后翻身挤入他怀里,紧紧抱着方子晨,闷闷的“嗯”了一声。 “舍不得吗?”方子晨问:“还是害怕了?” 赵哥儿摇摇头,油灯已经熄了,想着对方可能看不见,低声开口。 “不怕。” 方子晨手伸进他衣里,摩挲着他柔滑的腰窝,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真的?” 赵哥儿睫毛颤抖。 两人隔得是那么的近,近到方子晨说话时,他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他的手也很烫,摩挲过的地方,仿佛都要起了火。 不是不怕。 源州于赵哥儿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怕的同时,又克制不住的向往。 他说怕,又更怕方子晨真把他和孩子留村里。 他的那点怕,抵不过他对方子晨的渴望,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方子晨的一举一动所牵动着,情绪不受掌控,这很危险,却又让他止不住的沦陷。 能同他在一起,于他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和诱惑。 赵哥儿贴过去,吻上方子晨嘴角。 “我不怕。”他说:“因为有你,所以无论去哪里,我都愿意,也无所畏惧。” 方子晨的脸穆然红了,感觉身子有些飘,若不是想明儿要赶路,他现在都想直接上演一番饿狼传说,两人的动作片。 …… 赵哥儿是个节俭的,方子晨又是个抠搜的,连院子里还没熟的,只拇指大的黄瓜都恨不得摘了带去,地皮也想刮三层。这会东西大大小小,堆成一堆。 是租的村长家的牛车。 小河村到源州,早上早早出发,牛车也要傍晚才能到。不过这算是好的,若是离得远,得个三天两夜,因此很多书生赶考,不说住客栈的费用,就是这来来回回的‘车费’,对出身农家的学子来说,都够吃一壶了。 村里人还想卖辣椒和蒜头给赵哥儿,以后摘了,肯定要让村长帮着送,如此虽是麻烦,但也是条挣钱的门路,若不卖给赵哥儿,他们自个挑镇上卖,是卖不出这般多的,等村里人一起摘够了,托着村长送过去,给点银子,村长有得赚,他们自己也有得赚,就是赚的没之前多,不过一趟下来,几十文车钱,十几家平摊,好像也没去多少。 赵哥儿自是无所谓的,这次村长去,也好认认门。 东西很多,一一搬上牛车,叠成了个小山,高出车栏很多,路途颠簸怕掉下来,村长拿了跟绳子绑,只最外头留了三个位。 好多人都来送了,这会只晨光熹微,若换镇上人家,怕是都未起,但村里干活的,都是早早起来,好趁着天气凉快多干点活,大家送了些种的蔬菜,一些鸡鸭蛋和腊鱼腊肉,赵哥儿推辞着不要。 “拿着吧!自家地里种的,不值几个钱,但你们到了源州,就得花银子买了,拿着去,也能吃几餐。” “是啊是啊,车上不是还空着地儿么,正好放。” 鸡蛋鸭蛋却是拿不了的,一天牛车,人屁股蛋都要碎,这鸡鸭蛋拿到源州,估计也是要吃个寂寞了。 一大帮人絮絮叨叨,赵哥儿却敏感的突然朝一侧扭头。 马汶正站在人群外,目光不错的看他,脸上神情恍惚且压抑。 见他突然望过来,他目光闪躲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重新望过去。 赵哥儿同他视线一对视,便立马蹙着眉头移开。 马汶抿着嘴,满是落寞。 刘婶子早早就起来蒸了一锅包子。 这会同刘叔和溜溜一来,就见着方子晨和赵哥儿被一群人围着。 乖仔和小风已经自己爬上了牛车。狗子被关在鸡笼里,挂在车外头。 溜溜冲过来,又是一场惹人声泪俱下的生死离别。 “乖仔······” “溜溜······” “乖仔······” “溜溜······” 方子晨就听他们深情彼此呼唤几声,然后······还在那你来我往的叫着。 