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恐怕我们会让你失望了。因为我们不会走的。直到目的达成。” 勾手指挑逗仿生人的男人动作一顿,转瞬又恢复那颓气疲惫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个气焰嚣张,荤话连篇的人根本不存在过。 “同样的话我也还给你。我不会如你愿的。” 不给陆明泓插嘴的机会,男人冷哼着走向门口,一句句说道。 “你想给他换一个新的身体,然后呢?继续跟他玩着过家家的梦幻甜蜜小游戏吗。” “而他又能做什么?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满心满眼都是你,遇到谁就学谁的模样,最后变成无数人的重叠吗?难不成你就喜欢这样的,多人恋爱?” “小子,别再做梦了。” 沉重厚实的拉门被推开,外面刺目的亮光迫不及待闯入,令陆明泓眯起眼。 “放手吧。” 男人轻飘飘的话飞入耳中。 ——放手吧 陆明泓呼吸骤然急促。 这样的话若由他人说出来,实在太轻松,太容易了。 而他能给出的反驳和理由,也数之不尽。 然而这些,全都比不过一个近乎‘蛮不讲理’的理由。 “我做不到。”没有经过大脑衡量和组织语言,他脱口而出,“抱歉。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 他没去看身边的陆柳鎏,但仍能熟练的找到对方垂于身侧的手,牵起牢牢握住。 “我无法抛弃他。” 手掌被一点点撑开,而他能感觉到,陆柳鎏正安静地勾着他的指头。 那瞬间,心脏像被最柔软的翎毛抚过,仿佛那点酥痒勾起人生中最美好最温暖的触感。 K再转回来时,视线连连在他们相握的手上扫过,也与他们一样沉默不语。 “K先生,不······爱德华·休斯,”陆明泓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忐忑和另一种坚定,“我不求你怜悯理解,也不奢望我给你我现有的全部积蓄、酬劳,你会满意接受。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名字总算在男人眼中引起不小波澜,对方再凝神看着他的脸时,似是试图从他这辨别出熟悉的影子。 “如果我还是拒绝你,你该如何。” 这点,陆明泓当然想过。 病症作用,因犯难而眉头皱起数秒又无法坚持,但他缓缓转头与仿生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后,担忧顾虑却能久久挥之不去。 “说出来给他听听吧,反正迟早会发生,不是么。” 察觉他是在顾虑陆柳鎏而踌躇,那爱德华·休斯却像是在幸灾乐祸,说着令人不悦的风凉话。 这也成功让陆明泓那点‘尊敬’消磨殆尽,但并不心生厌恶。静心定神,他让双眼只专注在身旁之人身上。 “那样的话,我会自己完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肃穆如同起誓,“如若成功,我会带他一同离开这里。如果失败,那我依然会跟他一起。” 自己的嘴角隐约有微笑浮现,而他看着陆柳鎏愈发灿烂的笑容,便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工作室内再度寂静无声,虽然仍猜不透那爱德华的想法,但他却比之前镇定太多。 “小子,你叫什么。” 对于爱德华的询问,陆明泓坦然答道。 “陆明泓。” 那爱德华·休斯挑眉,露出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又像和陆柳鎏争吵时一样,摇着头笑道。 “怪不得怪不得,陆永修?安雅·迪林?” 从这人的嘴里听到父母的名字,陆明泓丝毫不意外,并默认了身份。 “基因的力量可真强大,你们这陆家人可真的是一个德行。绝情的时候,六亲不认,动情的时候,天塌下来都不怕,非要往一个地洞钻。” “嘎哈哈哈哈——怎么,你羡慕了吗?哦哟哦哟,好酸好臭哦,你这个秃头老光棍!只能自己跟自己玩,我跟你说、唔——” 担心陆柳鎏的插嘴又将引起另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战,陆明泓这回赶紧上手,捂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然而这次的爱德华·休斯意外的气定神闲,慢悠悠从裤兜中掏出那被压皱压烂的烟盒,且使用的点火方式,竟是连陆明泓都陌生的。 细小的木棍在红盒边擦过,火苗于顶端闪烁,仿佛能灵巧握于指尖。 “话先说清楚,在你们之前,我可不止见过一对和你们相似的。” “痛哭流涕的母亲把所谓的‘儿子’送来,我拒绝了她。而我再看到那男孩时,他已经在垃圾堆里了,呵。她亲生的儿子脱离昏迷,而他已经不被需要。” “一次次声称自己与‘模拟情人’是真心相爱,也无数次的求我,让我给他赋予生命。可当同款上市后,他又说他的好情人在给他来者不拒,到处戴小绿帽子,叠罗汉呢。开什么玩笑······” 默默听着,陆明泓不反驳,更无意反驳。 他明白自己和陆柳鎏与对方口中的‘例子’相似,但根本不同。 爱德华·休斯当天没有给予他们答复。