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向陆明泓双手伸直,妄图撕掉那张说出他最不齿之事的嘴,好让它与自己的秘密永远消失在世上。 这一回,陆明泓仍旧提前预感到袭击,做好闪躲的准备。 只是他还忘了,在他身边存在着一个最难以预料和计算的‘意外’。 “这么想要玩球,那这球你拿去好了!!” 真切的怒音甚至胜于疯狗尤里,不再包含任何错乱或滑稽玩闹的腔调。 是无可置疑,真实而强烈的愤怒。 心跳瞬间如雷,陆明泓侧身望去,却只瞥见一片翻飞的橙红衣角。 惊人的弹跳力促使L-999蹦至半空,而他瞄准了尤里·弗恩的脸,利落地摘下自己的脑袋,挥臂扔去。 两声重响下,被当作炮弹的脑袋没有悬念的击中尤里,而L-999继续行动的身体则狠狠抬腿踹飞对方,让其失去重心与平衡重重栽倒,沿着草坪斜坡翻滚。 完成这样惊世骇俗的‘分头’行动,L-999恐怕是天下第一人。 他分离的头失去身体支撑也顺势滚动,正好与尤里双双停下。 惨烈挨了两击,尤里总算是清醒过来。他连连吸气揉着前额和腹部,抬眼正巧和瞪着他的L-999脑袋四目相对。 而他也出现了陆明泓意料之外的变化——他脸色刷白,身躯颤栗不已,低头捂嘴似是要呕吐。 陆明泓尚未分辨出那是被锤而不适,还是受人头离身的画面刺激,这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疯狗尤里竟然两眼一翻,悄无声息的昏倒了。 闹剧以这样的方式落幕,陆明泓难以言说感受。 只半天不到的时间里,他就像在观看一场身临其境,跌宕起伏,又猜不透结局的惊险冒险剧。 唯有庆幸,刚才的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身边就是L-999无头但在拼命比划动作表示愤怒的身体,即使知道没必要,可他仍揽着人一起走到草坪里。 草丛里,被仿生人自己暴力取下的脑袋并无损坏,因为这纯粹是按结合端口拆掉的,且还能单独运作。 这脑袋不但盯着已经晕厥的尤里,还嘀嘀咕咕小声地骂着听不清的话。 “你自己接得回去吗。”他无奈地问地上的脑袋。 听到他的声音,脑袋L-999一改骂骂咧咧,瞬间委屈又无辜。 “陆陆明明泓泓爸!他把我头弄掉了当球踢,你帮我给拧他喽!” 应和着脑袋的胡编控诉,孤单的L-999身体一手拽着陆明泓袖子,一手猛指尤里的方向,跺脚又蹬腿。 面对如此魔幻的场景,不知为何陆明泓却笑意顿涌。实在忍不住后他别过脸,小声噗哈笑了一下。 最终,还是由他小心翼翼将L-999的脑袋接回去。而他最开始呼叫的‘第一对策’,终于姗姗来迟。 艾维斯今日乘坐的似乎是私家的飞行车,一席轻便蓝裙,银发随意披散,不像在刚从课堂上回来。 她走出舱门时,陆明泓已经将尤里·弗恩拖回平地,好让对方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了。 问候的话溜到嘴边,却因为太难以置信而变成了诧异的惊呼。 艾维斯:“尤里·弗恩?他怎么——” 接到陆明泓的求助讯息时,她都做好过来送人治疗的准备了。谁知真实情况居然完全颠倒。 双B级毫无杀伤力的陆明泓,居然能把双A级又脾气凶残的尤里·弗恩教训到晕厥。 简直匪夷所思。 “他今天好像身体不适,刚刚自己晕过去了。还是尽快送他去检查的好。”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可陆明泓别无选择。 好在艾维斯狐疑又惊诧,但也来不及当面细问,只匆匆将额头发红脸发白的尤里送进飞行车内,驶向校内的医疗区。 等到飞行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方,陆明泓才如释重负,低头长舒一口气。 但转身回看,还有个棘手问题仍留给了他。 L-999在脑袋接起来以后就不声不响蹲进了草丛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迟迟不见仿生人的动静,陆明泓动身亲自来到对方身后。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他说着将顺路捡起的圆帽盖回人的头顶。 没有吵闹没有嬉笑,这段回程里L-999仿佛变回了最原始的正常仿生人,默不作声,颔首低眉。他越是安静,陆明泓越是加快脚步,牵着人飞快赶回家中。 大门一关,这就是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在玄关L-999就已将另一只手伸进外套口袋里,而当陆明泓启动门锁后,他拿出了被他带回来的灰质仿真草屑。 他摊开掌心,递向对方。 “什么是······假的。你还没跟我讲完。” 因为他说话时细微的身躯颤动,以及恍惚惊疑的神态,陆明泓动摇了继续解释下去的念头。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L-999的影响,或许会超过他承受的范围,容不得更多刺激。 