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一个人,就去喜欢,有什么错。” 看着离开的两人,何源跌坐在草丛里,湿润的河沙把他的衣服浸湿了一半多,直到所有人都接到了直播临时中断的通知,何源才反应过来似的,哆嗦着手指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 原本是为陆槿准备的。 正常人一旦被“恶意”的干扰波影响,会虚弱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会陷入无止境的恐怖幻觉中,此时只要出现在他面前的所有人,对他做任何事他都不会拒绝。 何源知道顾熙阳今天一定会在这悬崖边上和陆槿摊牌,也预料到了陆槿会跳下水,所以他做了完全准备,在水下放了干扰波,甚至一开始他还带了微型录影摄像头,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顾熙阳竟然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来! 摄像头被他慌乱中掉进了水里,留下的只有最后一段录音了。 原本准备录一段和陆槿“亲密”的视频,可是却被顾熙阳! 何源狠狠攥住了手里湿透的录音笔,用力到发抖。 “……顾熙阳!你不觉得可耻吗!你竟然——可耻?可耻的从来都是你们。我喜欢一个人,就去喜欢,有什么错。” 他跪在湿润的河沙与水草中,反复地按动录音笔的按键,可再怎么播放,都只有最后这两句话。 何源崩溃地把录音笔砸在河沙上。 他伸手掩面,狠狠抹了一把脸,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录音笔的卡抽出来,再插到手机里。 音频发送成功。 对方已接收。 何源颓然坐在河沙里,看着逐渐被大片云朵遮蔽的太阳。 “哈……哈哈、哈哈哈……我看看你们怎么玩,怎么玩的过……计划……我为这个肮脏的计划付出了什么,你们知道个屁!顾家就应该由我继承!凭什么没有我的一份?凭什么?” 天上的云朵沉默着,阴沉着脸回应他。 “……今日晴转多云,江城南部局部将有降雨,接下来请看详细预测。” “滴”,按老式遥控器的声音在狭小的两室一厅的客厅里响起,男人沉闷的声音懒散又带着怒气:“饭还没好?都几点了!你也不看看窗外边儿天都黑透了!该死,以为你死厨房了!” “陆建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厨房并不顺畅的推拉门被猛地推开,烫着一头花的中年女人穿着围裙走出来,把手里的两碗面“咣”一声放在铺着油布的餐桌上,“伺候你吃穿,还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她说着把其中一碗卧了鸡蛋的面推到餐桌对面正坐着的男孩面前。 男孩挑染了一缕黄毛,穿着白蓝相间的校服,是江城一中的校服,然而他无论是不屑吊起的三角眼,还是高高挽起的裤腿,都完全不像是江城一中的学生。 “妈,说我爸呢,说我干什么……”男孩白了一眼母亲,接过筷子,低头狠狠咬了一大口鸡蛋。 “宝玉,你姐怎么还没回来?你给她再打个电话。”客厅的男人收起手机,电视也不关,就着天气预报的背景音走到餐桌旁,坐在另一碗面前面,同样接过中年女人递过来的筷子,挑起来吹了吹,然后发出吸面条的巨大声响。 被叫做“宝玉”的高中男孩闻言不屑地拉过书包,从压根没有装一本书的书包里摸出最新款的手机,一边嚼着鸡蛋,一边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喂,陆男,你让车撞死了?怎么还没回来?什么?手术?整体伺候那些臭气熏天还到处流脓的病人,真恶心,晦气……赶紧回来,我爸叫你回来有事说。” “什么事?你说什么事?肯定是跟‘摇钱树’有关系啊,脑子秀逗了?” “……”男孩似乎被挂断了电话,表情很不好看,狠狠把手机举起,像是要摔,却因为心疼新款手机而作罢。 “怎么了,你姐说什么?” “妈的,她说她不可能答应一百万就把陆槿卖给顾家!真脑子有病吧!那个丧门星本来就是人家的种,她算什么东西?” 中年男人皱起眉,眉心有三道深深的纹路,显然是常年保持这个表情导致的。 他道:“她是翅膀硬了,不认这个爹妈了。” 中年女人这时候才从厨房端出自己的饭,一碗中午剩下的剩米饭,炒了炒就那样继续吃,她拉开一张凳子坐下,把筷子在桌上墩了墩,斜着插进米饭碗里,开口:“是,人可看不上一百万。” 她夹起自己碗里的肉,扔在男孩碗里,继续道:“你姐那工作,听说是什么脑科的医生,我上次在红会那边买菜,听人家说,这可挣钱了,一个月据说一万多呢。” “一万多?她什么时候给过我!”男孩嫌弃地把肉夹起来扔回母亲碗里,“我每次问她要零花钱压根都不理我,逼得急了,就给我转几十块钱,抠门!” “对亲弟弟都这样,何况咱两个老东西。”中年女人把儿子不要的肉块塞进嘴里,“我说,人家胳膊肘早就往外拐了,说不定,早就跟陆槿那小子厮混在一块儿了,哼,这年纪的女孩,我太清楚了。” “胡说什么,你个婆娘,嘴里没个把门儿的,传出去得难听成什么样?抽你一巴掌的——” “……我实话实说嘛,陆槿又不是我们亲生的,从医院随便捡来的小子,之前倒是不错,替你这老赌棍还了你那一屁股赌债,”女人说着瞪了一眼男人,“要不是他总拍那些扭腰送胯的、啊,小视频什么的挣钱给你,你早就被人砍手砍脚了。” “你——” “妈!你说什么呢,那是他应该给的,他白吃白喝咱家这么多年,挣了钱还不想给吗?” “就是,看我儿子多明白事理。”男人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 “现在就是得想办法,让你姐把那什么同意的协议书签了,让顾家把那一百万给我们,爸妈都给你看好了!咱就是那个什么斯的什么大学,咱也出国留学!等回来,直接就是什么研究生!比你姐那博士差不了哪儿去!那咱家还不得过上人上人的神仙日子!” “我就知道爸对我最好了!”男孩欣喜道。 “哎呦,外面儿怎么下雨了?阳台衣服还没收,我去看看……”女人撂下筷子,快速走向阳台,准备关上阳台敞开的窗户,她习惯性往下看了一眼,却看到一辆黑色发亮的吉普车。 在夜色细雨中,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吉普车亮着两个车灯,似乎是刚停下来。 “老东西……老东西!你快来看!那是不陆男的车?” “哎呦,看着像!我得下楼去堵着她,别让她跑了!”说着男人便冲向玄关,从鞋柜里抽出双皮鞋,随便套在脚上,开门就往楼下跑。
