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要伸手去拍齐恂一把,“你觉得如何?” 齐恂没管这个弟弟举动放肆,他和气地称赞道:“此曲甚好。” “这位姑娘琵琶技艺出众……”齐恂却是冲着帘幕后边道:“太常寺主掌礼乐,本宫年幼时曾听其中一位姑姑弹过一曲琵琶,自此多年难以忘却,可那位琵琶女之后,太常寺许些年没出过如此技艺的琵琶手了,今日听了姑娘一曲,不免想起故人,由此发问,不知这位姑娘可有去太常寺的打算。” “这怎么行!”齐越立马急了,他目光来回地看了齐恂和秋筠,“这可是我家的美人,怎么能……” 齐越话中一顿,他焦急神色不改,但不驳皇兄面子的规矩他还是懂的,他懊恼地晃着头,今日出师不利,美人都要被人拐跑了。 他生气地想:定是因为今日那个小白脸触了他的霉头。 人群里看戏的孟凛立马打了喷嚏,想来今日衣服还是穿少了。 “多谢殿下抬爱。”秋筠站起来委身行礼,温言软语拉长了些许尾音,仿佛春风拂面,“小女子技艺疏浅,不敢担此虚名。” 齐越呼了口气,还好还好,美人还在。 “敢问姑娘这曲子是何名字?”齐曜年纪最小,他大概还没学会他太子哥哥如何把情绪内敛于胸,他的兴致直接落在脸上,“说来惭愧,我曲调听得不多,也不知现下京中时兴的曲子是何模样,这词倒是写得有趣。” 秋筠细声答道:“曲子名为永遇乐,小女子不敢自居原创,是从以往的曲中更改而成,至于这词……作词者是为旁人,乃是在场的一位公子所写。” “哦?”齐曜往人群中看去,他抬高声音:“是何人所写?” 这时候齐越是个明白人,今日那个小白脸不仅得了美人的便宜,还投机取巧到了自己面前。 孟凛身着青衣,缓步地从人群里走出来,有人给他送了时机,说是要给他个一举成名的机会,可孟凛不缺这点时机,出风头罢了,不妨出得更惹人注目些。 “回禀殿下,是在下所作。”孟凛拱手行礼,举止间端着斯文与公子端方的气质,略显苍白的面目添了文弱,恍若是从书海中洗涤过的模样,“今日来时不巧坏了马车,却偶遇了四殿下同这位姑娘,得了殿下恩典,才得以及时赶到三里梅林,无以为报,便给这位姑娘写了琵琶词,时机仓促未能题名,可姑娘琵琶技艺已然高超,唱词罢了,不敢喧宾夺主。” “你是……”齐恂在阵寒风里想起了雪中独立的那人,大氅边上白色的绒毛衬着他惨淡的面色,他像是雪堆成的。 齐恂道:“本宫记得你——孟凛。” “既然如此……”齐恂露出个和缓的笑,“今日梅花宴的第一篇文章,就看看孟公子的……” 齐恂正在说话,后边茶室却是哐当一声砸响,像是桌子之类的器物砸在地上,动静闹得有些大了,齐恂略微皱了眉,示意让人去看看。 场面一时尴尬了起来,孟凛这风头出得戛然而止,他却是面色不改,在这混乱中极其短暂地对上了齐越的眼神。 去看动静的小太监回来地极快,他还未出声,先是神色慌张地膝盖一弯,跪了下去,“殿,殿下……茶室……” “茶室如何?”抢先开口的却是齐越,他出口才停顿着应对目光,只干巴巴道:“不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那小太监低着头不敢回话,方扶风面色凝重地从后走上前来,“启禀殿下。” “方才茶室中倒了烛台,不巧烧着了些存放的文章。”方扶风一并跪了下去,“属下看护不力,全凭殿下责罚。” “烧着了文章?”齐曜不禁惊诧地出了声,他往太子皇兄看去,只见齐恂也神色凝重。 梅花宴的文章尚没品评之前,都是放于茶室中,其中为防出什么岔子,连护卫的人都不许入内,但其中烛台倒了,烧了文章,在场的文人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这是大过。 场下的文人纷纷坐不住了,虽说呈上的文章大多都是誊写的,但有人为此来一趟挑灯写了几个大夜,就这一句话,文章烧了?嬿陕亭 猜测纷纭,闹得有些像起哄,场上都喧闹了起来。 嘈杂中孟凛神色微敛,他朝齐越的方向扫了一眼,齐越对这场景只漠然地打了个哈欠,嘴角竟还有些上扬的迹象。 今日得罪齐越这一事是跑不脱了,可他要找孟凛的麻烦,何必要在这种场合,孟凛知道齐越昏聩,倒是没有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一锅端的损人法子。 台上的皇子都没发话,那太学的先生却是摸了把胡子,数落一般道:“治心之道方才讲过——”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1]……”他摇了摇头,“撰文者心浮气躁,又怎能做好学问,诸君稍安。” 即便心中不满,场下这才静了下来。 齐恂暂时没追究其中过错,他站起身来,面朝台下道:“撰文者劳心劳力,纸笔之上均为心血所得,损毁的惋惜之情本宫自然感怀于心,但诸位来此既为学问,本宫也不忍就此失了时机。” “故此,今日梅花宴上,便新换种法子吧。方大人——”齐恂朝方扶风招了手,示意他起来,“去取笔墨过来。” “皇兄的意思是……”齐曜也一道站起,“现场作文?” 齐恂缓慢走了两步,“古有七步成诗,今日清寒台上一展文采,也未尝不可。” “孟公子。”齐恂还没忘记方才的话,他立于台上,几乎是俯视着台下的孟凛,“你可愿一试?” 