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云默了一瞬,心想她的大师兄是个实在人。 持刀男子讪笑了一声,随即向薛青城递去长刀,他道:“宝刀不易得,后生,接住。” 薛青城了然地扬了扬眉,难得生出一丝兴味,他接过长刀,食指与中指并拢,沿着刀身缓缓拭去。 刀身触手冰凉,是柄好刀不错。 只是…… 薛青城的指尖停留在距离刀尖一掌处,顿了顿,随即抬眼看该向男子。 见他这副反应,围观群众不由得起了哄。 “看出什么没呀?别是猪鼻子插大蒜,装蒜呀!” “我看他就是装神弄鬼,我方才拿着那把刀,诶哟沉甸甸的,一看便知是足铁打的,货真价实,做不得假的呀!” 替人说话能拿几两钱?这托儿嘴可真欠。 贺凌云恶狠狠地看了那人一眼,威胁意十足。 那人见贺凌云这般,顿时噤了声。小姑娘长得粉白可爱,怎么眼中带刀似的,令人无端感到害怕? “刀挺好。”等了许久,薛青城方才蹦出三个字。 见师兄将长刀完好无损地还了回去,贺凌云的心中起了疑惑。 什么刀挺好,分明是看出了问题还嘴硬。 拿回长刀的男人见状,再也不敢耽搁,报了幕后便开始了正式吞刀表演。 只见男人摆好造型,起了势,将那把长刀缓缓吞入肚中,场面十分惊心动魄。 人群愈发热闹,欢呼声与惊叹声不绝于耳,如滔滔江水,一浪翻过一浪。 贺凌云便趁着这功夫扯住了薛青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师兄,你刚刚可是看出了什么?” 薛青城但笑不语,逆着人群往外走去。 贺凌云的胃口被吊了起来,艰难地紧跟其后,“师兄你等等我。” 离了人群,薛青城方道出了真相。 “那长刀分量虽足,内里却安装了精巧的机关,按下机关,剑身便会寸寸收起,缩回剑把的空腔内。” 闻言,贺凌云神情愈发恍惚,她不解道:“师兄你既然发现了蹊跷,为何不当场拆穿他?” 薛青城敛眉垂目,淡淡道:“都是靠卖艺过活的人,我拆穿他做什么?” 这话充满了人情味,从薛青城嘴里说出来多了分正气。 都说薛青城性格如顽石,此刻却全然不是这样,分明……是个善良的老实人。 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个想法,贺凌云脚下一顿,立在原地发起了愣。 “师妹?”见她落在身后,薛青城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来。 少年身形颀长,又站得挺拔,遥遥望去,萧然尘外,当真如落入凡尘的谪仙。 贺凌云不由得看呆了。 这样的人,岂会滥杀无辜? 脑中忽然发出短促的“滴滴”声,又很快被人群的嘈杂声所淹没,贺凌云一时竟毫无察觉。 她静下心来,重新看向薛青城,冲对方笑道:“来了。” * 闻漱先前受了谢巧一番言语的刺激,自以为对方是个缺乏关爱的孤僻少年,于是发起了善心,拉着他往人多的地方钻去,将贺凌云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顺带着被关怀的还有折枝小朋友。 看着三个宛如连体婴儿的队友,贺凌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贺凌云与薛青城并肩同行,二人行至街心,眼前豁然多出了一块空地。 说是空地也不太严谨,只见路中心被人隔了开来,四周用层层叠叠的竹子搭建成了高耸的花棚,十余名赤膊男子在其中忙忙碌碌,似乎正在准备些什么。 “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夜在场的各位可一饱眼福了!” 贺凌云看向声音的来处,便见一名身着锦缎、手中摇着折扇的年轻男子指着花棚笑道。 火树银花,光听名字便觉张扬,定是个吸睛的好玩意。 然而等了许久,贺凌云也没等来传说中的“一饱眼福”,耐心逐渐被消耗殆尽,便要转身离去。 此刻场中终于有了动静。贺凌云收回脚步,只见一名赤膊男子稳稳当当地抄起两根木棍,往花棚中心走去。 “铛——” 木棍迅速相击,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霎时间,木槽中灼热的铁水被高高击起,甩向四周的花棚,炸出满天星辰。 金色的铁汁如黑夜里的流星雨,绚丽夺目。 原来,这就是火树银花。 贺凌云看呆了。 一簇簇火花当空炸开,将底下的场景照得一览无余。 人群发出声声惊叹,薛青城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拽住贺凌云的胳膊,便要往后躲去。 “吱吱呀呀”的摇晃声早就被天上的铁水溅落声所掩盖,傻愣在原地的贺凌云对一旁即将倒塌的花棚浑然不觉。 “倒了倒了,快跑啊!”有人尖叫出声。 贺凌云这才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花棚高耸,砸下来的位置也十分微妙,恰好能将贺凌云笼罩其中。 所幸薛青城反应及时,对着她连拖带拽,滚作了一团。 贺凌云紧紧地抓住薛青城的后腰,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终于停了下来。 “你……” 贺凌云的呼吸有些急促,抬眼正欲开口,目光却被薛青城近在咫尺的薄唇占据。 铁水仍在下落,万千星辰在天空散发出耀眼的光,薛青城与她鼻尖相抵,呼吸几乎交融。 太近了。 近到有些危险。 贺凌云从未有一刻如眼下这般慌乱过,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只觉得胸腔处“怦怦”作响,那颗血肉组成的心脏发狂了似的胡乱跳动,几乎要从她的嗓子眼里蹦出。 璀璨夺目的火花纷纷扬扬落下,在薛青城的侧脸处勾出一道金边。 