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化出的手忽然撞在一堵看不见的墙壁上。 谢眠指尖微微一动。 找到了。 ——是结界。 他睁开了眼睛。 纸牌逸散出的数百只虚幻透明手掌呼啸着涌入他苍白的右手中,纸牌上的光芒黯淡下来。 感知之中,结界的方位在修道院深处。 谢眠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看向拐角,忽然开口道:“……塞缪尔?” 拐角里走出一个青年。 他穿着修道院长袍,俊美年轻的脸上戴着单片眼镜,“嗨,眠眠。” 他目光瞥了一眼谢眠手中的纸牌,笑眯眯道:“看来我的赔礼你还算满意,我就放心了。我为我那为莽撞的前同事再次向你道歉。” 说着,他迈步走进过来,弯下腰,轻轻握住谢眠夹着纸牌的手腕,也不怕被纸牌锋利边缘给割伤,在他手背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谢眠低眸定定看他几秒。 作为乐园里最擅长玩弄人心的怪物,他却始终看不透眼前的人。对方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能送回他所遗失的东西,甚至一个响指就能停滞时空。 ……分明这样亲密的接触,却连一点阳气都无法被感知到,只有青年薄唇微凉柔软的感觉透过指尖传来。 谢眠眯了眯眼,忽然指尖翻转,扣住塞缪尔的下巴,低柔道:“你把纸牌送回到我手上,我当然很高兴——不过我很好奇,你把步峥怎样了。” 他当年死的时候魔术纸牌被步峥拿走,这么多年来受了不少污染,还被对方掌控了其中一部分力量。可当纸牌送回到他手上的时候,污染被清除干净了。 不过以步峥的个性,要乖乖交出纸牌,恐怕是不可能的,眼前这家伙…… 塞缪尔任由谢眠捏着下巴。 他个子比谢眠高,此刻微微弯着腰,不反抗的模样倒是十分乖巧,他眨了眨眼,“我想,我那位前同事最近应该没有办法再来找你叙旧了。” 谢眠挑了挑眉,手温柔抚过塞缪尔脸侧。 “干得漂亮。” 对方薄唇微弯,似乎很享受他的触摸。 “看在赔礼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抚摸着塞缪尔的脸颊,动作依旧温柔,谢眠声音却骤然变冷,“下一次,别再多管闲事。步峥是我的猎物。” 他曾经失去的生命和自由,在祭坛上所流过的血,会亲自从对方的身上找回来,十倍奉还。 不需假他人之手。 分明是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的做法,塞缪尔却笑了。 “是、是,遵命,大人。”他抬手覆住谢眠抚摸他脸颊的手,转开了话题,道:“眠眠,你一直这么摸我,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吃我豆腐吗?” 谢眠瞥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淡淡反问:“一块过期的老豆腐,有什么好吃的?” 一点阳气都感受不到,说过期都是抬举。 塞缪尔愣了一下,露出委屈的表情,“眠眠……” 谢眠懒得看他,越过人就往前走。 他把纸牌放回衣服口袋,指尖却不经意碰触到了一样之前放在里面的东西。 眼球滑溜溜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波动顺着指尖流淌进身体里。 世界骤然之间扭曲,四处被迷离的色块和揉皱的波纹所充斥,他皱了皱眉,一脚踩在了扭曲的地面上,竟然保持不住平衡,踉跄了一下。 肩头被扶住,他听到塞缪尔的声音,“没事吧?” 他闭了闭眼稳住身形,“我没事。”他回过头想拍来塞缪尔的手,然而骤然撞入眼帘,却是一团可怖的黑影! ——对方身上所蠕动的黑色物质比他之前在城堡管家、教堂那倒塌的神像上所看到的黑色都更多,密密麻麻将对方包裹着,构成一个扭曲的黑色人形,而在说话的时候,对方的嘴如同恶魔般裂开到耳根,似乎想要将他吞吃入腹—— 冷汗从额角渗出,谢眠下意识地想要将他推开,只是手才刚举起一半,却又停住了。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视野空间形状怪异诡谲,搭着他肩头的人影亦如恶魔扭曲,他却似乎在短暂的一瞬里,穿越了层层薄雾,隐约嗅到一点遥远的、夜息花的香。 是错觉吗? 指尖传来的奇异波动转瞬而逝,世界陡然恢复正常,塞缪尔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再度映入眼帘。那点香气稍纵而逝,连尾巴都抓不住,就消失不见了。 “你身上……有祂的味道。”谢眠忽然道。 塞缪尔却一脸无辜:“谁的味道?”他闻闻自己的手,“没有味道呀,真说要有的话,那就只有刚才触碰到你时候沾上的味道了,眠眠。”他呼吸了一口气,声音带上一点哑,“是非常迷人的……玫瑰花香。” 谢眠沉默了下,懒得废话,直接凑到他脖颈旁去嗅。 微卷的发丝落在颈侧,塞缪尔感觉到痒,微微偏了偏头,一丝淡淡红晕浮现在耳尖。 他任凭着谢眠动作,手掌抬起,似乎想摸一下对方的头。但到底没落下去。 “虽然我很高兴你这样亲近,不过,不继续去找你的队友吗,真的没关系吗?”塞缪尔忽然开口,声音低哑,温热的呼吸倾吐在谢眠耳畔,“其中有一个好像快要死了。” 谢眠全心全意地闻着,根本没理会他的话语。 然而,那点花香就像是他在怪诞和混乱之中所产生的错觉,遍寻也不见踪影。 他烦躁地皱起眉,听到耳边嗡嗡地吵,被呼出的气流弄得又湿又痒,黑色纸牌在塞缪尔咽喉上危险地划过,不耐烦道:“你刚才说什么?” 塞缪尔被他压在墙上,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说,你再不赶过去的话,你有一个队友马上就要死了。” 