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外面是与屋内相反的暗沉世界。 密闭通道内仅有微光透过数个小孔,只剩空中舞动的粉尘清晰可见。陆柳鎏视觉传导的画面,从来没有如此模糊昏暗过,仿佛处处充满着危险。 但也不再出现曾布满视野,条条框框的跃动数字分析,以及那总在他耳边、脑中回荡的杂声呼喊。 迟迟不见陆柳鎏动身,爱德华讥笑着跨出去,特地走远才装作没发现,回头道。 “怎么,现在连路都不会走了吗?那我看,我还不如给你重新装个鼹鼠鼻子跟爪子,让眼睛和腿废掉算了。再不出来的话,那回头见,我可不打算一直等着人,浪费我金贵的时间。” 扬手一挥,男人果然转身就走。 像风吹拂稚嫩树苗,停在门内的陆柳鎏上身几次轻晃,但很快就不再犹豫迈开步子追上。 新奇体验带来愉悦的畅快感,前进的时间里越往前走,双眼越能适应这样的状态,进而察觉到其他吸引人的事物。他从最初的跨步跟随,很快变成哼着曲子小步跳,仰头紧盯上方游荡的小颗粒。 相隔两步距离,爱德华目光频频扫来,最后像是终于按捺不住,驻足询问他。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的。” 急着去见人,陆柳鎏没有一起停下,但仍经过深思熟虑后回答对方。 “担心,唔······我很担心你的头发和脚掌安全,秃子,等会儿走路小心点呢。” 闻言爱德华不急于跟上,原地不紧不慢点起烟,吞云吐雾着又发出一问。 “不是,我是在问你你的溺爱老父亲加全能保姆呢,见不到他的人,你怎么就不担心他的?” 已经欢快蹦出几米的陆柳鎏忽然站定,不声不响。 猜不透这奇怪又突兀的举动是为何,爱德华·休斯暂无动作,而这也让陆柳鎏得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回冲,如颗弹球跃起落下,双脚重重踩上他的右脚背。 “啊、嘶!!你这狗东西干什么?!” 爱德华推开人踉跄退到墙边,抬起痛到麻木的右脚搓揉,龇牙咧嘴表情好不狰狞,但他蓄势待发的问候语,却因眼前人的冷冽之态紧急收回,失去用武之地。 “你把我的陆明泓怎么了。” 听到这凌厉质问男人笑出声,并且为自己的笑给出解释。 “还真是厉害,现在给你这样堪称顶级的容器,你也不用一直顶着之前那张假兮兮的笑脸了。这样的表情,不是很不错么?” 表情? 仿佛才意识到新旧躯体的真正差异,陆柳鎏拍拍自己脸颊,逐步加大力道揉捏着,感受不同程度的触感。接着又朝各向拉扯,挤弄出不同的‘表情’。 好奇自我探究没持续多久,陆柳鎏回神瞪着笑意狡黠的男人。 “不对!你别想转移话题,我还要去找我的大宝贝陆明泓的。” 爱德华扶额笑得更大声了,这次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一抬下巴,示意左边的门。 “就在里面,好好的呢。” 如他预想的那样,陆柳鎏没有丝毫迟疑踌躇,像只迎接久别归来的主人的宠物,笑容灿烂直接推门而入。 “我亲亲爱爱的陆明泓呀,我跟你说哦,我可喜——” 话音未落,小跑的陆柳鎏止步收声,停在中央。 房间装潢和刚才离开的很相似,但此处只有一张座椅,一个人,以及一台滴滴运作的仪器。 陆明泓确实还好好的,他四肢健全,意识清醒睁着眼,安坐在铜椅中,那张脸仍像是由最坚硬的寒冰所刻,永远紧绷又漠然,是化不开散不掉的冷峻。 看不出是否在呼吸,眼睛久久没有眨动,他整个人当真如尊雕塑。 口无遮拦如爱德华·休斯,自然不会在这场合做沉默的围观者,他更不会体贴地顾及什么或谁的心情。 他负手走近,并将陆柳鎏这具身体,这个意识,正式苏醒前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这可真是巧妙的衔接呢,为你完成新容器的当天,那陆家小子病症彻底步入晚期。” “现在他已经听不到别人说什么了,就算能,他也应该无法理解。机械症候群,不就是这样的么。慢慢变成脱离时间,脱离世界的古董机器,最后等到‘报废’。” “对了,我记得你们是不是还说过,会彼此互相保护的啊。啧啧啧,一听这种话我都要恶心的吐喽。” “有没有保护我是不知道,不过你们俩这互相资源利用可真行,倒下一个就站起来另一个,是不是等会儿你也要······” 爱德华无法再继续他那蔑视与嘲讽口吻下的述说,因为当他踱步至沉默的仿生人身边时,就意识到他的刻意取笑,是多余的。 专注凝望的双眼视他为无物,所见之人仅有角落静坐的陆明泓,并继续着那欣喜期待的模样,来到对方跟前。 蹲下,趴在陆明泓膝前。 “早上好,我的陆明泓哎!” 问候声脆响,在这封闭的房内产生短暂的回音。 因为诧异,爱德华没咬住齿间的烟卷。可他并非被那声问候所惊,而是在这声呼唤后,那尊‘石雕’所出现的变化。 抬眼挺直身体的动作很僵硬,但当陆明泓与趴在自己膝上的人视线相汇后,仿佛老旧机器瞬间复原,变得自然又正常。 甚至崭新如初。 “你醒了啊,柳鎏。” 他眼眸含笑,轻抚对方脸庞的模样,在爱德华眼中赫然是个无法解释的惊世怪象。 “嗯嗯嗯!” 