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白是罪臣之子,皇宫大内他没资格乘坐软轿步辇, 曹吉祥竟也不上轿,陪着他一同往皇帝寝殿走去。 这一路夹道深长, 两侧宫墙高耸入云,连日头也只剩下一线光。 温玉白实在是不明所以,仗着曹吉祥格外照顾,索性抢前一步, 绕到了他面前, 插烛似的拜了下去。 “曹大人,我知道此去艰险。各中原由,请您一定告诉我。死我也要做个明白鬼!” 曹吉祥停下脚步, 左右看了看,那些内宦们都蹑足退开,他幽幽说:“温公子是个明白人。咱家把事情经过和你说明白了,你莫要怪我。” 能在大内禁宫伺候主子们伺候得平步青云,曹吉祥是个顶聪明的人。他既知道宋洛臻对温玉白的看重, 便不希望带着温玉白侍寝的自己, 有朝一日被上了登云梯的宋洛臻记恨。 事情要从原主说起, 邱津安爱好美人, 喜绘美人图。他给温玉白亲手绘制的美人照影图, 虽不曾流传出去,却在亲朋好友之间传阅。一时珍重芳姿不喜出门的温玉白声名远扬,那动人的眉目成了多少京城男子心头萦绕的幻梦。 这幅美人图名声越盛,求画的人便越多。终于被人偷走,竟辗转送到了端王府里。 “听说端王爷得了画儿怫然不悦,说名门闺秀的影图怎能随意窥视,便命人送回给了安国公府上。这画儿却兜兜转转,回到了安国公的手里。” 安国公便是邱津安的父亲,虽上了岁数,但身体康健,总还有三四十年好活。 温玉白点点头,继续往下听,谁知越听越心惊。 安国公虽觉得温玉白和邱津安这桩亲事门当户对,却并不喜欢邱津安为温玉白神魂颠倒、玩物丧志的德行。他扣下画卷没还给儿子邱津安,只想等候时机,好好的教训邱津安一番,令他哪怕成亲后,也不可沉溺于画眉之乐。 只是安国公同时还承担着帮圣上择选美人入宫的差事,他书房原堆集了百十卷名门淑女小哥儿的影图。一个阴错阳差,他竟将温玉白的小像也掺了进去,送进宫里。 曹吉祥说到这里,觑了温玉白一眼,补充说:“安国公和温相虽然是未来亲家,但朝堂上多有不和,毕竟牙齿也有磕着舌头的时候……” 温玉白心下雪亮,父亲出事前后安国公府离奇古怪的反应穿成了一线。 皇帝被影图上的美色所惑,安国公看在眼里,哪儿敢让邱津安把温玉白娶回家去。哪怕按照本朝律法,出嫁的小哥儿可不受娘家犯事儿的牵连,公卿世家一旦出事,顺水推舟帮家眷脱身是常事。 温相遭难,说不定安国公背后没少出黑手。 一时间温玉白百感交集,倒庆幸原主早早去了。他真心爱慕邱津安,又要夹在灭家仇恨中,活着只怕比死了还难过。 曹吉祥并没着急把温玉白送到皇帝寝宫,一行人到了一处宫苑,有宫女候着,不由分说将温玉白簇拥进去。 温玉白被赤条条的剥了个干净,按进池水里濯洗一新,他心里泛苦,只觉自己像是案上的肉,被人料理干净了就要送给皇帝享用。可他心有所属,绝不愿意伺候皇帝。 宫女们哪儿知道温玉白的苦楚,她们都把侍寝当成天大的恩赐,若侍寝后能得一儿半女,这辈子便做人上人。因此温玉白皱着眉,宫女们帮他梳发、绞面、面上涂脂抹粉、又有两个宫女捧着他的手,给他指甲上染凤仙花汁。 小哥儿当习惯了,被宫女们这样伺候着,温玉白也没再觉得膈应,只是涂指甲油实在是…… 无奈的看着凤仙花汁,温玉白双眸一亮,顿时想出了解决的法子。 又过了三刻,他在宫女的陪伴下,走进了深宫内院。 皇帝对他是真不见外,竟让他直走到了龙床边上。