少年的眉眼本该是清冷的,像是隆冬落了雪的枝条,此刻那积雪却被灼热的火光融了,成了一汪潺潺的溪流。 黑色的、深不见底的眸子倒映出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火花落地,光明重新归于黑暗。 薛青城动作迅速地从地上爬起,顺带着向贺凌云递出手。 贺凌云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看着那只靠近自己的手,本能地牵住。 二人站在凌乱的花棚旁,不发一言,与周围东奔西走的人们截然不同,他们更像是两只锯了嘴的葫芦。 “师兄,师妹!你们没事吧?”闻漱急匆匆赶来,便看见这幅场景,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被吓傻了? “师兄,师妹?”他伸出手,在二人面前晃了晃。 贺凌云艰难地平下呼吸,目光落在那只晃动的手上,讷讷道:“我没事。” 不过是在地上滚了几圈,心跳乱些罢了,回去睡上一觉便该好了。 如此想着,贺凌云神情恍惚地冲闻漱摆摆手,自顾自往前走去,口中念念有词:“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见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闻漱彻底迷糊了,他扭过头看了眼大师兄,不解道:“师妹她怎么了?” 薛青城倒是神色如常,颇为冷静道:“应当是玩累了。” 不是,他们这才出来多久啊,这就累了?闻漱狐疑地瞥了眼薛青城,在心中腹诽道。 * 因表演“火树银花”的花棚倒塌,几人意兴阑珊地回了客栈,简单地洗漱过后便上了床。 昏黄的油灯下,薛青城却捧着书看得一脸认真。 “师兄,看什么呢?”闻漱从床帐后伸出头来,一副新奇的模样。 闻言,薛青城头也不回道:“一些功法心诀。” 见他如此好学,闻漱不由得心生敬佩,“明日便要出发去桃源了,师兄勿要累着,看完了书便早些休息吧。” “嗯。”薛青城低声应道,指尖翻动书页,闻漱远远地看去,便发觉那本厚重的书已被翻下去了大半。 优秀的人果然在哪里都勤于学习,真乃吾辈楷模。待师兄读完了,他也要借来学习一番。 如此想着,闻漱放下床帐,原地打起了座。 虽说客栈里灵气稀薄,不比赤霄峰,却也足够他用来修炼了。 师兄尚在努力,他又有何理由怠惰? 见闻漱安静下来,薛青城放于书本上的手指微顿,抬眼看向桌面如豆的火苗,这灯火不大明亮,比之铁水炸开的场景要差的远了,也没那么炙热。 薛青城伸出手,指尖在火苗尖上勾勒着,试图描摹出火焰的形状。 心中无端发紧,一口气结在胸中既上不来,也下不去,实在是恼人。 他翻着手中的清心诀,心想自己果真是上当了,这满本的“之乎者也”不足以令他静下心来。 乱、杂乱。 似乎是得了心疾。 * 贺凌云觉得她可能是疯了,要不然为何她满脑子都是方才在花棚下的画面。 她蜷缩在床上一角,焦灼地啃咬着大拇指,时不时发出一声恼人的长叹。 “都是意外……别再想了。”贺凌云如此告诫自己,随后鬼嚎了一声,抱着头在床上打起了滚。 单薄的床单不堪其扰,很快便皱成一团,贺凌云不甘心地继续滚动,一不留神便掉下了床。 “咚——”头磕碰到了地板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动。贺凌云怀中揣着枕头,躺在地上出神。 隔壁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贺凌云触电般地打了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来到桌子前,意欲将油灯吹灭,可她的气息不稳,油灯遭了风只轻晃了几下,仍亮堂着。 贺凌云蓦地止了动作。 她心虚什么? 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况且薛青城并未真的碰到她,薛青城都不慌,她慌什么? 这么催眠自己,贺凌云盯着那摇晃的火焰,扯了扯嘴角,随后用力吹去。 屋子里彻底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 梦里的贺凌云有些呼吸困难,她艰难地抬起头,便看见了一道刺破黑暗的金色星辰。 火树银花不夜天,美得摄人心魄。 然而重点不是这个,她怎么又回来了? 贺凌云在心中怒喝,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半点不得动弹。 难道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贺凌云避无可避地看着薛青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目光顺着少年纤长的睫毛往下看去,最终落在了那抹唇瓣上。 唇形优越,透着淡淡的粉,此时将落未落,悬在一寸开外。 金色的火花落下,将贺凌云的脸蛋烘得红了几分,薛青城的耳尖同样染上了几分血色,像是枝头熟透的朱果,诱人采撷。 二人的鼻尖轻轻抵触着,彼此呼吸交错,乱成一团。 梦里也能感受到如此清晰的呼吸么? 贺凌云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火花落下,四周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贺凌云静悄悄地盯着薛青城的眼睛,心跳砰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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