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咎此刻仍承受着诅咒之力,灵力无法调控。江眠想到黎清的笃定,并不担心,然而替他们拦下雷劫的却并非是黎清,而是周佑和一名陌生妇人。 那妇人面容看起来还很年轻,然而一头青丝早已化为白发,似乎遭遇了生活中不可承受的重压。 妇人在雷劫中扭头看向秦无咎,眼底似是蕴含着千言万语。 欣慰,愧疚,不舍……种种浓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人看了忍不住鼻头一酸。 江眠略略一怔,几乎是立刻在心中确定了妇人的身份。 她是秦夫人,小师叔的母亲。 秦夫人与周佑两人一左一右挡在江眠和秦无咎身前。二人合力扛下一波雷劫,虽未出现皮开肉绽的血腥景象,可两人的脸色还是白了一层。可见此阵法的强大。 秦宽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秦夫人会突然出现,他冷喝道:“让开!” 秦夫人和周佑似是没听到一般,二人并未退开,仿佛两块坚定的磐石一般立在那里。夜风自远处席卷而来,周遭的空气仿佛下降了几分。 面对秦宽,周佑面上显出一丝哀痛之色,他恳求道:“师尊,收手吧,否则你会后悔的。 ” 秦宽沉默许久,说:“我不会。”他的目光越过秦夫人和周佑,最终落在秦无咎身上。 “他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如此残忍的言论从秦宽口中说出,让周佑忍不住眼底一痛,似乎没想到师尊竟是一个如此心狠之人。 秦宽再次道:“我此番前来是为天下除魔,秦无咎自出生之时起便被断言是祸害,如今果真证实,若不除他,天下百姓,整个世界都会遭难。” 面对如此言论,周佑没有丝毫动摇,他缓慢而坚定的摇头,向他曾经最敬爱的师尊表示,这一次他不会听从他的命令,不会退开。 江眠眼底闪过一抹意外,无疑,周佑是秦宽最疼爱最信任的弟子。甚至曾有人怀疑他是秦宽的私生子。 在广月门为谢门主贺寿时,他代表云影宗献上厚礼,这是无上的荣耀,代表着秦宽对他的认可。之后他在明知凶险的情况下前往雾夕山同秦无咎交涉。 他的所有行为都在为云影宗和秦宽着想,可此刻,他却选择站在了秦宽的对立面。 这实在奇怪。 秦宽的耐性仿佛已经到了极限,他垂了一下眼睫,复而抬起,说道:“好,既然你们执意与妖邪为伍,那我只好连你们一并除去。云影宗弟子听令,即日起,周佑不再是我云影宗弟子。” 周佑闻言浑身一震,说话间,下一场更为强大、凶狠的雷劫裹夹着万钧冷意兜头砸落下来。周佑神情一肃,眼 睛的余光却见秦宽悍然拔剑攻了过来。 看起来,秦宽是铁了心要在今日除掉秦无咎。 自出现起就一直沉默的秦夫人忽然开口冲江眠道:“江公子,下一道雷劫就拜托你跟佑儿了。” 江眠有些意外,她竟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周佑告知的吗? 周佑原本被关押在雾夕山上的水牢之中。雾夕山上的结界跟秦无咎的灵力息息相关,如今秦无咎力量被限制,结界不复存在,周佑一定是趁此机会下的山。 只是从雾夕山赶到云影宗同秦夫人汇合,再出现在这里替他们挡下雷劫,时间如此紧迫,他们有时间谈论自己这个并不重要的人吗? 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江眠很快收拾好心情,点头道:“秦夫人,你放心。” 他一定会保护好小师叔的安全。 秦夫人眼底涌起一抹感激的神色,之后目光忍不住飘到了秦无咎身上。她嘴唇微张,似是想要低唤一声孩子的名字,可终究因为心中的亏欠,她什么都没说。 下一刻,秦夫人转向秦宽,脸上哀伤柔软的神色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下定决心的坚决。只见她掌中寒光一闪,眨眼间身形已出现在秦宽面前。 “铛”一声锐响传来,霎时寒光大作,精纯而强大的灵力相互撞击形成的冲击波让随同而来的仙门弟子不得不暂避锋芒,远远躲开。 江眠目光追逐着空中交手的两人,秦宽的强大有目共睹,只是他没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秦夫人竟与秦宽势均力敌。江眠不由想起林霁的资料上对秦夫人的描述。 秦夫人本名林甜玉,如此甜蜜柔软的名字,光是听着便觉得是名美人。她也确实生的极美,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会觉得她是那种温柔似水的女子。 林甜玉性情也确实是温柔的,只是接触之后就会发现,她骨子里带着一股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历经风雨也不会改变。 当时年仅二十岁的秦宽对其一见钟情,接触之后更是情根深种,他数次求娶,才终于抱得美人归。 秦宽与林甜玉的爱情故事曾在仙门被传为一段佳话,他们婚后的生活也十分幸福,外界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如此幸福下去,就连林甜玉也不曾怀疑过,可是一切都在他们的孩子降生后发生了改变。 秦宽厌恶他们的孩子,将其视为不祥,甚至连看都不愿看一眼。林甜玉十月怀胎,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孩子,自然做不到像丈夫那般无情。她爱怜的抱着初生的婴孩,为他取名无咎。 在浩然剑气刮起的狂风下,江眠眼睫轻颤,谁能想到曾经的一对神仙眷侣,今日竟走到拔剑相向的这一步。 人生境遇,何其古怪。 不知秦宽在和妻子动手时,可曾想过,这是他耗尽无数心思才求娶到的心爱的姑娘。 