刘婶子从篮子里拿了两个包子出来,一个递给小风,一个给了乖仔。 乖仔哽咽着接过包子:“谢谢刘奶奶~” “乖仔,”溜溜趴着牛车,仰头喊他。 乖仔蹲到车板上,双眼泪汪汪。 “溜溜,我们有缘无分啊!”他吸吸鼻子,说:“你我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依为命,但如今却要分隔两地,从此天涯两茫茫,不相见,可怜哟~” 赵哥儿:“······” 方子晨:“······” 这死孩子,又他妈的吓乱用成语了。 乖仔还在继续。 “这一别,也不系合时才能再相见,也许要好多好多年,那时候,也许我已为人夫,你已为人妇,再见面,你已大了肚几,后面还跟着一串小萝卜头,呜呜呜······”他掉着眼泪,小手捧着脸大的包子,嗷呜咬了一口,嚼了两下,伸长了脖子咽下去,这一口下去,好像已经补充到了能量,又接着继续哭:“阔怜,太阔怜咯~,溜溜,我们实在系太阔怜鸟啊~” 赵哥儿:“······” 方子晨:“······” 方子晨额角隐隐作痛,三两步过来,抽了他一巴掌。 “又胡说八道什么,溜溜可是个小汉子,汉子生不了孩子啊。” 乖仔愣了一下,摸着被抽过的大脑袋:“哦,对滴对滴,几有哥儿和小女生才阔以,乖仔太伤心太伤心鸟,竟然都给忘记鸟。” 方子晨:“······” 这是常识啊! 这死孩子。 说什么忘记,那你怎么不忘那口吃的?? 方子晨扶着额:“要哭,你可以哭河小董,你和溜溜不合适。” 赵哥儿:“······” 乖仔却猛摇头,小表情很严肃,又很失望:“不行哟,不行哟!小董他系哥儿,我不能败坏他滴名声,父亲,你西莫这么不懂事啊?” 周边众人实在忍不住,哄笑起来。 赵哥儿看着乖仔一手拉着溜溜恋恋不舍,一手抓着个大包子,说一句,啃两口,和周遭的笑声,只觉脸皮隐隐发烫。
第241章 本来挺沉重的氛围,被乖仔这么一闹,倒是松快了不少。 刘叔拿了四个草帽给他们,午时出了太阳,可以戴头上。 小风和乖仔算不得太大,上次方子晨同杨慕涛去苏平镇,回来搭的牛车,晒了一路,即使拿了树枝来遮,但方子晨依旧觉得热得慌,像在蒸桑拿,热得魂都从头顶冒出来,孩子怕是更顶不住。 他虽抠,但该花的银子,他也是不含糊,不过两孩子说不用,他们要坐牛车,要看风景。 方子晨想想,马车其实比起牛车来,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若是大户人家的马车,车顶和四周的车壁做的厚,倒也凉快,但镇上拉客的马车,就一薄木板,用料厚,造价高,且马儿也跑得吃力,四周围着,反而还更闷热。 马车太快,颠大半天,孩子怕是更遭不住。 村长也吃了包子,时候不早了,牛鞭子一甩,车轮滚滚动了起来。 “乖仔,乖仔~”溜溜追着牛车喊。 “溜溜啊~” 乖仔这回包子都吃不下了,埋到赵哥儿怀里哭。 赵哥儿轻轻抚他后背:“不哭了,月底溜溜会跟你周叔叔来源州,到时你们就能见面了。” 乖仔仰起头,鼻涕黏在赵哥儿衣服上,拉了条丝,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花猫一样抽泣着:“真,真滴吗?爹爹不要骗乖仔哟。” 赵哥儿有些心疼,叹了口气,拿了帕子给他擦脸:“真的,爹爹不骗你。” “哦~”乖仔自己抹了下眼睛,又记起手的包子了。 “那乖仔白伤心鸟。”他咬了一口包子,开始左看右看起来。 赵哥儿看他这样,不免觉得好笑。 他抱着乖仔坐在中间,小风做最里头,午时村长找了块阴凉处,歇着吃午饭。 还是吃的包子,不过怕路上太热,方子晨还做了一桶冰,先时用布盖了起来,大家也没瞧着里头是啥子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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