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瞬息,剑芒被绞碎成光,还不待众人反应,只见得盈润月光之下,于观真重新展露出面目,身外竟浮现出一条巨大的虺影来。虺影已生出几分蛟型,竖瞳如明珠般闪着光芒,移动之间鳞片与剑光磨蹭发出令人牙酸的动静,这声音已叫人悚然,然而更令人胆寒的是它那对冰冷而毫无生气的兽瞳。 虺影口中还衔着柄乌沉沉的冷铁,冷铁已是死物,它却比那冷铁死得更透。 剑光将至时,于观真就感觉到背后灼热难当,似乎肌肤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此刻终于明白过来昨夜的骚动是因何而起。他望着这只打破剑牢的虺影,竟有心意相通之感,对方似感应到他的想法,温顺垂下头,将乌铁置于他掌心,随即摇身抖擞,鳞片闪闪发光,是非生非死的血肉之躯。 这人教徒弟不行就算了,居然连自己都拿来当试验品,把这种东西藏在身上不嫌晚上睡不着觉的吗? 到底还是生死头等大事,虺影纵然令人不适,可却是张难得的底牌,于观真看着巫月明震撼的神色,不禁松了口气,手中的乌铁与鳞片不知哪个更冰冷,他便从容笑道:“这恐怕不是适合孩子的玩具。” 虺影带来的威压不小,巫月明与原无哀不得不退步缓气,方才觉得好受些许。众人只见微微清风中,于观真衣荡袖摇,虺影垂首于他赏剑的腕间,那冷玉般的手与丑陋的虺头交缠在一起,在月光下有种说不出的诡艳可怖。 他有一张很美的神容,眼中含着笑意,却与那头虺一般无情,简直不像个活物。 崔嵬同样感觉到了来自虺影的压力,终于开口,那双碧色的眼睛比剑锋更锐利:“大人本就不该参与孩子的游戏。” “那你可要多多提醒,小心一个不注意,就让小娃娃在游戏时送了命。”于观真微微一笑,他又不耍剑,几十斤的铁器拿着实在坠手,没半点留恋就将乌铁掷了回去,而虺影也随之消散了。 原无哀一跃而起,于空中夺下佩剑,落定后拱手道:“多谢缥缈主人赐教。” 他倒是坦荡。 巫月明终于明白缥缈峰下的万毒林,还有楼里那无数虿盆与虿池的用处了,她脸色苍白,胆气已丧,那条软鞭垂头丧气地落在地上,多情的眼睛里平添几分惊恐跟无措,结结巴巴道:“师……师尊……惊了您老人家,徒儿罪该万死。” 于观真其实并没比他们了解更多,只是眼下已经镇定,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他将还有些颤抖的手背在身后道:“万死倒不必,你不过是无能罢了,好在无能这种事倒也算不上什么过错。” 巫月明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对于她这样的人,无能与死亡本就没有任何差别。 这头神仙打架刚完,那一头姗姗来迟地入场,有人陡然惊呼起来:“仙长,二少爷走了!” 于观真循声望去,那鬼魂果然站起来,他将枝头的一朵海棠花折下来,捧在手心之中,正低着头敛着笑,缓缓往外走去,居然谁也不敢拦着。 狄桐扶住原无哀,下意识就看向了崔嵬,哀哀求道:“师叔……” “也罢,那就追上看看。”崔嵬冷淡回道,那双碧色的眼睛很快就转向了于观真,“缥缈主人可要同行?” 于观真颔首道:“既是藏锋相邀,莫敢不从。” 他们几人都走,巫月明自然是魂不守舍地跟在后头,她的鞭子重新系回腰上,长长的大辫子都好似失去了光泽,只是用手轻轻慢慢地抚着,思绪却无比混乱。狄桐本恼她性情狠毒,方才出手毫不留情,可见她神思恍惚,又顿生怜意,嘴唇微微一动,只横过眼来,故作强硬道:“哎,你走路小心点,可别到时候跌个跟头都要赖我们不提醒你。” 巫月明不由得抬看去,她当然听得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心中微微一柔,觉得这傻气里倒有几分可爱,便低头笑道:“多谢你了。” 狄桐真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觉得她有时候可怜,有时候又可憎,对她好时并不在乎,对她恶语相加,反倒领情。 剑阁上的师妹师姐全无一个是巫月明这样的性子,狄桐生怕她又变化无常,便扭过头去夸赞原无哀:“无哀,你那招真厉害,什么时候教教我!” 原无哀惊魂未定,热血仍沸,手握了又松,心道:缥缈主人竟一招未出就破了我的剑意,他修为之深,实在平生罕见,不知他与师叔比试时该是何等场景。 “无哀?” 原无哀这才回神:“啊?噢……这一招啊,等你什么时候过了二十七层的试炼,我就教你。” 狄桐兴奋的声音顿时垮了下去。 二少爷的魂魄一路捧着海棠花往外走去,好在夜色已深,路上并没什么胆大包天的路人夜行,倒是有几只看家护院的狗觉察不对,凄厉厉地狂吠起来,引得熟睡的主人起来叫骂。 这二少爷走了许久,居然从一条巷子里拐进去,捧着那朵海棠花,站在一扇门后敲了敲,竟与活人别无二致。 “是谁呀?” 院子里传来个娇嫩的甜嗓,不多时门被打开,来开门的小丫鬟才打个哈欠,待看清来人,哈欠都卡在喉咙里,登时瞪大了眼睛,霎时间两眼翻白晕死过去了。 “宁儿。”第二位受害者很快就登场,这声音倒熟,是沈秀娥,“这深更半夜是谁来访,怎么不答话?” 原来这小院竟是沈秀娥的住处,她在里头又连连唤了几句,都无任何回应,声音从恼怒变成担忧,便有些沉不住气,走出院门来。