即便事发当时还没显现,但尤里·弗恩无休止的愤怒,他被针对被多番诋毁袭击的场景,已间接成就了仿生人怒意火种。 简而言之,L-999他学会了‘愤怒’。 陆明泓低头垂眸,因内心纠结而眉头紧锁。 这是他不曾让对方体会过的情绪。在家中只有他们彼此,无忧无虑,宛若身处乐园。而就算他有不满愠怒的时候,也从未像尤里那般毫无阻拦、无差别的释放,横冲直撞,纯粹而强烈。 可这点,或许连尤里本人都无法控制。 因为这是机械症候群下所有患者的梦魇,身心上都遭受日益剧烈的无形折磨。 机械症候群,得病初期患者表情会愈发趋向单一,肢体行为与肌肉的控制逐步僵硬,不断重复同一动作,程度随病情加重而加深。 正如他未来注定会变成没有感情没有表情,冰冷僵硬的‘铁皮机器’死去,尤里必将被束缚在无止歇的扭曲愤怒中,无处遁形。 陆明泓莫名喘息着,对仿生人说道。 “下次、下次出去的时候······我会、会再告诉你的。” ——实在是,懦弱 磕绊回答的陆明泓,内心则在暗骂谴责着他又试图逃避的想法。 ——不行,还是必须要做点什么 数天前早已决心摒弃会优柔寡断的自己,陆明泓强迫自己行动起来,哪怕只是心理暗示。 可手里兜着仿真草屑的L-999一言不发,那目不转睛直视他的模样,又令他愈发心慌意乱,将被混沌冲昏头脑。 “我——” “嗯,那好叭!” 内心斗争尚未激烈,就被仿生人的一句抚平。方才还难得恍惚失神的L-999,竟在他面前恢复平常的嬉皮笑脸,变脸比翻书还快。 “那你下次告诉我哦,明明陆~” 然而这理应庆幸发生的转变,却并没有让陆明泓松了一口气。 他依旧站在玄关与笑嘻嘻的仿生人对望,欲言又止,微笑勉强而苦涩。 身躯忽然犹如千斤沉重,他无力支撑,任后背抵着冰冷坚硬的墙缓缓坐下。由于一直没松开紧握着的手,仿生人也被他带动蹲地。 “L-999。”他在仿生人不解的目光中抬手,为其摘下圆帽,小心抚顺对方凌乱的发丝,“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因为你······” 因为你,已将我保护得太好了。 仿佛又是他们初到那日的重演。 不愿看他自怨自艾,伤害自己的仿生人,再一次为他替换了‘主次’,宁可自己不得到关乎自身存在的重要回答,也要让他不再因艰难的抉择郁结心烦。 因为看他受到尤里·弗恩的恶意紧逼,在多次保护他的行为下,催生出新的情绪。 可这些,无疑令他陷入更深的无措和愧疚之中。 无措在于,他不知如何才能让L-999脱离以他为整个世界的‘中心’,这样狭隘又前路渺茫的境遇。 愧疚在于,他的心声而非理智,已愈发频繁的向他呼喊,要他接受这一切。 接受一个来自仿生人的‘爱’。 晃神之际,陆明泓喃喃自语着,“尼奥那家伙,该不会边看着边在哪个角落偷笑吧······” 看着他踌躇为难,看着他动摇矛盾,看着他因为仿生人L-999情绪起起落落,不断剥离二十多年来他与他的病共同为他浇筑的冰冷外壳。 狡猾又奸诈如尼奥,故意要与他切断联系,禁止他借用自己的权利,并非是担心他的追查会拖自己下水。 而是毫无疑问,在设计一场仅为观测他面对异常仿生人的实验。 如果他还能照常以尼奥的名义行事调查,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伞公司关于L-999这批仿生人的资料。再不济,也是程序系统方面的详细介绍。 失去直达的途径,现在他无法定夺,L-999到底是依照那原始系统下设置的,被定为本能的‘至高指令’而爱他。还是与他接触朝夕相处,在逐步稳固的意识情感中萌生对他的依恋。 更糟糕的是,他曾不屑,不齿,甚至冷冷抨击人类将爱与关护依托于程序运作的仿生人。 孰料轮到了他,他竟也逃脱不掉这个恐怖的渴求定局。 因为无论L-999到底属于哪种情况,他似乎都会越来越难以割舍。 不变的笑脸对着他,永远是充满欣喜愉悦的,仿生人五官端正,神态灵动,与人类肌肤无异的外皮找不出任何机械部件,他将对方的手掌抓握,柔软又具有弹性,相近的体温真实到引人遐想。 像是父母过早担忧起孩子长大成人远走他乡,又像是不忍伴侣独自背负使命屡屡历练,怅然中的陆明泓以视线描摹L-999的面庞,突然不安起哪天会目睹仿生人完全独立,彻底走出他庇护的未来。 即使他的头脑告诉他,这才是对的,这才是于异常仿生人L-999而言,最合适的。 L-999不能活成一个‘为了陆明泓’而存在的新生命体,否则他将永远跨越不了仿生人与自由个体之间的究极界限。 沉默着,困顿着,陆明泓忽的做出一个决定。 “L-999。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帮你取一个名字么。” 仿生人本就闪闪发亮的蓝眼,愈发晶莹了。 “什么什么?!什么名字。” 果不其然,之前不知‘名字’为何物的家伙,此刻经他一提竟立马眼神狂热起来。更印证着这些天向外界的学习没有白费。 L-999双手握拳,甚是期待,“是会像芭比布鲁吧卜卜哆哆之类的名字吗?” 头隐隐作痛的陆明泓迅速否决:“不是。”
381 首页 上一页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