谢眠终于放弃找寻,退开两步,冷冷盯着塞缪尔。 “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死?” 塞缪尔:“我送了那只兔子一点东西,关键时刻能保它一命。如果我没感知错的话,那东西马上就要碎了。” “你说柳夜?”谢眠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很危险,“你为什么送它东西?” 塞缪尔推了推单片眼镜,笑道:“昨天宠物的主人跟着别人拍拍屁股走了,留下饿着肚子宠物要发疯。作为主人的朋友,不是该帮忙照顾一下吗?” 谢眠黑沉的目光凝视了他一会。 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塞缪尔。 不过不是现在。 他放开了塞缪尔,收回手中纸牌,快步往远处结界走去。 塞缪尔看着他背影远去,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回想了一下刚才对方在他脖颈旁蹭来蹭去嗅闻的感觉,低笑了一声。 还真的和记忆里一样。 跟猫儿似的。 —— 此刻,紫罗兰修道院花园深处。 一道结界将这里包围,形成一个人肉眼看不见的光幕。 结界之中,在残阳的映照下,地面上、花坛上都溅着血。 喻斯年站在结界中心,黑发垂落,看不见表情。 姬语和柳夜都倒在了地上。 那柄威名响彻乐园的长剑“凛霜”就悬在柳夜的心脏上方,被一片白色光幕阻挡。 柳夜手上的手环发着微弱的光,中心却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随着时间推移,那条缝正在越裂越大。 这时,姬语的指尖忽然动了一下。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站在血泊里如同修罗般的男人。 昏迷之前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昨晚那只死兔子不知怎么了饿的快要发疯,控制不住想要吃人,导致怪物气息泄露,被他家队长给发现了。他家队长平生最恨怪物,提着剑来找他们,他拦住了对方,并且告诉对方柳夜不能杀,因为柳夜是蚀骨的手下,蚀骨就是谢眠! 他相信一向冷静自持的队长一定会先好好考虑利弊再行动,可是—— 在他说出谢眠就是蚀骨的一瞬间,他看到喻斯年的瞳孔收缩,那犹如假面般萦绕在对方面上的温和笑意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冰冷的杀气从凛霜剑刃上散发而出。 而比刃上杀气更冷的,是喻斯年的眼。 那双被媒体们形容比星辰更加绚烂瑰丽的黑眸,那一刻冷意渗透骨髓,星光凝成寒冰,似乎能把人刺出满身血洞。 又或许,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模样。 ——“杀戮之刃”。 这是喻斯年作为乐园排名第一的轮回者,在排行榜上的代号。 那时候队员们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待人温和的队长会被冠上这样一个可怕的称号。 虽然对方微笑着杀死怪物的时候手段是残忍了些、转身抹去脸上鲜血还保持笑容的时候是变态了些,可是对待活人的时候,他家队长向来十分温柔善良。 轮回者的生存环境残酷,自私自利、不择手段活下去才是这里的主调,可他们队长不一样。 小队里很多人都是他家队长在任务里“捡”回来的——在他们濒临死亡的时候。 耐心照顾伤患,合理分享资源,完美制定计划、快速完成任务。 所有人都觉得对方是一个完美的队长。 实力强大,处事严谨,天生具有领导者的才能。脾气很好,照顾新人,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 只有他通过“真实之眼”,隐约窥见了那温和表象之下的一点点真实。 和看到别人的时候所显示出的详细资料不同,他家队长的头顶,始终只有几行血淋淋的大字。 【轮回者代号:杀戮之刃。】 【警告!警告!轮回者处于失控边缘!极度危险!】 【建议:立即远离!立即远离!立即远离!】 姬语曾小心翼翼地问过对方。在乐园这样的环境里,一直保持微笑,照顾这么多的队员,难道就不会觉得累吗。 “还好。”喻斯年温和地回答,似乎想起了什么,带着点无奈和宠溺,“有个人说我该多笑一点,不要总板着张木头脸,最好多结交认识一些朋友。我尝试着学习了一下,倒也不难。” “我看上去是不是还挺好相处的?”喻斯年微笑着看他,轻声道,“他喜欢热闹。等到他回来,见到这么多人,应该会很高兴吧。” 他手边摆着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 姬语看了一下他头顶那几行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刃般高悬的血字;又看了看笑得十分温和俊美的自家队长,默默控制着“真实之眼”屏蔽对方。 那几行血淋淋的大字不见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确实,队长是我见过最好相处的人了!” 之后一晃数年,他和其他队员都习惯了队长的性格和模样,认为队长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忘了最开始“真实之眼”给出的警告,时常勾肩搭背,开开玩笑;他们走过最后一重门,回到现实世界。对方成了世界上最优秀出色的演员,而他成了随心所欲的音乐家……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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