第36章 老旧的家属区年代久远, 陆建强匆匆跑下楼,看到黑色吉普车的车灯一灭,驾驶座的门打开, 一个还穿着白大褂,留着顺长的及肩黑发的年轻女孩走了下来。 陆建强勉强挤出一个笑, 提了提裤子的皮带,踱步到她身后:“哎呀,陆医生回来了,怎么,想通了?愿意签字了?” 高挑的女孩转过身, 推了一下银边的眼镜,看着这个和她身高不相上下的男人,按了一下车钥匙锁上车, 面无表情道:“先上去再说。” “哎你……你到底是不是回来签字的?家里可没你的饭啊陆男。” 陆男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没有回答中年男人的话,只抬脚往楼上走,陆家住在四楼,一个两室一厅算上公摊一共也就九十平米的房子,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两层,明明暗暗也没人来修, 陆男进楼道前瞥了一眼角落里放着的塑料小碗——里面泡过水的猫粮已经干透了,结成痂和塑料小碗成了一体,落满灰尘。看起来已经至少一个月没有动过了。 ……追风她, 还是死了吗。 看来小槿真的已经很久都没回这个家了。 陆男收回目光, 却没有停下脚步, 中跟鞋的声音在老旧的楼梯上敲打,她的手始终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不知拿着什么东西。 “……”一头卷发如同枯草的母亲给她开了门,看见她便翻了一个白眼,然后转身回到餐桌,“你还知道回来啊。” “可不,”中年男人大喇喇地挤进屋,摸出一根烟,衔在嘴里,“啪”一声点着,吸了一口才道:“赶紧的,签了字,你想干嘛干嘛去,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问你要钱,你不是早就想走吗?去那个什么,什么国来着?我们这回不会改你志愿了。” 听到男人这样“随意”地便提起那些事情,陆男的神色明显沉了下来,但好在她防蓝光的镜片一闪,挡住了她的表情。 “哝,”陆宝玉趿拉着拖鞋,把一份已经被揉皱又不知在哪里压平的合同甩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笔你胸口有,我不给你拿了。” 他校服两只袖子绑在腰间,一只裤腿挽着,怎么看怎么像个社会流氓。 陆男看着桌上的合同,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们真的信顾家会如约给钱?” “哎小男,你话不能这么说!”中年女人冲过来,“那个什么顾总,亲自来谈的,他还带着几个保镖,那阵仗,而且他还是陆槿他们那什么签约公司的顶头大老板,你觉得人家会欠我们这一百万?” “那可是他亲儿子!”陆建强补充道。 “呵。”陆男嘴角勾起一个凌冽的弧度,她妆容精致,镜片干净,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此时全家人仿佛都注意到了,她似乎早已经不是那个灰头土脸可以被随便呼来唤去的小女孩了,她好像变了一个人,更像那些“人上人”了。 “亲儿子。”她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确实,对你这种可怜人来说,‘亲儿子’比世界上的一切都重要。” “臭丫头片子!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好了。”陆男抬起手,阻止了那些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责问,她只是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新的合同。 “顾家的事,你们惹不起。顾震山身边的那些保镖,都是带着真枪的,一旦你们真的签了字,为了抹消掉曾经知道陆槿真实身份的人,我们所有人,全都要被灭口。” 陆男的话很冷很轻,但落在一家人头上却让他们都后怕了起来。他们虽然不屑,但内心深处是明白的——陆男早已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儿了,她所处的环境,能打探到的消息,比他们知道的要真实太多。 陆男伸出温柔的手,用柔和的力道拉过母亲的胳膊,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示意弟弟坐在茶几对面的椅子上。然后她将那份新合同放在了茶几中央。 连同她胸口别的那支通体黑色的钢笔。 如果当时他们仔细看过的话,就会发现钢笔上印着暗纹的符号,那是一只张开的唇,中间含着一颗被橄榄枝包裹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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