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震动忽然从远处传来。 怪物们一起发出尖嚎,往浓雾深处的同一个方向狂奔。 长刀在手中泛出冷光,他往地震源头的方向追了过去。 * 木偶支零散碎在船舱角落,蔷薇之枪的枪膛炸开,扑克在血肉的碎片里绽开joker的笑脸。 塞缪尔脸颊上也有着一道纸牌划开的血痕,手撑在地板,被锁链缠绕。 “是你想象中黑森林蛋糕的味道吗?”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饶有兴致地问。 谢眠嘴里咬着一张沾血的黑桃K,没有回答,只是俯下i身,指腹去擦他脸颊的血。 一黑一红的两只眼眸,充斥着欲i望与混沌,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一只欲i望赤i裸的、饥不择食的野兽。 自己的血是冰凉的。没有心脏驱使跳动,也散发不出香味。人类的谢眠不会对他有任何想法,但野兽却是被血腥本身吸引而来的。所以这次,它不会走了。 扑克牌被吐到了一边,细腻的冰凉的唇舌覆到脸上,萦绕着馥郁的玫瑰花香。 单片眼镜上垂落的链条晃动。 “眠眠……” 塞缪尔的声音像是在叹息了。 对方唇舌的柔软与记忆之中的触感交叠,虚幻黑白的影像在此刻真实呈现,刺痛与甜香都如此鲜活。 塞缪尔微微仰着头,看向高天,目光穿过方舟的天花板,穿过世界的隔膜与记忆的回廊,看向了更遥远的方向。 “‘自由’的滋味,你感受到了吗?”他道。“这个重复无趣的世界,早就该破碎了。” 掉在地上的黄金之书忽然自动翻开,发出剧烈的光芒。 谢眠吻食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感受到方舟开始震动。 世界在颤动。 ——有神要降临了。 降临到这个虚幻与真实交织,失去屏障保护的世界。 死亡之主的……精神世界。 谁能想象,神会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化为囚牢,与容器玩这一场漫长的游戏。 一切最开始的时候。 他第一次试图弑杀神明。 刺入神明胸膛的手被对方握住,鲜血将他们交i缠楔合的身体浸染。 那时候他所编织的梦,只困住了神明不到一刻的时间,就已经一败涂地。 但那只不过是他们之间最初、也最温和的争斗。 神明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但祂却仍是位彻头彻尾的暴君。偏执、强硬、绝对的自我。 于是即使错误,仍要正确。 此后漫长的岁月。 清醒,沉沦。记忆,遗忘。 旷日持久的拉锯,没有终局的战争。 那把曾经刺向神明的利刃,反被对方掌握,倒转过来对准他自己的胸膛。 这把淬了蜜糖的利刃。 他知道它锋利无比,却也甜蜜、美好、漫长,让人不可自拔、只愿沉醉。 祂要他知道什么是依恋。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祂要他不再背叛。要他从身到心的交托。要他学会在容纳中索求与沉沦。 祂要他溺于长醉不醒之梦,成为祂所想要的模样。 在梦中,他是一名人类。 ……而神。 他想起大学礼堂中看到的那张黑白照片。 殷夷渊。 他将那三个字含在口中慢慢地、仔细地咀嚼,微妙的感应便从血脉而生。 这是神的真名。 但祂已经不会再有所回应了。 那些应当甜蜜美好漫长的梦境记忆,无数次破碎之后又被涂改,弥散于漫长的时间之河中。 他甚至连神明的真名都已记不清晰。 他只知道,自己成功了。 灵魂孕育出的种子被投入神明精神世界的裂隙,到达了梦之内核的最深处。 他等待着种子发芽生根。 等待着祂彻底沉眠,而自己伴着月光醒来的时刻。 如此刻。 * “你说得对。这个重复无趣的世界,早就该破碎了。” 地面还在强烈的震动。 塞缪尔感觉到自己脸颊的鲜血被对方柔软的唇舌一点点舔去。手边自动翻开的黄金之书发出剧烈光芒,接引着宇宙另一端的神明降临到此处锚点,而谢眠却仿佛半点也没有察觉,也没有任何伸手要将它合上的意思。 那尖尖的犬牙在他伤口上碾磨,泛出细密的痛,喉咙间呼出湿热的、撩人的吐息,低语。 “所以,你们找到了吗?祂的‘心’在哪里。” 方舟顶端一盏吊灯忽然在震动中掉了下来,砸在他们身边发出巨大声响。 “我们一直在找,”塞缪尔道,“当死亡之主的气息忽然陷入虚弱后,我们便依从神的旨意潜入这里,试图将一切有可能是祂的‘心’的存在摧毁。” “依从神的旨意?”谢眠忽然噗嗤一下笑出来,用尖尖的犬牙咬了一下他的脸,“死亡之主的‘心’藏着祂的梦里。这个信息,明明是由你带出去,黎明之神才会得以知悉的吧?” ‘心’之所在是一个神明最大的隐秘。 能够得知这隐秘的,除了神明自己,就唯有与神明有着紧密联系的造物,才有几分得以窥探的可能性。 塞缪尔并没有否认他的说法,对他眨了眨眼睛。 “总之,我们趁祂虚弱短暂陷入沉眠的空隙来到了这里。本来想要以最快速度摧毁祂的‘心’,我们却错估了一点。