惊雷阵阵,江眠,周佑携手拦下了一波雷劫,两人无暇去管身体上的痛苦,只紧张地注视着空中的战局。 只见林甜玉堪称绝妙的一转身,掌中长剑朝秦宽胸前刺去,而秦宽尚无余力躲过这一剑。 好机会! 然而就在长剑刺入秦宽体内的瞬间,林甜玉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周身杀意锐减。 江眠心下一跳,暗道糟糕。 果然,林甜玉瞬间的迟疑足以逆转局势,秦宽已经快速调整过来,避开这杀气锐减的一剑,并抬手扼住了秦夫人的脖颈。 情势急转直下。 “师娘!”周佑惊呼一声,然而他正撑着阵法抵御雷劫,若是仓促离开,不说他自己,就连江眠也会被他害死。 周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焦急的在一旁低吼。江眠拉着秦无咎衣袍的手猝然收紧,忽然注意到秦宽的神情有些古怪。 秦宽单手掐着林甜玉的脖颈,神情本是冰冷地,然而有那么一瞬,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他神情挣扎着,望着妻子的双眼,时而愧悔,时而冷酷,这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具身体里,住着两个人格。 林甜玉同样在看着秦宽,二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许久,一滴清泪顺着秦宽坚毅的面庞滑落下来。 看着这滴泪,江眠不由心头一震。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被系统误导了,以为他只能靠欺骗动用一些人为自己卖命,但其实并非如此。 系统之内的世界都是由仙人创造的,经过这千千万万年的时光,各个小世界的人都生出了魂魄,成为了鲜活的生命,那么身为这些世界“操控者”的系统呢? 他的力量应该更为强大才是。 从秦无咎降生的那一刻起,系统就占据了秦宽的身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它把昏迷重伤的秦无咎卷入系统之中,而不担心他不配合。 系统显然知道,灵石至纯,它先毁了秦无咎对人间亲情的向往,毁掉他对生活的希望,这样他对外界没有期待,就会心甘情愿待在系统的世界里,直到生命被系统彻底吸收的那一天。 系统差一点就成功了。 在想通这一点之后,江眠心中骇然,同时更加心惊于系统的恶毒。他再次抬眼,就见秦宽放开了林甜玉,他踉跄后退,痛苦的抱着头颅,似乎在挣扎。 片刻后,秦宽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松开手臂站起身,神情重新变回冷漠。看来,是系统夺回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区区蝼蚁,也想阻我。”秦宽冷笑说。 他舍弃了受伤的林甜玉,朝周佑走来。 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秦宽,江眠嘲讽一笑:“蝼蚁又如何?你自觉高高在上,不也同样要龟缩在人类的躯体之中,借助人类的力量完成自己的愿望。” 不仅是秦宽,就连周佑也愣住了。 江眠转向周佑:“我说的对吗?” “是。”周佑痛苦的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他并非是我师尊,而是被一缕恶魂控制住了……不,我的师尊还在,只是被压制住了。” 系统占据秦宽的躯体这么多年,秦宽的意识竟还没有被彻底吞噬,这需要多么强大的执念,才能撑到今日? 江眠不敢去想。 这一刻他对秦宽的印象也彻底发生了改变,甚至因之前的怒骂,生出一丝歉疚。 周佑并不知晓系统的存在,只以为是一缕恶魂占据了秦宽的身体。他会发现这件事,其实也纯属偶然。 周佑自小被秦宽收为弟子,因为年纪不大,秦夫人对他很是照顾。 严格说起来,周佑算是在秦夫人身边长大的。他自然知道秦宽和林甜玉之间的故事,也知道秦宽对亲生骨肉的无情。 自他拜入宗门,秦宽,林甜玉便是分居。秦宽更是不准许林甜玉去看秦无咎,只偶尔送一些小东西过去。他以为师娘对秦宽该是恨的,可是没有。 师娘虽然嘴上不说,可周佑就是知道,她在挂念秦宽。 在得知秦宽受伤的时候她会紧张,会亲手熬煮伤药,可是最后这些东西都没有送出去过。 师娘的行为十分奇怪,小周佑读不懂,他也不懂秦宽身为父亲,身为丈夫,怎么能够这样伤害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那不应该是他生命中最亲近最重要的两个人吗? 这样的疑惑,直到周佑十六岁那年他终于窥到了答案。 那次下山,他们在山下遭受了十分强大的妖怪,秦宽身受重伤,高热不退。 作为秦宽弟子的周佑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在那天深夜,秦宽忽然醒了过来,他似乎是高烧烧糊涂了,抓着周佑的手,一遍遍念着秦无咎的名字,细数着自己的愧疚和亏欠,然而在第二天,他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的父亲。 对于之前的事闭口不提。 周佑心中骇然的同时,聪慧的他也猜到了师尊的异样,师娘是早就知道的。他们分开了,却挂念着彼此,他们沉默着,等待着日后灾难爆发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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