点头的陆柳鎏没有另一位围观者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现在只想着一件事。并且,怎么想他就怎么做了。 他将陆明泓拉起,在人家面前转圈又走动,从简到难摆出各式各样又花里胡哨的动作,并伴着他难掩满足的欢呼自夸,雀跃大笑。 用这样手舞足蹈的幼稚方式告诉对方,自己到底有多喜欢这副,由他最喜欢的人赠予的身体。 而即便寡言少语如初,陆明泓沉静的目光从始至终不曾在那吵闹的人身上移开过,他只等到陆柳鎏耍宝耍完,足够尽兴,便握起人的手按压各处关节和连接处,全身上下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确定这副躯体再无异样和排斥征兆,他才问。 “喜欢么。” “超~~~~~级喜欢的哇啊!” “嗯,那就好。” 身处那二人无法插足干涉的氛围之外,爱德华震惊得无以复加。 “真见鬼了······” 半信半疑之下,他缓缓绕到一侧,盯着陆明泓的笑脸试探道,“陆家小子,你不是还病着么,病得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的。” 别说是回答,陆明泓连须臾的注视都不曾分给他。 不信邪的他将手伸到对方跟前摆弄,仍被当成空气。 看不到,听不见,无法感觉存在。 像是在自己切割断裂的世界里,陆明泓只能完整的注意到一人。即,不认为他异常的陆柳鎏。 然而和完全无视爱德华的陆明泓不同,叽喳不停的陆柳鎏反击得迅速。 “呸呸呸!!”他叉腰伸长脖子,活像只趾高气昂的公鸡,“你才奄奄一息垂死挣扎呢!你还死去活来生不如死要死要活呢!” 但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他又笑得奸诈,闪身搂上陆明泓脖子亲密蹭去,勾起右脚。 “亲爱哒,你看这个秃头光棍,实在是太可怜了。就他一个在这住着,空虚寂寞冷的时候啊,他只能孤零零的在被窝里——玩自己的腿毛!哈哈哈哈!” 尽管不理解嘲笑中匪夷所思的逻辑与意义,但这不妨碍爱德华掐灭烟头,活动手腕准备报复。 可话虽这么说,他仍止步于此,警惕着陆柳鎏身边的人。并在对方终于肯‘看见’他时,继续保持镇定地审视。 似乎只有在陆柳鎏提及他时,化成机器的陆明泓才终于能注意到他,吝啬地施舍一瞥。 陆明泓:“不用理他就行了,你现在才醒过来,可能还有些地方不兼容,没那么快适应。所以,不要乱动乱跑太久,更不能跟事多又爱胡来的人呆着。” 事多又胡来? 若不是因为他只看着陆柳鎏说话,一旁的爱德华以为这是在说某个从早到晚都不安生人造人。 “既然如此,你们干脆别在我这简陋又不便的破地方了,劳驾你们,赶紧还我宝贵的清闲时光。”爱德华特地看向陆柳鎏,说道,“我这里可不是好心的收容所,会愿意窝|藏一个在外被通缉的罪犯,和一个禁止存在的人造人。” “罪犯?” 眨眼迷惑着,陆柳鎏总算回过味来,看向面带微笑的陆明泓。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呢。这家伙现在是三星罪犯,罪名为偷盗一级机密研究成果。顺便一提,通报者还是你们的老熟人,伊夫林那欠杀的渣滓,恐怕愿意为他倾巢出动的蠢货们现在都满天飞了吧。哈!估计是发现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小棋子,恼羞成怒,屁股坐不住了。” 爱德华丝毫没有掩饰那幸灾乐祸的高兴。有对‘罪犯’陆明泓的,也有对‘渣滓’尼奥的。 因为心情愉快,他大笑后那张死沉苍白的脸,恢复些许血色。 他情绪如此高涨,不亚于刚才炫耀新身体的陆柳鎏。但这点激情被陆柳鎏一盆水浇灭。 陆柳鎏:“哎嘿嘿嘿,那这么说,他们都找不到你这里喽。” 笑容收敛,爱德华会意迅速并当即拒绝。 “你想都别想,劝你在我还能放你们离开前自觉点,否则我可不保证我发起火来,还会让你们完整的走出这——” 银发蓝眼的人造人速度竟远超常人,俯身逼近时宛若一道闪光,那分秒间能被捕捉的残影,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仿佛天敌来临。 爱德华·休斯心中一凛,右手已探至自己后腰某处。 可那只挥出来的拳头,却被陆柳鎏自己停住。他改为摊开手掌,递向对方。 “房租,你想要什么。” 因为方才非比寻常也似曾相识的压迫感,爱德华缓神许久才恢复思考。再打量陆柳鎏时,眼中难免|流|露出几分欣赏。 “不错啊,这么快就知道要跟我谈条件了啊。” 成长非常迅速,且远不止如此。 他能以近乎夸赞的口吻,来评价这个人造人陆柳鎏。甚至有点开始期待对方未来的模样。 而思索间再看陆明泓,那人在陆柳鎏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后,竟又成为静止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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