只是摆摆手丢了烟卷离开,让屋外等着的女侍者米娅进来,领着他们进到秘密的长廊内,提供一间仅有天窗的房屋。 在这他们能够完全放心,不会被谁监视跟踪。事实上进到入口前,飞行车的寻向系统就已莫名失灵,他的光脑更是无故停止运作。 这里是只属于爱德华·休斯的王国,或许连那老狐狸尼奥,都会退让三分。 躺在吱呀响的破床里,陆明泓始终无法入眠,更感觉不到饥饿。而他最后忠于内心,转头去看另一张床上‘沉睡’的仿生人。 因为侵蚀的能量物是沿陆柳鎏体|内的能源通路游走,为了让其毁坏的速度减缓,在入侵到核心部位,即头部晶匣前延长时间,他不得不间歇性的关闭对方。 为此他还被气鼓鼓的陆柳鎏咬了两口手臂,美名其曰这是‘暂时分手费’。 天窗外是漆黑无光的夜幕,这座藏匿于繁华黄金之乡的角落,鲜为人知的‘仿生人救济站’,如同历史记载中的古老住民区,在远离高端前卫的同时,仿佛也摆脱了尘世喧嚣。 当真,万籁俱寂。 陆明泓再次喟叹,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 没有那吵闹啰嗦的声音,没有随时都会发生的意外与捣乱,没有紧粘着自己的注视和啼笑皆非的要求与撒娇。 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竟超乎他预想的孤独。 他分明就是从同样的孤独里走出来的,如今若要再回头······ 绝对,回不去了。 下地踩着冰冷坚硬的金属板,他来到那张床边。但脑中空白没有想法,身躯便静止纹丝不动。 爱德华白天将他跟陆柳鎏身份颠倒认错,合情合理。 其实在记忆转变成记录时,他已接受自己真的越来越像‘机器’的事实。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所有患者的特点,还是他为独特的个例。 想起什么,陆明泓不禁觉得感慨又好笑。 一个不知道是怎么产生意识的智能机仿生人,变得越来越像真情实感的人类,但永远不可能是人类。 一个身患怪病被逐步剥夺走‘正常’的人类,变得越来越像最低级的仿生人,但也永远不能被说成机器。 他与陆柳鎏,真是某种如天赐良缘的命运相会。 躺卧在床边几次伸手,他最后敌不过逐渐萌生,抓挠心间的欲|念,紧拥着那具躯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捂暖怀里的冰冷。 困意总算得以酝酿,但就在他昏昏欲睡即将阖眼时,门外传来了动静。 沉重拉门自动打开,爱德华叼着烟卷倚在门旁,将他搂人入睡的模样收入眼底。 对方抬手示意他出去,他没有犹豫,只在松开陆柳鎏时仍像小心过头的溺爱保姆,极力克制幅度声响,不愿有任何吵醒对方的动作。 数分钟后,他被带到了一处纯白构成的房间。 墙壁地面天花板,四面八方皆为白色,中|央放着张圆桌与两把高脚椅,同为瓷白亮得刺目。他们二人在此坐定,由爱德华为这场或许仅有他们知晓的谈话起头。 “你白天说你会做。那这么说,你知道方案设计要点和所需原料?” “我看到的。” 此时隐瞒毫无理由与意义,他亦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包括父母后来被关押胁迫,他死里逃生被尼奥所救培养,以及他如今正在见证的全盘托出。对方缄默地听着,只偶尔会开口追问细节,从不表露态度情绪,俨然一个倾听机器人。 桌上的烟灰缸很快又蓄满烟头,爱德华最后在他面前捏着烟卷空盒,发出哀叹往椅背上歪斜着靠去,那不修边幅的模样,活像是流浪街头的醉鬼。 “果然,那狗逼崽子还在继续疯子一样的傻帽想法,脑袋里是被乱七八糟的垃圾排泄物替换了么。” 这个男人实在是开口毁所有。陆明泓静坐腹诽着。 “你想让我帮你做一具人造人的容器,可以。但我能明确的告诉你,你的不幸,也绝对会从这里开始。” 爱德华显然不是像白天那样,试图用骇人听闻的言辞威慑,致使他打退堂鼓,自愿放弃。只是在无比坚信着,并向他阐述一个事实。 但对方之前给他的评价意外的很贴切。 每当有什么阻拦或制止他的时候,他非但不会退缩挣扎,反而还会卯足劲,欲要逆流而上。 “可如果,在开始这一步我放弃了,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岂不是会更加后悔。”他决意依旧,没有分毫动摇,“我自然会预想过所有可能,但休斯先生······您到底是在顾虑什么。” 男人前倾,手肘撑桌掌心扶着前额,首次在他面前展露出烦恼纠结的一面。 纠结没过多久,又很快放下手给他答复。 “现在开始,你在玩一场危险的游戏。不过,我倒是很乐意一直看到你的最终结局。” 隐晦的同意并不能让陆明泓欣喜释然,他反而紧盯那张像在等看戏的笑脸,不断琢磨着其中的意味。 爱德华·休斯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人。 无法解读,无法判断,且不同于单纯辨别不了善恶真假的法尔兰教授,爱德华周身总萦绕着道不明的违和感,仿佛当下面对面的他们,却身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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