第15章 沈秀娥扶着鬓出来,她一抬头,见着门外站着二少爷的魂魄,竟又上前一步。 两人怔怔对望了会儿,沈秀娥伸出手来本想碰他,又恐梦碎形散,不由轻轻道:“你来了,你来找我了,要带我走吗?还是……还是你只是想着我,想来见见我?” 众人只听她这两句话里,情深爱重,可想而知这对夫妻当初是何等恩爱,如今造化弄人落了个阴阳相隔,不由动容。 寻常鬼魂留在人间,要么怨气长存,非要讨个说法道理;要么人性全失,作恶一方。 羣|二|伞|酒|捂|扒|留|泗|玖|刘 这二少爷的魂魄哪个都不是,他在花园之中并没什么意识,既不理人,也不说话,可这时竟将手中海棠斜簪在沈秀娥的髻上,倒生出几分绵绵情意来。 狄桐缩在墙后道:“古怪,我收鬼好几遭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怪鬼。” 原无哀面无表情地捂住他的口鼻,继续观察。 沈秀娥这才敢用手去抚爱郎的脸颊,眼中不住流泪,伤心哽咽道:“你身上怎么这样冷,也不多穿几件衣物,是不是心里还生我的气?你怨我对蓝家毫无情意,故意糟践自己。” 二少爷不语,沈秀娥便依偎在他怀中,似不觉鬼气阴冷。 于观真正要开口,不知何时跟来的蓝老爷忽然从旁冲了过去,一把捽住沈秀娥的头发将她踢倒在地,连连扇了三四个耳光,怒骂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贱女人背地里搞这些手段,你就是要我蓝家不得安生!” 自从闹鬼这几日来,蓝老爷就不曾睡过一个好觉,睁眼闭眼便是二弟那张惨白白的病容,他整日提心吊胆,只觉得下人都在窃窃私语,说他害死二弟,吞没家产。 自打沈秀娥过门之后,他们兄弟俩就没少争执吵闹,如今二弟去世,他当然把所有责任一股脑都推给了沈秀娥。 蓝老爷精神本就不佳,这几日剑阁与巫月明又叫他的神经变作蛛丝般纤细敏感,此刻怒吼起来,已是状若疯癫,他双目充血,满腔怨气,望着沈秀娥满面惊慌,不由得心中既是大快,又是更恨,正高高举起手来,忽觉得腕上被重重一击,顿时骨酥筋麻,登时惨叫出声,捂着手腕跳起来,青筋毕露:“什么人多管闲事!” 狄桐怒目而视,手中还捏着两枚弹丸:“还不住手!” 蓝老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不敢流露出半分怨恨,只对狄桐谄媚笑起来,神情不知多么滑稽,卑躬屈膝道:“小仙长,您不知道缘由,这贱妇……” “啪啪啪啪——” 巫月明走过来掌掴了他四个耳光,冷笑起来:“蓝老爷,好大的威风,我也赏你几个耳光尝尝,好吃吗?” 狄桐没想到巫月明下手如此之重,虽觉痛快,但满肚子的道理却说不出来了,只好瞪圆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她。 巫月明将沈秀娥扶了起来起来。妇人脸上已经红肿起来,发髻也有些散乱,她看起来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轻轻拭去眼角泪珠,福身道:“见过诸位仙长,方才见笑了。此刻夜深,莫惊扰了邻里,请随妾身入内,虽无酒菜招待,倒也有清茶一盏。” 她又唤了个丫鬟来安排这晕厥的宁儿。 蓝老爷被打得嘴角流血,眼冒金星,只觉得天地在不断转动,还要再开口,见众人已经进去,只得讪讪跟进去。 于观真落在最后,他瞧着方才被打落尘埃的海棠花,觉得倒有几分可怜,于是欠身拿了起来。 这花刚在指尖转过半圈,于观真忽感如芒在背,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崔嵬倚在门口望着自己,眼睛幽深,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又很快撇过脸去了。 于观真在心中暗道:“难不成是怕我跑掉?” 他莞尔一笑,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实在没趣,就跟上众人的脚步。 沈秀娥的住处并没蓝府那么气派,不过也十分雅致,种了许多花,只是不见海棠,想来是怕睹物思人,伤情伤怀。她虽说只有清茶招待,但实际上摆上来的还有许多糕点糖饼,连茶水都是热的。 纵然不是孤男寡女,可到底有碍女子名节不好乱走,众人便在院子里交谈,位置不多,只有于观真跟崔嵬有座位。 于观真看着站在边上的几个年轻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还好穿来的辈分大,不然平日出门非得站死不可。” 沈秀娥在上茶点糕饼时进房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脸上的伤也稍稍上了些胭脂水粉遮盖,这才走出来待客,从行为上来讲,她实在很有大家风范,气度较那蓝老爷更从容。寻常人此刻不说心慌意乱,骤然挨了这么莫名其妙的几巴掌,也难免要哭哭啼啼一阵。 那二少爷的鬼魂仍站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叫人以为会消散之时,又始终坚定地站在原地。 “想来仙长到此,定是外子的事情已闹得不可开交,也罢,此事虽是家丑,但如今情形,也容不得什么忌讳。”沈秀娥望着他们一众,倒也不卑不亢,“只是我所知也不多,未必能回答得上什么。” 狄桐很是不好意思,他摸摸脑袋,老实道:“其实……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本来是要超度魂魄的,哪知道二少爷突然走过来了,我们就只好一块儿跟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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