孟凛走到这一步,他自然不能退,“殿下大恩在前,自然愿意一试。” 齐越看着孟凛走上台来,捏着茶杯的手都给新倒的烫伤了,他砰然一声搁在桌上,“二哥。”齐越一脸兴致全无的模样,“这宴会实在没意思,我可就……” “慢着。”齐恂回首时脸色一沉,眸中冷得齐越再不敢说下去,他凝视着齐越好生坐正了些,才又是那幅和缓的模样:“四弟年年不来梅花宴,初次来此,怎可半途而废。” 齐恂往回走时经过了齐越身边,那轻声的话语传进了齐越的耳朵,“今日散场跟我回一趟东宫。” 齐越手间轻颤,他脸色有些惨淡,一时蔫儿似地坐在椅上不说话了。 台上立刻置了桌子上来,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孟凛从容不迫地站在清寒台上,面前的场景恍如当初,枝头的梅花还打了许多骨朵,并非开到全盛的时候,从前的这一天,孟凛也是站在此处,写下了他锋芒初露的那一首《京华赋》。 孟凛执笔沾了墨,并未多想,便潇洒地往纸上落了笔。 笔上锋芒行云流水,秋筠这时又弹起了琵琶,盖住笔墨之声,这首曲子曲调起得极高,若比高山流水,便是百尺的飞流冲击而下,其声哗然地溅起千层波涛。 从前的辞赋孟凛几乎倒背如流,他拿着笔杆下笔流畅,却不禁想起了幼时那些读书的场景—— 世间才子是有天赋异禀之人,但更多的还是不舍昼夜的勤奋所致。 孟凛幼时在王府时并不受父亲青睐,他不过是个庶子,能同那些嫡出的兄弟一同进了学堂已是不易,哪里容得他再贪玩享乐。 那时孟凛一直在想,是不是他书读得不够多,文章写得不够好,父亲才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夜深时分母亲掌着灯来喊他入眠,小小的孟凛已然学会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夙兴夜寐,那时的他被学堂的先生一点点教导过礼仪,他将书摆得端正,站起来给母亲周到地行了礼,才对她道:“夜色已深,让母亲挂念实属孩儿过错,但明日先生要教的书孩儿并未看完,还望母亲准许再多学习一刻。” 为了让那个毫无真心的父亲多看他一眼,孟凛几乎是在幼时的岁月里耗尽了所有心力,他不顾一切的脱颖而出,他把母亲教他的藏锋抛于脑后,为了父亲的一句夸赞他逼自己握起书卷、拿起刀剑,可他倾尽所有的努力,却只换来了王府其他兄弟姐妹的嫉羡与针对。 早春的寒江刺骨冰凉,孟凛被兄弟姐妹悄悄推了下去,卷在旋涡里,他喊不出声音,也挣脱不了四面八方的黑暗,在那短暂的黑暗与恐惧里,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努力其实什么也换不来,他的剑只会成为刀刃向内的暗剑,他的笔也写不完这世间的七窍玲珑。颜杉廷 好在有一只手把他从寒江里拉了起来。 此后绝处逢生的孟凛再不是从前的孟凛了,他十几年来不见好的病根由此而生,他对父亲的那点希望掐灭得青烟都不剩,他终日将自己埋在书卷里,慢慢就成了那幅喜怒内敛于胸、锋芒深掩于怀的模样。 而孟凛的学问,大多也都是那时候积攒下来的。 作话: 注:[1]:“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出自苏洵《心术》 感谢观阅~ 今天涨了好多收藏哇,可这又让我觉得有些羞愧了,即便我很喜欢笔下的角色,但是我依然很遗憾自己缺乏足够的笔力给他们最好的故事,写作的能力和水平都还有很多缺点和瑕疵。 但是十分感谢看我文章的小可爱们,哪怕我的文字能让你们在百无聊赖之时打发丁点时间,我也觉得荣幸之至
第38章 马车 梅花林里盛景迷人,一辆马车缓缓驶到了梅林前。 林归驱着马车,冲马车里道:“小将军,三里梅林已经到了。” 白烬把事情千叮万嘱地交给了楼远,这才赶了过来,他想:同从前一样,孟凛还是来了梅花宴。 守卫不敢拦着白烬进去,白小将军和林归隔着花树,远远望见了台上的孟凛——他洋洋洒洒写完了文章,高台之上念着其上所写的辞赋: “……宋土之都也,成先王之桑梓,列圣之遗尘……枌橑复结,栾栌叠施。丹梁虹申以并亘,朱桷森布而支离。绮井列疏以悬蒂,华莲重葩而倒披[1]……” “……斯高楼之鸣鸾,鞗革之烈光,未知祀纪,天禄有终……” “……” 孟凛的声音清亮,正补了些他的中气不足,他挺直了脊骨,病弱的面容之下,竟也是风骨俱存。 林归听得有些惊诧,“孟公子竟然……这么厉害吗?” 这些日子同孟凛一道住在府里,但凡是白小将军在的时候,孟凛总是喜笑颜开地开着玩笑,这让林归怎么也没看出他的过人之处来。盐膳停 “是啊。”白烬只平常地回了一句。 但白小公子看着孟凛出尽风头,心中竟聚积起了怪异的难过,孟凛这幅模样同上一世入京之后如出一辙,与在祁阳不同,京城里孟凛待人时大多都是颇有礼节的,他读过的学问都化作浸润的书卷气,让人好感频生,可在白烬这里,反倒是平白地生了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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