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观真沉吟了片刻,轻声笑道:“那我想,他也不会被困在剑阁之中了。” “看来我这徒弟虽给你陪葬,但想想九幽君能为他陪葬,也不算太亏,你说是不是?丑奴。” 丑奴看着他近乎能蛊惑人心的眉眼透露出盈盈笑意,那双清亮的眼眸里藏匿着无限杀机,找不出半分弄虚作假。 他不是说说而已,他是……他是认真的。 丑奴终于意识到缥缈主人四字意味着什么,也终于意识到他为何久居深山那么多年,却始终无人敢看轻他,只因此人危险疯狂至极,接近他犹如坠入深渊。 “你……你简直是个怪物。”丑奴不敢置信道,他甚至看向了赤霞女,“你……你竟与这种人结盟!你根本不可能这么做,赤霞女,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说话啊!” 赤霞女自己也同样目瞪口呆了,她确实知晓缥缈主人有些与众不同,可是在碧叶小筑时,她甚至曾觉得此人谈吐令人如沐春风…… 她现下已怀疑崔嵬是不是如自己一样受骗上当。 于观真忍不住笑起来,讽刺道:“真有意思,这种人?竟轮得到你与赤霞女说这番话,原来你也知晓她不会这样做。” “可惜,我会。” 于观真掠过丑奴的身侧,轻描淡写地走了出去。 “你回来——尘艳郎,你回来!” 身后传来了丑奴的嘶吼声,还有赤霞女的叮嘱声,没有照顾玄斗的狄桐今夜成了丑奴的看守者。 这座小城就在剑阁山脚之下,如今闹出人命,于情于理,剑阁弟子都得给当地官员个交代。原无哀向来擅长处理普通百姓与修仙者之间的冲突,原先在门派内也大多由他负责此事,这次当然不例外,而现在,他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曾擦掉的灰烬意味着什么。 众人皆各自散去,等着明日早些启程前往剑阁。 莫离愁跟在于观真的身后,在进房间时犹豫片刻,停在了门口。 于观真点上烛火,转过身来看着他,之前赤霞女在门口张开结界,若无修为,凡人难以注意到有间客栈过早打烊,因此眼下整个客栈安静得可怕:“你还有事?” “你平生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被他人威胁。”莫离愁低声道,“可赤霞真人何其无辜。” 这倒巧了,他们总算有了个共同点,都不喜欢受威胁,于观真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告诉他:“你也十分无辜。” 莫离愁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烛火,仿佛那燃烧的火光是赤霞女仅剩的生命,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阻止不了时光的流失。于观真见他不语,莞尔道:“你倒也有意思,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却在意赤霞女的,说不准她活得比你还长,用不着你来怜悯。” “不是怜悯。”莫离愁摇摇头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这还是莫离愁头一次主动跟他说些话,虽不至于受宠若惊,但于观真对他的自毁程度多少已有些了解,于是打算给些面子,让对话继续下去:“对你而言,我是否不择手段?” 莫离愁沉默片刻,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师尊说得很有道理,听得也十分痛快。”莫离愁平淡道,“可我觉得那是错的,因为它有个致命的缺点。” 于观真将整个身体靠在了椅子里,微微笑道:“错的?怎么说。” 他竟并未动怒,莫离愁困惑地看了一眼于观真:“丑奴在意九幽君,九幽君在意赤霞真人,而赤霞真人在乎公理正义,因此才会受到同样的要挟。师尊如此有恃无恐,无非是毫不在意,可世上能有几人如此?至于师尊是否不择手段……丑奴也是这么做的,师尊如此报复他,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这样做,与他又有何不同。” 大概是觉得死期将至,莫离愁说话已不能用直白坦率来形容,基本上已经到了有什么干脆说什么的地步。 于观真想到莫离愁曾提起灭门一案,年轻人痛苦的神态还历历在目,戏谑道:“就如同你在乎崔嵬与赤霞女一样吗?” 莫离愁的脸微微僵硬住了。 “你觉得痛快,是因我以恶制恶,可你同样知晓我对好人也是如此,因此心怀恐惧,认定是错。”于观真从椅子之中起身,走到了莫离愁跟前,缓缓道,“正如你认定我的颜面胜过你的性命。” 莫离愁下意识退后一步道:“弟子僭越。” “其实你想得没错,有些时候以毒攻毒的法子确实有效方便。”于观真思考片刻,不知道要不要教坏小孩子,“正因太过方便,长久下来,自难坚持本心,就会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莫离愁没料到对方竟会赞成,犹豫道:“这……弟子并非指责师尊。” “不过你错了一点,你既说我在意颜面,又怎会有恃无恐,岂非是自相矛盾。” 这让莫离愁一时语塞。 “我也教你一件事,此举本就是博弈,没有任何人能永远占据上风,人但凡有所图,手中的筹码才会变得重要,只要目的没有达到,筹码一定很安全。”于观真微微一笑道,“因此丑奴才会杀那些凡人,却不敢杀你,毕竟他希望我能出手相助,比我更怕你死。” 莫离愁显然没想到于观真会如此敞开心扉,不禁有些怔忪:“师尊早已看出?” “他泄露得太多了。”