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或许并非人类,而是和守门者一样的仿生工人,因此没留意角落突兀的运输车,完成自己任务后马上离开。 等到听不见声响,陆柳鎏才慢慢爬出。 他仿照过程脚踩感应器,在升起的操作台上输入指令。 地面敞开的门宛若巨人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坑洞,要凑近查看许久才能辨别出幽暗环境里模糊且复杂的构造。 视觉不及过去,自行的分析计算不再运作,但陆柳鎏仍能看着底下的密集管道,想到直接爬进去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可惜没有回收物体,隔门很快就自动关闭,这点时间让他找准攀爬点和最佳入口显然不够。 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他调头就朝跑回小车坐好,压抑着兴奋的呼喊驶向H42,边朝车后的仿生人们说着。 “我想到一个超——棒办法了!就是要麻烦你们帮我,等会儿拜托了哦。” 车后斗寂静无声,陆柳鎏便默认他们的相助。他打开车内的启动键,在目睹一个个仿生人因倾斜角度滑动坠落时抓准时机跳下,于空中踩着他们加力调整方向。 虽有细微偏差,但他成功抓住三十米深处的凸起冷却管,往左再攀爬五米就是个可攻破的管道接点。 然而和之前锤人脑袋时的轻松迥异,双脚的悬空与双手持久发力的酸涩再度积累起不适感的高峰,等他好不容易才爬上冷却管趴住,人已是急促喘息,皮肤冒出逼真汗液。 “嘿嘿,我果然还是不赖的嘛,喂,多谢——” 火光猝然爆发,宛若一只无形长手随着热浪袭来,瞬间扼住人的脖颈,陆柳鎏来不及向成为他垫脚石的仿生人们感激道别,就目睹他们堆在底部,被炽热气浪焚烧表层,被腐蚀溶液分解机体的全过程。 拟真皮肤毁坏,五官与四肢相继剥落,那些构成身躯的坚硬合金,眨眼融成黑色流水,最后化作气体被抽出集合到新的反应箱。 从此,他们曾作为完整仿生人的存在,永远的,彻底的消失。 分明没有任何一个仿生人能发出痛呼呻|吟,但在装置运作的巨大轰鸣声中,他瞪着暗藏惶恐震惊的蓝眼,缓缓捂住双耳。 视野传达的画面出现片刻撕扯,裂痕扭曲着物体轮廓乃至眼前整个世界,像极了没换身体前会自行出现的计算列式,闪动着结果错误的提示。 方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忽然大改,他竟闭眼抱头,人死死贴在与墙之间的缝隙,瑟缩着发抖不肯再挪一步。 循环的冷却液却在这时流经他身下的管道,突如其来的震动火上浇油,将本就陷入恐慌的人造人吓得重心不稳,失衡往下栽倒。 合金凹陷的声音不输于周围的轰响,千钧一发之际,他单手猛抓管道,身体则因惯性继续砸在已变形的管壁。 胸腔内顿时酸痛发闷,右手心内渗出鲜红的人造血液。 分明是最喜欢的颜色,当这抹红从伤口沿疼痛的手臂下滑,滴落自己脸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欣喜。有的只是逐步加深,难以消退的惊恐。 命悬一线的陆柳鎏最后是手脚并用,浑浑噩噩重新爬回原位,并保持着这狼狈的状态,飞快挤进能联接各处的通气管。 管道恰好容许他匍匐前行,也能像此刻这般,让他全身收紧蜷缩抱腿,团成一颗球堵在入口。 等卸下所有防御,四周已然归于沉寂。 同近在咫尺的管道壁对望,陆柳鎏如昏睡初醒,神色迟钝而木然。 这一刻才彻底且清楚的意识到,作为人造人,曾经的异常仿生人,他独自离开那个庇佑所的行为,与他正在完成的计划到底意味着什么。 成败两者间巨大的落差,也终于直观呈现在面前。 如果刚刚的计算还在运作,兴许会告诉他这次行动成功的几率为0.00001%。 想立即逃跑,躲在唯一会保护自己的人身边哭诉求安慰。渴望犹如疯狂生长的枝蔓,紧紧缠绕全身封锁了手脚,吞没所有的动力。 但若现在真的回头,他将连那0.00001%的无法抓牢。 “好难哦······” 受伤的右手指节不受控地弹动,因这疼痛刺激,发呆咕哝的陆柳鎏得以找回点正常感知,随后啪啪两声,抬手拍上自己脸颊。 稍微缓过一阵,他对着自己比起食指,尖着嗓子,发出刺耳又气人的威胁。 “你不快点完成的话,那个秃子肯定会欺负你的宝贝陆明泓了哦,还会笑你是蠢货丑八怪!” 效果非常可观,颤栗被强硬驱逐,他仿佛真看到谁在自己跟前挑衅,反复强调着失败后的糟糕结果。 于是带着满腔怒火和不甘,陆柳鎏莫名在管道内跟谁竞争起来,势不可挡。那肌肉中迸发出的力量,遵循的已不是血肉之躯的极限规则,而是其所有者的决意高低。 “嘿,一下就不痛了,不愧是我。” 重获活力的陆柳鎏干劲十足,发觉身上的磕碰处不再疼痛,他果然沾沾自喜起来。却不知这精雕细琢的人造人容器,到底还是附加上了陆明泓的私心。 强悍可超过S级的人类肉|体,痛感会在体内能量催动组织自愈后直线下降减弱,绝不会一直折磨着他怕疼的人造人。