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白玉吧,父母双亡,本是上佳人选。但他长得过分白净秀丽,胳膊腿细的像鹭鸶,身量也不高,体力活儿干的也十分一般,重一点的药箱子他完全推不动,还得自己出马。 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但时间长了,许长生的心思又慢慢松动些。 白玉眼睛里有活儿,不躲懒,不耍小聪明,还很尊重自己。 或许,应该给这小年轻一个机会? 许长生存了考验温玉白的心思,路上花样百出,温玉白跑前跑后的忙活,却半点怨言也没有。 在许长生的指点下,温玉白勾着腰,在山上采了一大篓子下雨天才有的地木耳和折耳根,见他越走越远,许长生索性找个避雨的地儿歇会儿。 刚擦着火、还没点着旱烟袋,许长生陡然听见温玉白的叫声。 “咋了?”他慌忙跑过去,“踩着蛇了?别招惹蛇大仙,你快躲开些!” 半晌,温玉白才冒出脑袋,怪不好意思的,“没事,许老板,我就是看见个好东西!” 殷朝人的调味料里没有辣椒,温玉白本以为是殷朝不产辣椒,却没曾想这林间竟长了一片野山椒。 许长生定睛一看,温玉白扯着一根紫黑色的树枝,尖叶丛生,下头藏着一串串鲜红的小果子。 “哎,你摘这玩意做什么?”许长生纳闷,“这算啥好东西,狗都不吃!” 许长生撇嘴,他可没冤枉这玩意,狗要是不小心啃到这种野果子,都要摇晃着狗脑袋,往外噗噗吐口水,许长生读过的药材书籍里没提过这种野果子,想来有毒。 温玉白嫣然一笑,“许老板,这个东西好吃着呢!” 许长生不信,“这个不能吃,会吃死人的!” 温玉白还是采了许多野山椒,甚至挖了两株带根的回去养,许长生叹气,白玉这小子别的都好,就是倔强如驴,女儿跟了他,说不定要受气。 温玉白不知道许长生百转千回的心思,高高兴兴地和许老板回了药铺。 春鹊帮自个儿老爹摘了蓑衣,嗔怪:“你们大雨天巴巴的出去,就采了一堆折耳根?这东西味道怪的很,我很不爱吃。” 温承允下学回来,也皱起小脸,“不好吃,像馊了的鱼鳞!” 折耳根是春琳城的特产,可入药也可做食材,性寒凉,可解毒清热,润肺去湿,奈何味道十分离奇,本地人也有不少吃不惯的。 温玉白说:“你们不爱吃折耳根是做法不对,今儿个我给你们下厨做道火锅,你们保准爱吃。” 春鹊拍掌说:“那今日你要受累了,我有点等不及呢!” 左右无顾客上门,温玉白提早关了平安药铺的大门,去灶台上忙活起来。 这里原就流行吃火锅,因此红泥小火炉、铜锅子都是现成的,不过本地流行的吃法,是将猪骨熬汤做底,沸腾后下各色肉片和豆腐皮,烫熟了直接捞出来吃,讲究的是食材的鲜嫩可口,原汁原味。 而温玉白用野山椒做的锅底,则是正宗的川味吃法。 他利落地将辣椒洗净剁碎,放在铁锅里烘干,又起了一锅,将花生米和芝麻炒得喷香,再用锅铲碾碎,一口气倒了清涟涟的热油进去,又把干辣椒扔进去,抽了些柴后调到小火,盖上锅盖子闷熬。 春鹊从没闻过这么香又这么刺激的味道,她忍不住闻一口,接着热泪盈眶,鼻尖都红了。 温玉白见她表情滑稽,忍笑把她赶出去,“往日都是你做饭,今日你好好歇着,等着好吃的!” 待温玉白将底料炒好,连着铜锅端出去,春鹊和许长生见他一双素手端着铜盆,盆子里竟是红艳艳的一锅汤! 温玉白点起炭火后,那红汤如怒浪翻滚,接着,他又将切好的羊肉片涮进去,雪白鲜红,煞是好看。 许长生呛得连打俩喷嚏,他一边咳嗽一边说:“这……真能吃?”看着也太像毒药了吧? 温玉白闻着火锅的香气食指大动,他上学时曾打工攒钱,一个暑假都泡在天府之都吃吃吃,那真是个机场都飘着火锅味的好地方。 川式火锅、冷串、热串、钵钵鸡、甜水面、浇头丰富的酸辣口豆花、一入夜便热闹非凡的鬼市美食、跷脚牛肉、甜皮鸭…… 回家后大半年,他都觉得血液里流淌着花椒和小米辣呢。 温玉白把洗得白生生的折耳根根茎扎成一捆一捆的放进火锅里煮,又把四人份的味碟调好,都是传统的川味味碟,白糖、生蒜泥、姜末、陈醋,再淋上一勺热热的红油,撒上花生碎,撒上香菜和葱花,那香气别提多开胃了。 温玉白捞起一块羊肉,笑问大伙儿:“吃么?” 春鹊面露难色,温承允小脸皱成一团,许长生一口回绝:“不吃。” 平时没啥存在感的护院狗子大黄一直绕在桌边摇尾巴,谁料风向一变,那香辣呛鼻的火锅味直扑向狗子,大黄“呜嗷”两声,仓皇逃跑。 许长生暗叹,当真狗都不理。 温玉白明白,要让从没尝试过辣味的人迈出第一步,肯定要费些周折,他也不劝,自己坐下,夹起一筷子羊肉放进味碟,浸透了蘸料的羊肉色泽诱人,他吃得津津有味。 温玉白是真有点当吃播的天分,他吃东西的感染力是真强,眉眼都透着吃到美食的满足感,整个人浑似坐在蟠桃宴上,正吃着龙肝凤胆。 “这……真的能吃么?”春鹊蠢蠢欲动,温玉白冲她莞尔一笑,“微微有些辛味,初时唇舌发麻刺痛,但越吃越有味,根本停不下来,你要不要试试?” “春鹊!”见女儿端起味碟,温玉白给她夹了一块牛肉、一捆煮烂的折耳根,许长生出声阻止,“不能吃!” “你先试试折耳根。”火锅里烂熟的折耳根去掉了原味,且并不易进辣味,是很好的缓冲。 