于观真嗤笑道,“大抵是与好人打了太久交道,便以为这样的手段对上谁都合适。” 莫离愁不知怎的感到心中冰凉,他从未见过于观真这一面,与往常的痛苦折磨不同,只觉得是另一种可惧,可这似又变成兴奋,如同最初习剑时一般无二的兴奋,下意识舔舔嘴唇,咽下一口唾沫道:“这手段,本已十分可怖了。” “确实,只不过还很拙劣,他杀人是为敲山震虎,除去令赤霞女痛苦之外,还为让我知晓,他确实敢动手。”于观真语气冷淡,好似在说一件全然事不关己的事,“恐惧胜过千万手段,一旦失了冷静,自然只能束手就擒。” 莫离愁想到了幼时灭门的惨案,他已忘却争端为何而起,只记得仇人将妹妹挟持,威胁他父亲交出些东西,只可惜交出去之后,他失去了一切,怔怔道:“即便当真遵从,他也未必会依约定行事。” 于观真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赞成道:“不错,做出这种事的人未必会信守承诺,却定然会屈服于自身的渴望与恐惧之下,所以找出他的筹码,就可得到翻盘的机会。” 莫离愁道:“多谢师尊指点。” “我瞧得出来,你很羡慕狄桐与原无哀,也后悔当年复仇时过于斩尽杀绝,因此畏惧使用这样的手段,生怕会令你与那些自己看不起的人沦为一伍。” 他并未直视莫离愁,可身上却自有一股威严,叫人不敢逼视,这感觉与往常大不相同,就如冬雪簌簌,令人望而生畏,却并非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莫离愁捉摸不清,只觉得师尊下山回来后颇为不同,可多年的教训又并非一时片刻能消除的,于是攥紧了拳头:“弟子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手段只是手段,三大高手上缥缈峰比试,此乃阳谋,听起来何等堂堂正正,可结果如何?” 于观真突兀想到在苗疆时,崔嵬曾说过任何技艺、手段、物品都是为达成结果的工具而已,不由得轻轻笑起来,对莫离愁也有爱屋及乌之意,便提点道:“赤霞女不愿意这么做,是她品性高洁,走了一条艰难的道路,正因如此,连敌人都会心甘情愿信任她。然而这不意味着世上便只她这种法子行善。” “师尊以前从来不会教我这些。”莫离愁神情复杂道,“为何如今却……” “你就当我不乐见你就这样无趣地死了,想令你在人世间多受些折磨好了。”于观真将手落在椅子上,冷淡道,“做好人与做坏人都有难处,你坏人已做得足够,我如今教你如何用坏人的法子做善事,令你既能当个乐善好施的好人尝尝苦头,又不至于死在外头。” 莫离愁脸色煞白,却没有说话,他不敢让于观真发现自己这颗本觉得死也无怨的心重燃起一丝希望,倘若这只是为了令自己死前更痛苦所说的话,师尊根本没有打算救他,那岂不是更令人绝望。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疯,一定会为了活下去而甘愿付出一切代价,就如同当年一样。 而迟早有一日,莫离愁心知肚明,他也会如复仇那日同样后悔。 “出去吧。”于观真望着莫离愁,并没再说些什么煽动人心的话,而是将笑意藏进黑暗之中,他淡淡道,“我要休息了。” 一个人要是真心想死,就不会如此好奇,看来莫离愁已打算继续活下去了。 莫离愁这次极为温顺地退了出去,挣脱囚笼一般迫不及待,他快步走过长廊,在尽头处遇到了在黑暗之中的原无哀,剑阁弟子衣不染尘,在纸窗亦难遮掩的月华之下显得分外清俊又超脱凡俗。 “你都听见了。”莫离愁笃定道。 原无哀轻轻点点头,心头倏然滑过于观真讥笑般的声音,沉甸甸的心头终于豁然开朗。 御书房⒈:239586496
第123章 纵然冰狱加身数年,未东明都未曾如此刻这般惊惶无措过。 未东明很清楚缥缈主人是怎样的人,因此更明白赤霞女要是与那人对上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要是能死得干脆利落,都算是缥缈主人当日发善心,他强行冷静下来:“尘艳郎不近女色,且眼里揉不得沙子,对赤霞绝不可能有半点留情,确定是落在他手里了?如今又怎样了?” “此话本该问你才是。”崔嵬反问道,“以他的实力,你认为赤霞有任何胜算吗?” 未东明心急如焚道:“不可能有!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赤霞本该下山才是——” 他倏然住口,脸色惨白,牙关紧咬:“该死!是我让她下山的。” 未东明情绪翻涌,肌肤之下顿时滚过起伏的红光,整座冰狱都随之缓慢融化,水流蔓到了崔嵬的足下,他亦浑然不觉。 骨节分明的五指瞬间扼住了未东明的咽喉,迫使他沸腾的大脑冷静下来,对方虽并未用多少力气,不过已足够威慑,崔嵬不顾烧上手的烈焰,冷冷道:“我奉劝你别想趁此机会逃跑,否则接下来等待你的绝不止是冰狱,而是性命难保。” “性命难保?真是笑死人了,崔嵬,多年不见,我竟不知你变得如此风趣幽默,说出这样的大话都面不改色。”未东明轻蔑笑道,他挥开了崔嵬的手,看着对方迅速变得焦黑的手,炎气仍在疯狂蚕食皮肉,被灵力压制住后只在表皮显露出烧伤的斑驳疤痕,他挥手吸食掉这些许炎火,若有所思道,“你还在遵守那个誓言。” 未东明对赤霞女心存爱慕,因而向来看与她青梅竹马的崔嵬处处不顺眼,可此人说一不二的品性却叫他十分钦佩,纵然此时危机万分,仍止不住想道:“我总算明白缥缈主人为何如此忌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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