温玉白满身都是虚汗,脖子胸口一片刺挠难受,说不清是痛是痒。 隔着两三层的帘幕,皇帝似靠在迎枕上,一边的金篆纹香炉散着袅袅的香,这香气十分熟悉,让温玉白想起了镇北营。 “抬起头来。” 温玉白总觉得宋洛臻脸色过白,像带着三分病容。但他声音醇厚,比之圣上的声音要健康得多。 伸头缩头总要一刀,温玉白一咬牙,徐徐抬起头,和皇帝面面相觑。 皇帝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相貌和宋洛臻竟有五分相似,只是他的五官轮廓更加秀美,线条柔和,像是画家画得久了,笔锋难免无力。 皇帝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咳嗽说:“果然国色天香。” 他示意温玉白过来,温玉白若是不自己送上门去,便逾希是抗旨不遵。 他抿紧唇,步步生莲走到床边,手按在高高的领扣上。 “请圣上恕罪。” 皇帝盯着他蜜桃似娇嫩的脸蛋,魂为之夺,笑着说:“你何罪之有?” 若他担心的是罪臣之子身份,皇帝忙安抚道:“今日之后,我赦你无罪,给你封号,你今后再不必受颠沛流离之苦。” 温玉白垂下脸,一滴泪水划过下巴,皇帝以为是感动,其实他是愤怒。怒在皇权至上的地方,皇帝一句话可翻云覆雨。 “请圣上恕罪。” 皇帝白而纤长的手已经覆在温玉白的手上,扣着他的手去解领扣,那宝石领扣一颗颗的打开,露出他同样白而纤长的脖颈和一片锁骨。 照着寝殿里朦胧的灯光,皇帝陡然抽了一口冷气。 那白如牛乳的大片雪肌上,竟纵横交错浮起许多肿胀的红痕,因他皮肤娇嫩,那惨状更是触目惊心。 “曹吉祥竟敢对你用刑!?”皇帝震怒了。 温玉白一手反掩着领口,垂泪说:“圣上,曹大人并没有动我一根汗毛。是草民无福伺候陛下,身上脸上不知怎么的,又痒又肿,难受极了。” 一面说,他一面抚着脸颊,皇帝定睛看去,那覆着薄薄脂粉的脸上,竟也有许多红肿。 其实温玉白不过想起了富阳县主曾过敏长风团,他知道原身对凤仙花汁过敏,索性在手里藏了一些,趁着无人注意往身上乱摸。 皇帝盼着这一日许久,直到太皇太后病了,才敢让温玉白入宫。却没想到美人身上脸上一片狼藉,看得他兴味全无。 温玉白扭身跪在地上垂泪,皇帝眼巴巴看着他无奈,进退两难时,却有内宦过来禀报。 “陛下,端王求见。” 皇帝原将寝袍半解,如今又匆匆合上,端王宋洛臻行礼后,他带着一点疑惑的笑意,让人往前头来。 两人差不多年纪,宋洛臻小时候是常入宫的。 太皇太后似是想彻底掌控住废帝的后人,宋洛臻读书识字的进度都要一一过目。 他们是堂兄弟,中间夹着九五之尊的宝座,关系不尴不尬,十分微妙,隐隐透着血腥气。 端王鲜少深夜求见,皇帝好奇他的目的,只是端王却车轱辘话绕来绕去,只是说一路往来西南郡的风土人情,又说带了许多珍贵的药材献给皇帝。 两人其实心知肚明,端王送的食物药材,皇帝是绝对不会动的。但皇帝仍旧微笑着说有心。 宋洛臻一面絮絮的说话,刻意将声音放得平淡,一面侧目看龙床旁的屏风。 雕工精致的檀木屏风,云母闪着柔润的光,那镂空的缝隙后面,似侧身立着素衣的人。 皇帝的身子本就虚弱,多说几句便乏力得靠回了迎枕上,宋洛臻千算万算,确实没料到皇帝对温玉白竟有这种心思,一时心口竟像是厚冰被重重击穿了个窟窿,痛彻心扉。 他修长的手从缝隙穿了过去,旋即被软而温热的小手攥住。 