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第一次见到清醒的他, 看到他挺拔笔直的肩膀,清澈如曜石一般的黑眸,清淡疏离平和的语调, 她就能肯定,慕青篱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就算慕青篱真的那么做了,她也相信他是别有苦衷。 她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亲耳所闻。 如果连她都对此心有疑虑, 可想而知,外面的那些修士会怎样看待慕青篱了。 沈灵摆弄了下手指, 抬头看了眼沈知然, 犹豫道:“姐姐, 我知道你相信他, 但是……姐姐也只认识了他月余, 你了解的他,真的是真实的他吗?” 沈知然沉默半响, 她猛地伸出手,握住沈灵因为不安而摆动的手指,直直望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沈灵,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见的第一面?” 沈灵猛地点头,她想起了那时在云杉上城发生的事情, 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柔软:“我当然记得, 在云杉城里, 幸好有姐姐救了我。” 沈知然笑了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帮你么?” 沈灵歪了歪头,她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 她流落人族领域的时候, 人族妖族当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关系敏感,但是感情也说不上多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除了沈知然,绝对不会再有一个人族修士愿意花大价钱从灵兽贩子手里买下她,却又傻乎乎的想要将她放走。 她毫不犹豫:“是姐姐太过于善良了!” 沈知然失笑:“当然不是。” “如果那天,我见到的不是你,而是另一只妖族,我恐怕不会救。” 沈灵好奇:“为什么?” 沈知然斟酌道:“你的眼睛很漂亮,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被这双宛若琉璃的琥珀色眸子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我看着你的眼睛,那里面有彷徨,有无助,有痛苦,但是却没有狡诈,杀戮和阴狠。我当时就想——拥有这样一双澄澈干净眸子的主人,即使是妖族,也一定不是那种凶狠残忍的妖族。” 沈灵蓦的怔住。 沈知然松开攥着她的手,转而摸了摸她的头:“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到相信你,只花费了半盏茶的功夫。” 能否了解一个人,向来和时间没有任何关系。 诚然,有些人是包裹着皮壳的翡翠,外表看着灰扑扑一团,华美的内里只有雕琢开来才能发现。 也有些人像橘子,外表看着新鲜透亮,其实内里已经腐败一团,只有剥开了心才能知道。 但就是有些人像是琉璃,像是宝石,像是和田玉。 一眼望过去,从内到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澈透亮,无需隐藏,也无法隐藏。 “我当初是为何相信你,如今便是为何相信慕青篱。”沈知然笑,“有些人的真诚和柔软,是没有办法伪装出来的。” 沈灵蓦的瞪大眼睛,呐呐说不出话。 良久,她才垂下头捏了捏衣角:“姐姐,我并没有不相信你,也并没有不相信你相信的人,我只是担心……我怕你会受到伤害。” 沈知然答得义正言辞:“放心,我会尽力保护自己。” 沈灵眼巴巴望着她:“姐姐,我明白了,我会帮你们的。既然你相信他,那我也相信他!” 沈知然点了点头,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切都是慕青篱做的,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他那一边。 她不是孤高自矜的仙人,也不是善良圣母的白莲花,连做事感情都充满了个人倾向,她会偏帮自己爱的人,不会在乎陌生人的感受存亡。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愈发显现出慕青篱的可贵。 不论他这三千年来做了什么,三千年前他可是以一人之力拯救人族于水火之中。 真真正正做到了无愧于人。 送走沈灵,沈知然低低叹了口气,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殆尽,虽然在沈灵面前表现的自信满满,但她怎么可能全无担心? 她掏出传音玉符,刚刚因为沈灵过来而没来得及查看青知佩,现在钱滚滚的消息已经叠了一排。 沈知然一行一行地看下去,果然钱滚滚也是在和她说这次的流言事件。 钱滚滚还说了自己的一些猜测:“这次的流言来势汹汹,似乎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敌人身在暗处,你们可千万要小心。” 沈知然的手指在玉佩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视线定定落在“似乎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一行字上。 她眸子一冷,蓦的攥紧了玉佩。 钱滚滚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但对她来说,敌人很是好猜。最近和慕青篱矛盾最深的,一个是妖皇,另一个便是阮云了。 他们还恰好都见过慕青篱灵力暴动的景象,能散播出这样的流言也不奇怪了。 不知道慕青篱知不知道这些流言…… 想了想,到底是有些不放心,沈知然又给慕青篱发去了消息:“你今天回来么?” 慕青篱的消息几乎是下一秒就回来了,仿佛时刻注意着她的传音一样:“不一定来得及。有什么事情么?” 他看起来对流言似乎一无所知。 沈知然咬咬唇,斟酌半晌还是只道:“没事……只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慕青篱顿了顿:“我会尽快回来。” 