春鹊不顾老父亲泣血阻拦,在温玉白鼓励的目光下,一闭眼一咬牙,吃了一大口折耳根。 许长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春鹊有一点不妥,温玉白怕是要血溅五步了。 春鹊腮帮子鼓鼓的,她初时不敢咽下去,只敢跟小松鼠似的存在脸颊里,但吃着吃着,却嚼出了味来。 没了让人窒息的腐鱼腥气,这折耳根粉嫩嫩的,微辣在舌尖上弹跳,春鹊大着胆子吞下去,那辣气顺着喉咙化为了一股暖意,她浑身上下都热烘烘的,雨雾萦绕的湿气一扫而空。 “好吃!” 温玉白问弟弟:“想尝尝?”小家伙吞吞口水,点点头。 他刚才准备味碟时,已经将面上一层最辣的油拂去,又给温承允多加了一小勺香醋压辣,这才将煮好的牛、羊肉,豆腐丸子添他碗里。 温承允初时吃得“呲呲”的,可没一会儿,他已经吃出趣味来,小脸红如渗了层胭脂水。 “好……好次,我还要次。”都麻成大舌头了,温承允还不舍得放下碗。 到最后许老板没能坚持住,终于加入了战局。 温玉白知道他们都是头一回吃辣椒,沏了一大壶桂花蜂蜜茶,又用冷冷的井水湃凉,许老板痛喝三大杯,还要埋头苦吃。 “肉怎么没了?你们等等,我去张屠户家再割二斤来!” 温玉白忙说:“老板,你常说适可而止,多少病都是从不懂节制衍发出来的,今天咱们就吃到这儿吧,改日我再做给大伙儿吃!” 温玉白最近赚了不少钱,本想着开一家店铺,总不能一直当药铺伙计,但一时没想好要开什么店铺,如今有了野山椒,他当下决定开一家川菜馆! 翌日,温玉白早早出门,将剩下的野山椒全连根挖出来,移到了平安药铺的院子里。 闲暇时,温玉白满春琳城的转悠,想找个合适的铺面。 铺面要临街、往来方便。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温玉白不想开店开得门前冷落车马稀,要开就开个旺铺。
第7章 这日,许长生和温玉白在平安药铺里头一起清理药材,把储存过久、药效减半的挑出来,正在忙活,就见贾父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白小哥,有个喜事告诉你!” 贾家的隐香铺开了不久便顾客盈门,他家卖的雪浪纸比胡善堂便宜,质量还更好,不少文士来了又来,迅速成了常客。 他们夸赞老板的纸张用料上乘,乘墨极佳,老板还肯降价销售,真是善心人,贾老板听得脸红,直说降价出售雪浪纸,是白小哥的意思。 只因温玉白觉得,承载知识和文化的纸张,哪怕贵也要贵的有度。 有个文士听贾老板提及温玉白寻铺面的事儿,便主动要把家中闲置的铺面低价租给他。 事不宜迟,苏玉白和许长生告假后便匆匆离去。 看着少年人灵动的身影越走越远,许长生叹气。 春鹊掀起帘子过来,追问:“爹,白玉真出去了?他真要自己开店、自立门户吗?” “看这样子八九不离十。”许长生又叹气,“这孩子一肚子学问和主意,咱们平安药铺,怕是留不住他咯。” 眼看准女婿长翅膀要飞了,许长生急的很,“你和他……八字有一撇没?” 春鹊沮丧摇头,“没呢,他像是……根本没往这处想。” 温玉白确实是完全没往这处想,他虽活了两辈子,但上辈子宅出精髓,毫无实战经验,在网上对着男神激情洋溢,线下淡泊寡欲,浑似出家人。 这辈子他根本没机会开窍,只把春鹊当妹妹处,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小哥儿。 文士预备租给温玉白的铺面出乎意料的好。 位置处在春琳城的交通要道上,春琳城作为边陲小城,天气好转的春夏季,会有一些出关入关的旅客经过,他们若在春琳城落脚稍事休憩,一定能看见这处两进院落。 而这铺子的内部是个二进四合院,二门把内外分开,里头幽静,适合生活,外头临街,稍微收拾收拾便可开张营业。 温玉白曾打听过,类似的铺面,一个月的租金少说也要六七两银子,谁知文士却只收他三两。 见他一脸震惊,文士补充道:“你若手头紧,这租金可以慢慢支付。” 温玉白满脸意外,“太便宜了,远低于行价,您是否了解过如今的行价?” 文士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就冲白小哥你这句话,一个月二两银子就行!” “不是。”这回换温玉白懵了,他连连说:“这可不行,这可不行,至少五两银子一个月,不然你也太吃亏了。” 文士笑得前仰后合,拊掌说:“一两!” 温玉白两辈子没见过这么还价的,俩人最后好说歹说,以二两半成交,温玉白一次性付了十五两银子,拿了钥匙离开。 温玉白走了之后,这位文士才笑呵呵的掉转头朝里走,他过了垂花门和月洞门,又走过一条江南风格的通幽小径,有小僮打起两重珠帘,文士见身份尊贵的青年友人从兵书长卷抬起头,如墨绘的眉眼透着些许疏离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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