那手心熟悉的纹路,像是烙在他心上一般,宋洛臻微阖双眼,抑制住一点水意。 温玉白没想到他竟这样大胆,但他探进来的这只手,却像带着魔咒,他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宋洛臻的手,而对方则和他十指相扣,他情不自禁垂下头,用唇去碰宋洛臻屈起的手指。 宋洛臻看着皇帝落下的眼帘,脊背却窜上了闪电般的悸动。 无数湮灭了的豪情壮志,一时通通涌上心头。 他再也不会退让。 当温玉白眷恋地握着他的手,在他掌心划下一笔一划,宋洛臻在心里勾勒出字迹。 心悦你。 他回之两个字,信我。 温玉白只能是他的。 一 重新回到诏狱,温玉白呆坐在床边,抬起自己的手。 他眷恋地将手贴在自己脸畔,男人微凉清淡的气息,似仍萦绕在上面。 莫洁庵罕见地没吭声,也没刺挠他。 老人家看多了事,隐隐猜到温玉白是去侍寝,甚至愿意他已经让皇上得了趣儿。 伴君如伴虎,他这样乐观开朗的孩子留在病恹恹的皇帝身边,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 莫洁庵替他愁得慌。 用过午饭没多久,曹吉祥又来了。 见他仍旧脸色不好看,温玉白反倒笑了,“您这阵子来的勤。” 他仿佛心无城府的笑着,将两只胳膊伸出去:“可我身上皮肉还没好,您是白来一趟了。” 曹吉祥却摇头,说:“不碍事,皇上有旨意,先让温公子入宫,给您上封号,等您身上大好了再侍寝不迟。” 温玉白一怔,顿时冷汗涔涔,曹吉祥又说:“圣上要封温公子为三品的贵嫔,咱家给公子道喜了。” 他虽想做官,还想做大官,可绝非想要内命嫔妃的品阶。 这可不行!
第77章 其实皇帝是一番好意, 他虽从未踏足诏狱,也知道满朝大臣没有不害怕那里的。想来住的不会太舒服。 他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温玉白的身影, 苍白憔悴的绝色美人,脖颈胸口大片大片的红痕, 像是一品抓破美人面的白山茶, 美得楚楚动人。等到他侍寝时,金针刺破桃花蕊, 不知又是何等风情。 温玉白被皇帝安置在临近他寝宫的偏殿。这里一向不安置宫妃,只让侍寝的妃嫔们暂时歇息, 谁料却住进来一个身份未定的小哥儿,皇帝还命御医给他看诊,顿时在后宫掀起千层浪。 温玉白自然不喜欢这种另眼相待,但皇恩浩荡, 他也没有办法。 他根本不想为妃, 且不说他并不喜欢皇帝——那人再像宋洛臻,也并不是他!不管给妃嫔们多高的品阶,说到底不过是皇家小妾。 御医给他诊脉, 他自然不愿配合,牙尖嘴利的和御医拌嘴,把头发花白的老御医气的吹胡子瞪眼,又不好说重话。 打仗似的给温玉白诊完脉、开完方子,御医刚想回太医院, 却又被小内宦叫住, 只能无奈的和皇帝汇报诊治情况。 还顺便打了小报告, 暗示温玉白性子不像表面温顺, 其实倔强粗野, 不堪大用。 “太皇太后娘娘恐怕未必愿意见到御前有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小哥儿。” 皇帝略咳嗽一声,却笑了起来:“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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