沈知然捏了捏眉心,将传音玉符收起来。 她心情烦闷,也没心情睡觉,干脆打坐巩固起金丹期的修为来。她到底不是用正经手段修炼上来的,体内灵气虚浮,灵符也不稳定。 她的天赋属实不算好,即使已是金丹期,还是枯坐半晌才勉强入定。 功法还没运转一周,天空陡然响起一道惊雷声,瞬间又将她的入定状态打破。 沈知然额角跳了跳,打开门看了一眼。 幸好,这次总算不是什么天生异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昏暗的天空上黑云密布,月亮都被掩在了乌云中。 顷刻间,豆大的雨滴淅淅沥沥地从天空坠落,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青玄仙山竟然下雨了。 “怎么站在门口?”一个熟悉的低沉男声仿佛从耳畔传来。 沈知然蓦的抬起眼。 她本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没想到,慕青篱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眸子黑沉沉的,几乎要和浓重的黑夜沁成一团。 他打量了她一眼,蹙着眉抬手掐了个诀:“怎么穿得这么单薄站在外面?小心着凉。” 橘黄色的光芒自他指尖亮起,像烛光一般扩散笼罩在她身上,炽热的温度均匀而又舒服地包裹住她的全身。 沾着凉意的皮肤和长裙刹那间变得温暖起来。 沈知然笑嗔:“我又不是凡人,修士怎么可能会着凉?” “那也会不舒服的。” 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拉着慕青篱走回房间在矮塌上坐下:“不是说在忙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慕青篱声音微哑:“不放心,回来看看你。” 沈知然抬眸仔细看着他。 慕青篱长睫微垂,面色发白,眼角凝着些疲惫的郁色,一双黑眸虚虚落在她身上,黑眸中各种情绪浮沉,夹杂着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总归不是什么称得上健康愉悦的情绪。 最重要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恍惚觉得,即使在他最伤重痛苦的时候也未曾弯下一分的脊背,竟然悄无声息地弯下了一分。 怎么会这样?沈知然心下猛跳。 难道是她猜错了? 慕青篱已经知道了那些传闻? 沈知然犹豫着开口:“阮云……她现在在哪?” 慕青篱长睫忽得颤了颤,他仿佛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深黑的眸光浮出些许冷霜,语气沉沉:“阮云失踪了,多半是去了妖域。” 他看了看她,补充道:“她对你下手,我不会放过她。” 沈知然愣了愣,她摆摆手:“我在意的不是这个……阮云她是不是勾结了妖皇?” 慕青篱点头:“多半是。” “那你可得千万小心,” “我会。” 她抿了抿唇,深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忍不住,斟酌着开口:“你不要在意那些传闻。” 慕青篱黑眸浮出显而易见的讶然,他长睫掀了掀:“什么传闻。” 沈知然瞪大眼睛,原本要说好的安慰之语卡在了喉咙口。 他这个反应……难道说他竟然不是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传闻而不开心吗? 那他为什么烦躁沉郁? 她张了张口:“我以为你知道了……” 知道瞒不住,沈知然垂眸,嗫嚅道:“他们说你……他们说灵魔大陆的灵力衰退是你造成的。” “这真是太荒谬了!”她握住慕青篱的手腕,“不过只是些流言而已,你莫要放在心上。” 慕青篱没说话,他的眸色更加深沉起来,本就漆黑的双眸更加浓黑。往常他的眸子像是一片无尽的深海,泛着宽广浩荡的波光。 但现在,海洋太过浓郁,太过黑暗,竟然如同死海一般。 他的表情变了,可他的视线仍旧紧紧盯着她。 沈知然心中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他好像不是因为她口中的那些流言而难过烦忧,而是因为她。 他蓦的垂了垂眸,反手握住她白皙滑软的手腕,艰难开口:“这些流言都传到了你口中,看来传播的很是汹涌。” 沈知然蹙了蹙眉,刚想继续安慰,他却十分急切地补充道:“如果说……他们说的其实也对呢?” 沈知然安慰的话卡住,她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其实……他们说的也不全错。”慕青篱抿了抿唇,声音哑了起来,“既然有了这些传闻……那你……” 他顿了顿,偏头:“那我们的道侣仪式……要不要推迟一段时间?” 他可能不知道,他虽然已经尽力让语气平缓,却仍旧不自觉地带出几声颤抖的音节,就连握着她手腕的力气都不自觉重了三分。 带来一阵蓦得勒紧的疼痛。 “慕青篱!”沈知然蹭的从矮塌上坐起来,一双漂亮的深褐色眼睛盈满了怒意,“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对劲,这真的很不对劲。 她紧紧盯着慕青篱,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微小的表情变化:“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慕青篱颇为狼狈地率先垂下了头,喉结上下滚动:“是我冲动了。” 他从矮塌上站起身,打开门冲出去。他连避雨的法决都忘了掐,豆大的玉珠砸在他的淡青色衣衫上,一瞬间就将衣衫湿透。 沈知然眸光闪烁不定,她看着慕青篱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也没有阻拦。 因为她知道,追上去也没有什么用。 她得先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慕青篱又是为什么会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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