即使气息衰弱,死亡之主的梦境,依然庞大得不可思议。” 谢眠认同他的看法。 这个梦境,庞大得不可思议。 在这个世界里,每一个人的存在都被制作得惟妙惟肖,每一个人的灵魂构造都截然不同,每一个人每一刻产生的想法都会如波纹散开影响所有,数十亿不同的意志交互运动,同时组成了这个名为“地球”的庞大幻梦里。 这样庞大的梦,也只有位列神明序列顶端的死亡之主能够制造出来。 这甚至已不能称之为“梦”,而是与物质世界相对的另一种“真实”。 而祂的心,就隐没在这庞大而真实的幻梦之中。 一切最开始的时候,想要在黑暗荒芜的梦境看到一抹显眼的红并不困难。 最初神明手边,也从来只有一朵被小心翼翼放在玻璃罐中的玫瑰。 然而在繁花似锦的地球上,玫瑰只是最为普通、而又常见的一种花。 它可以开在寂静的荒野,也能开在繁华的市区。 能够藏于黑白的照片,也能盛于恋人的手边。 玫瑰啊。 多么美丽的花。 多么娇艳的花。 他想。 无休止的循环里,他知道自己清醒的速度越来越快。 又一次清醒的时候,意外的,他发现身上没有了人类躯壳的封印限制——他脱离了梦境的囚笼,来到神所创建的乐园。 感知之中,他所孕育的种子已经被投入到神明的精神裂隙之中。 种子还在生长。 在种子完全长成之前,神明还不会彻底陷入沉睡。祂会虚弱,偶尔沉眠。 随着种子的成长,虚弱的程度会加剧,沉眠的时间会延长,直至完全坠入沉醉不醒之梦中,再不醒来。 按理来说,他该等待。 哈,为什么要等待? 迎接他的无非两种结局。 成功的结局。失败的结局。 而那位已经站在众神顶端的神明也不可能没有感知到种子的存在。只可惜,那颗被他精心孕育出来的梦的种子,除非宿主和制造者的其中一方死去,没有其他任何剥离的办法。 所以祂也只剩下两种选择。 正确的选择。错误的选择。 于是他放弃伪装,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咬破了神明伸向他的指尖,再一次犯下容器所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被放逐到罪渊,抹去了记忆,容器的本能却依然让他靠近高天之上的神明。 当他踩着侍奉于神座之下的拉菲格尔重新回到乐园的顶端,面对那滴近在咫尺的神血,意外的,丧失记忆的他居然压制住了本性。 或许正因此,高傲自负的神明再度容许了他的接近。 祂用祭司的袍服将他装点,看着他在自己的眼前翩然起舞,舔食自己伸手赐予的食物,满目憧憬,奢求宠幸。 祂是如此享受容器本能对祂的亲近,却又绝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妄图得到所有的一切,而非要将游戏进行到底。 血红的月光与他相伴而生。 没有人类躯壳的压制,他意志时不时就会清醒。 他知道神明曾无数次想要将之泯灭,但只要他仍存在,它就会一直存在。 即使乐园的天空只有无尽长夜,只要他抬头,就能看见。 一百多年间,他望见了无数次血红的月光。 而神明不再将他驱逐。 更多的时候,他会被压制在神殿的地毯上,被夜息花的香气缠绕,品尝那把曾经刺向神明心口的利刃,倒转刺回自己的身体。 祂的躯壳烧灼着他的躯壳。祂的意志影响着他的意志。他被i操控着,同时从未停止试图操控对方。 每一次。意志被修改前,他都会抬起身体凑到神明耳边,吐出湿热的气息问。 “您闻到玫瑰花的芳香了吗?” 每每这时候,对方的力度总像要把他碾碎。 而他则哈哈大笑。 玫瑰啊。 多么美丽的花。 多么易碎的花。 当初定下百年契约,被转化为怪物的时候。 并非什么无可忘却的仇恨,也非要以此谨记被同伴背弃的过去。 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的意志。他自己的意志选择了玫瑰作为“怪物”存在的表象。 谁让神这样喜欢玫瑰。 所以,他偏要神亲手把玫瑰拉进泥泞,碾碎它,揉烂它,剥开它的枝叶与花瓣在唇齿间咀嚼,享受它的破碎与湿润,尖刺与荆棘。 神应当学会欣赏他所赐予的美丽。 唯独他能够赐予神明这样的美丽——! 坠落在泥泞里,被碾碎的玫瑰,污浊和血色一起流淌,赤i裸地扭曲地盛放着,难道不比那支锁在玻璃罐里永不凋零不会变化的玫瑰更加动人吗? 神明应当为之疯狂。 祂已为之疯狂。 * “我们在梦境中寻找了很久,几乎把所有可能藏有祂潜在意识的精神碎片全数毁灭。到最后,只剩下拥有着祂本名的那块碎片。那时候,我们几乎已经认定,那就是‘心’。” “你们凭什么认定那就是‘心’?” 谢眠苍白的手捏着他下颚询问,沾血的唇比玫瑰花更艳丽。 “没有其他能藏匿的地方了。”塞缪尔道,“死亡之主的诞生,来源于无尽生灵陨灭时候的恐惧与畏怖之梦。这是祂神格的基底,也是将祂托举于无上神座的根源之一。祂的心必然藏于祂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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