设计身体时的陆明泓是这么想的。 但仅是脱离疼痛,还不足以让这趟征程变得轻松。 昏暗,逼仄,盘曲的通气管前后皆望不到头。后期愈发密集交错的内|壁更是肮脏,粘着不知名的污物。 身处这般环境,没有地图指向,没有视觉系统探测,身上更无任何可用的工具,徒手攀爬的过程被无限拉长,漫无目的地机械爬行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处。 陆柳鎏数次在中途停止嚷嚷着放弃,都同样被他以自我设敌的方式度过,也硬是让他这只无头苍蝇,撑到发亮的出口前。 他所在的中转空间在下,透出微光的老旧栅栏窗在上,相隔两人高的距离他不知外界情况。 竖起耳朵屏息倾听许久,陆柳鎏最终确定周围无人。 倒退几步为助力做好准备,蹲地蓄力五秒,他最终在蹬腿冲|刺后高高跃起,伸长双臂成功吊在窗杆上。晃荡牵连了松动固定旋钮,感觉到小窗即将支撑不住自己,他又当即松手跳回地面并避开坠落的窗栅。 这声碰撞巨响犹如惊雷激荡,更是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忐忑。 顾不得想好对策,他急着再次一蹦爬上出口。 视线粗略扫过周围,这是处陈旧空荡的隔间,只有角落倒着张破凳。那么,整个地方很可能是被废弃的大楼。 紧张到缩脖子的陆柳鎏拉开大门就想冲出去,却惊觉右侧有谁扬腿扫来。 未经思考下意识防御,侧腰闪开袭击后他顺势箍住对方的大腿,接着用引以为傲的蛮力将人高高举起,只欲将其砸扁在地。 “等等!” 听到急促的喝止,辨出来者的陆柳鎏还真能在最后一秒收力停下。 尤里·弗恩的鼻尖离地板仅剩指甲盖距离,他心有余悸地双手撑住地面,以防被摔得五官挪位,面部凹陷的噩梦发生。 陆柳鎏全然没有刚才慌乱,放下对方后鄙夷又嫌弃。 “噢,又是你啊,爱玩小球球的小弟弟。” 即使刚才最先认出人的是自己,扶墙喘气的尤里仍难以相信所见的一切。 “你、你是那陆明泓的——” 面对有如重生的仿生人,尤里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啊哈!”陆柳鎏倒是爽快,拍着胸脯骄傲地自我介绍,“我就是我的陆明泓的大宝贝陆柳鎏哒,陆海盘江陆,柳暖春花柳,美金谓之鎏,好听吧,我还是升级版!对了,我可比他贵一点哦,你知道了吗。” 尤里不会抓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放,平静后他直接说道。 “你在这干什么,他不应该已经带你离开了吗?现在外面所有巡逻机,包括星区政府的都有他的逮捕指令,各处边界关卡全天严守排查,公共场合还有普通民众自成逮捕队,就为了抓他拿悬赏金。” 其实眼前仿生人的通缉他也看到过,那是附带在陆明泓的‘罪状清单’里。可现在的异常仿生人换上人造人的躯壳,某种层面来说,已是个能逍遥法外的无名户了。 发现陆柳鎏浑身沾灰,且愁眉苦脸瘪着嘴不说话,尤里顿时猜出一二。 “你自己回学校来做什么。” 领教过这仿生人凶悍杀伤力和诡异脑回路,他很机智的没直接问‘陆明泓死没死’。 不吃不喝又累得到处爬,委屈的陆柳鎏突然想一股脑抱怨个够,也不管对方是不是陆明泓了。然而想起出发前光棍爱德华的警告,他憋了半天最后只吐出几个字。 “要、要治病。” 脸率先做出耻笑的表情,但这次尤里克制得很好,连带着那强制的愤怒都淡化不少。他又问,“你难道觉得,你能救得了陆明泓?” 他猜测中那理所当然,亦天真愚蠢的肯定答复并未出现。 一路坚定激励自己的人造人,神情之复杂多变好似混沌的调色盘,能够呼吸的躯体此刻换气忽缓忽急,难以平稳。 “我不是很明白······” 沉默下去的陆柳鎏低头,掰弄他染黑的手指。 独自闯回这个世界,眼前遮挡的无形禁锢一再剥离,当他无意销毁那批仿生人后,脑壳仿佛被谁捶打敲开。虽冒出了裂痕,却使得内部被压抑许久的东西得以滋长,疯狂且蓬勃。 现在就看是那不知为何物的东西率先成熟结果,还是他被当做‘花盆’的小脑袋,最先碎裂了。 那个秃头光棍果然超级讨厌。 在这节骨眼上,头脑混乱的陆柳鎏再次记恨起别人。 因为那些直白刺耳的言语,次次讥讽里的警醒提示,他慢慢理解了。 人造人倏地抬眼,询问在场唯一的人类,神色小心且急切。 “是因为我,所以我的陆明泓才会变成罪犯吗?就像我现在跑进来,然后接下来又要去偷东西,或许还会袭击别人?是不是他被抓到了,也会被销毁?可就算没被抓到,病一直治不好的话,他也会坏掉的吧。” 尤里哑然,失去思考与往日能言善辩的能力。 他总算赞同了陆明泓在分别前对他过说的话。 被取名为陆柳鎏的人造人,像是已对世间万事都通透明了,却又偏偏在连人类都难以抉择解释的地方,困惑着仿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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