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下方森林的红发男孩名为泽尔,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算是照顾过他。现在这个男孩面容紧绷,脏兮兮的脸颊唯有双眼明亮。 对着他,充满恨意,再无任何亲近。 泽尔弯腰又捡起一块金属碎片,狠狠朝他丢来。 闪身灵活避开,陆柳鎏并不打算动手反击,他只尽情发挥地理优势,居高临下地笑道。 “哟,又见面了啊。怎么,你终于实现梦想要成为汉斯爷爷那样厉害的仿生人捕猎手了?好棒好棒哦,又是一个娶不到老婆发胖秃顶,只会撸|枪的光棍了噢。” “你、你——” 年龄最大身体健全的泽尔已被准许加入汉斯的‘捕猎’队伍,背着与他瘦小身躯违和的长柄线枪。饶是如此,他仍说不过火力全开的陆柳鎏。 捧腹大笑跺着脚,陆柳鎏继续给予精神攻击,“哈哈哈哈!被我说中了吧,嗯?嗯嗯?” “哎哟哟,我真的同情你们啊,住着最差的地方,温饱都成问题,却还想着去捕猎仿生人来表演给一样的穷鬼来赚钱,噗嗤嗤嗤——” 男孩的表情越愤怒难看,他就越亢奋雀跃,开口唱起稀奇古怪的歌。 “聪明的杰克不努力,家里城堡成荒地~” “快乐的杰克不工作,老婆孩子跟人姓,嚯~” “愤怒的杰克不上进,饿死累死在街头,哦哦哦——成为那棺材里永远抱怨的骷髅头。” 自觉受到侮辱,面色涨红的泽尔总算能怒喝出一句,“还不是因为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把越来越多的仿生人带进来,我、我父母当年就不会饿死!我、我——” 他磕巴着不再继续,是因为上一刻还在疯狂大笑的人,转瞬收敛笑意,不知所谓地盯着他。 “既然如此,你们最开始怎么不阻止。” 陆柳鎏双手插兜,缓慢又平稳地沿陡坡下行,而他的语气同他的姿态一样,咄咄逼人。 “设计出来后成为最好的工具,没办法舍弃了,那为什么没克制住保留当时的底线,还想要创造更多更新更全能的?” “既然这个工具被多方利益推动,成为必然蓬勃发展的趋势,结果妨碍到你们生存了,那为什么······” 高大的阴影笼罩在显露惧意的孩童身上,俯身逼近的陆柳鎏,简直就是故事中走出的恶人典范。 “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去反抗促成这一切的东西?是因为做不到吧,哈!因为这还是你们人类自己的选择,斗来斗去不还是内斗,有必要吗?而你呢,”指尖戳着男孩肩头,他再次大笑出声,“你就选择最不可能改变现状的方式,去毁坏你们自己的创造物的泄愤。” 词汇量与知识量皆比不过他,男孩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呆呆仰视着。 这时林中又走出个人影,窸窸窣窣响动。 老头汉斯摘下护目镜面色严峻,打破死寂。 “够了,泽尔,我说过只有你一个人时,就不要进出这里。”他说着有意上前,将男孩拉回自己的保护范围内。看向陆柳鎏时,他眼中的无奈大于忌惮。 “你之前次次打扰我们的工作和表演,我们还没与你算账。” 哂笑中的陆柳鎏理直气壮,“可是我每场都有付门票钱哦,而且我明明在台下欢呼得最响亮动听好吧,再说你们的主持人还有舞台新意,太糟糕了。不如——” 点评几句后他话锋一转。 “不如你们也把整个地方给我吧,我跟你们分红,我来主持表演绝对场场爆满,从今以后你们就能躺着赚钱呀。” 诚恳目光不似作假,但因这不三不四的腔调,汉斯已彻底免疫。 他越来越想不明白这个明是‘强盗王’尼奥子嗣的人,为什么总爱往他们地盘跑,还专程挑在夜晚他们举办‘仿生人处刑之夜’的时候,任他们怎么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都赶不走。 说是来故意捣乱,可这青年场场都交门票费,坐在最佳观赏席上近距离看着仿生人们被碾压成碎屑,在高温溶液下化成黑水。满意时跟着周围人欢呼叫好,不满意时丢瓶子臭骂比谁都起劲。 可说是来欣赏享受的,他却又每次一个人留到狂欢最后。独自站在安静狼藉的场地中央,一一走过每个毁坏的仿生人,垂头凝视,不再兴致昂扬。 “多谢好意,但我们承受不起。我并不觉得,曾经骗过我们一次的人,还会坦诚地与我们交易。”汉斯冷声拒绝,领着男孩就要转身回去。 交易遗憾流产,陆柳鎏惋惜地摇摇头。但今天和以往不同,他没有跟上去死缠烂打,或在原地高声嘲讽激将。 他只在这仿生人的尸山顶端,平静而淡然地告别。 “那,再见吧,祝你们好运。” 或许是心血来潮,也可能是在意这不寻常的反应。汉斯走到一半拍着泽尔的后背示意对方先行离开,竟又折返回来。 再看到人陆柳鎏喜出望外,“怎么了?你终于要同意啦?!”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汉斯拒绝得比刚才还强硬直接,但他看着摊手叹气的青年,眼中困惑渐深。最终将深藏至今的疑问道出。 “你到底······是谁?”觉得太过含蓄,又他改口。 “你到底是什么,是真的人?还是说,又是那个强盗王造出的一个像人不是人的东西。” 语塞无法回答的人终于轮到陆柳鎏,捏紧那张碎脸,他的目光游移在各处。和六天前不知描述的他不同,现在他终于能将那堪比折磨的感受形容诉说。 “我忘了。” “我自己记不起来。” 他能察觉到他如今拥有的记忆只是冰山一角,如果没有关联接触或被他人问及,他就像没有钥匙,打不开承载未知记忆的魔盒,永远都在被动着。 因为这些被动,他知道了自己原来应该叫‘陆明泓’,而并非他坚持至今的‘陆柳鎏’。其余秘密遭那叫尼奥的老头故意隐瞒,一概不知。 可如今他周围接触的人,像是那保姆科特,又或是每天询问调查他的研究员,他们的言行神色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曾经‘陆明泓’的存在。 烦得他恶心作呕。 沉默至此,不知内情的汉斯只回道。 “人老了就会自然而然的记性差,我看你年纪轻轻又身体健康着,总会有想起来的时候。更何况······” 在此停顿半晌,汉斯重新戴好护目镜, “痛苦的也好,幸福的也罢,人的记忆这种东西是不会被真正遗忘的。那可不是数据和记录,打个比方的话,就跟你手里拿着的玩意一样,一刀刀雕刻打磨过的痕迹,最后变成各种鸟样。就像——塑造灵魂?哦,求您接纳我污浊不堪又饱受煎熬的灵魂,赐予我救赎欢喜?哈哈!” 说到最后,满身油污的老头倒先唱出自己遗忘许久的圣歌,哧哧笑出声。像是被他感染,陆柳鎏捧腹笑得打滚,连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伫立顶峰敞开双臂,他为眼前壮阔无际的景色着迷,更难掩渴求。 想要。 这些所有他看到的东西,他全都想收入囊中,占为己有。若要找能形容他贪婪上限的词汇,兴许只有‘世界’足以媲美。 半张破碎的脸,最后被他扬手一丢扔下坑底。他亦最后一次对着空气和自己强调,叉腰狂笑。 “爷爷我是陆柳鎏,什么狗屁陆明泓都滚远点,反正现在这些——统统都是我的啦,哈哈哈哈哈!” 保持着这份狂妄傲气,陆柳鎏慢悠悠回到别墅已是暮色降至。看见在门口等他的尼奥时,他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问。 “哎你回来了啊,老头子。你今天会死吗?” 尼奥俨然是位过分溺爱小辈的老先生,无所谓地笑着。他主动上前揽住人的肩,和蔼反问道,“那么,如果我死了,你会做什么呢?” “这个嘛——当然是先把遗产都拿来。话说你很有钱吗,多有钱?能买多少东西?我能买人吗,很多的那种。” “哦?你想买人做什么。” “当然是买他们伺候我当仆人喽,嗨呀,想想就美啊,那么多人跪在我面前,百依百顺,俯首称臣,以后他们就只属于我了。” 闭眼想象着,仿佛真看到未来那副壮观的跪拜景象,他暗爽笑个不停不停,几次走路都险些踩到身旁的人。 扶他走路的尼奥却笑而不语,进到大厅立即示意身旁跟随的人散去,将偌大的空间独留给他们这对法律意义上的父子。 在这,尼奥道出自己回来的真正目的。 “今晚,我会邀请我生意上的伙伴和一些结交多年的友人,来参加为你举行的晚宴,向他们正式介绍你。” 见陆柳鎏双眼顿时发亮,他抬起一手及时止住对方急不可耐的插话,继续道。 “对你来说,这也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作为你的诞生贺礼,需要你亲自拆开。” 捉摸不透的和善微笑,隐隐透露古怪的话语,陆柳鎏难得没一股热血上涌,吵着要立马去宴会上大展身手。他静下来靠着柔软舒适椅背,身体歪斜,偏着脑袋。 最后,做出总结。 “你又想对我做什么观测实验。上次故意放我跑出去一天,我可记得牢牢的呢。” 微笑与他对视,尼奥不置可否,起身优雅地为他递上右手。 “时间稍微有点紧张了,作为宴会的主方,我们有义务提前到场好等候每位客人。所以,你准备好了么。” 盯着眼前花边细致,针脚紧凑的人工纺织手套,陆柳鎏终究选择握上这只手,被对方拉起。即便一开始怀疑,可自己做下决定便不会再多想,更不可能后悔犹豫。 他反倒期待着离开疗养别墅这个‘小鱼缸’,好奇接下来又会去到哪,遇上什么趣事。 伊夫林基金会拥有全星区速度最快的飞舰,于陆柳鎏来而言,他只是刚进舱门在更衣室精挑细选出满意的装扮,就被通知抵达。 一身墨绿色正装,袖边领口别着价值不菲的精细饰品,金灿灿闪闪发光,抢在尼奥之前趾高气昂走出通道的他,赫然是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 若不是有科特跟在左右,及时劝住拉住,他恐怕早等不及进去继续炫耀。 在厅堂正门,陆柳鎏迟迟等不来他的‘父亲’尼奥,索性自己应付着接踵而至的陌生宾客,结合邀请函名单与科特的提醒,也算游刃有余,没出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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