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裂隙越开越大,魔族士兵在无妄的号召下重返天外,放弃本次进攻,等待下次降临。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赢了。 姜翎怔愣地看着这一幕,感受到泪水滑落脸颊,不知源于她自己还是飞瑶。 一声深沉的叹息在耳畔响起,沧桑沉郁,仿佛远古时代的遗留。 下一刻,逼真的幻境,就这样寸寸化作碎片,从他们眼前飞走。 周围变得漆黑一片,像是隔绝了时空的禁地。 姜翎还没从冲击中缓过神,就像陷入深深的眩晕中。 错乱的记忆涌上脑袋,从破碎的只言片语中,她明白这是飞瑶的记忆。 她看到一个破旧的村庄,在某个暗沉的黑夜被火光吞噬,血水与焰火纠缠,浓烟滚滚淹没一切。 遍地横尸里,她是唯一一个活人,瑟瑟发抖躲在石墙后。 脚步声一下一下响起,她抖得更加厉害,将头紧紧埋在膝盖里。 很快地,脚步声停了,她抬起脏兮兮的脸蛋,小心翼翼地睁大眼睛。 然后,她见到了此生都难忘却的一幕。 黑袍的青年自火光中走来,居高临下垂眸而视,俊美的面庞在金黄的光晕中仿若神迹。 这里的一切都如此肮脏,唯有他,一尘不染,美好得像是错觉。 “伤害你的人都死了,现在,你可以去想去的地方。” 他的嗓音低沉冷冽,像山间幽泉,又像醇厚清酒。 而她怔怔地不敢眨眼,生怕他是转瞬即逝的错觉。 男人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望着她,深邃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 于是她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起身,衣裳脏破,满脸灰尘。 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惊人,迸发出不屈的光芒。 “你能带我走吗?”她问。 男人微微地笑了,朝她伸出瘦削冷白的手掌。 “正有此意。” 画面戛然而止,姜翎的意识逐渐回笼。 她知道,那个救了飞瑶的人就是褚冬。 彼时,他还不是权倾一时的教主,就连容貌也是极其年轻的模样,轮廓尚带柔和,眸光也没有那么深沉。 眼前的画面开始波动,她聚精会神,陷入下次的记忆碎片。 这次的她出现在一间宫殿里,金砖铺地,红木的柱子雕刻龙纹。 这是曾经的烛龙教,初具规模,却远不及后来的辉煌。 身着紫袍的老人头发半白,双膝跪地,义正言辞地宏声道:“教主,神鼎闪现红光,此乃不详之兆!这是真龙的警示,这个女孩,早晚会您带来灾难!” 她躲在褚冬身后,默默聆听他的斥责,失落地垂下头,以为自己又会被遗弃。 然而,褚冬仅仅只是摩挲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说:“祭司,你吓到我的圣女了。” 祭司的表情僵住,不敢置信地拔高音调:“圣女?” 飞瑶也愣住,抬眼去瞧褚冬的神色,想判断他是否在开玩笑。 褚冬随手拍了拍她的头,淡笑着说:“是啊,这女孩有至纯至净的仙品水灵根,当圣女不是正合适?” 祭司悲痛地大喊:“教主,此女留不得啊!” “留不留得,自然是我说了算。”褚冬冷漠的嗓音不容置喙,“烛龙教,不需要质疑她的人存在,明白吗?” 祭司终于屈服,一脸灰败地低头:“谨遵教主之命。” 等他走后,飞瑶便仰起头,好奇地询问:“当圣女……需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褚冬说,“你只要接受供奉就好。” 她懵懂地点头,心里是止不住的高兴。 画面又一闪,这次的飞瑶站在镜子前,姜翎清晰地看到一名漂亮的少女,稚嫩活泼,生机勃勃。 她悄悄地溜出门,钻到褚冬的宫殿,安静地伏在桌上看他处理公务。 他们好像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很久之后,褚冬放下笔,她才突然开口:“教主有见过真龙吗?” 得到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世上没有这种东西。” 她愣住,褚冬偏过头,平淡地说:“烛龙教的所有教义,别人可以相信,但你不需要。” “清醒,坚定,乃至于冷漠,这就是你作为圣女的责任。” 她沉默良久,似懂非懂地点头:“是。” “还有。”褚冬不易察觉地勾起唇角,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没人的时候,可以叫我的名字。” “我叫褚冬。” 她笑了,说:“好,褚冬。” 画面再度消失,可这一次,姜翎只觉心脏抽搐着疼痛起来。 好像心底有个人在喊:不要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就切换到另一幅景象。 这次的飞瑶完全换了个模样,镜子前的她美丽优雅,一举一动都雍容华贵,那双清澈的眼眸,却再也看不出半分情感。 她平静地转身,独自走到褚冬所在的宫殿,然后垂着头,没有起伏地汇报完烛龙教的情况。 这时的褚冬也已和后来的模样别无二致,冷峻深沉,是真正的帝王之姿。 但此刻的他还会露出微笑。 在飞瑶说完后,他便微笑着询问:“新送的茶味道不错,要来尝尝吗?” 飞瑶蓦地抬首,眼里的惊喜完全掩饰不住,流露出雀跃的表情。 “好啊。” 她坐到窗边,手捧茶杯,眼睛望着外界的景色。 在这昏暗的大殿里,难得有这么温馨宁静的时光。 茶水很快喝完,她放下茶杯,向褚冬道别。 临走之前,她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如果这世上没有真龙,那神呢?神会存在吗?” 后一句话却像喃喃自语:“神……会懂得什么是情爱吗。” 褚冬静静地看她,语气依旧平淡:“我不知道。” 飞瑶恍然惊醒:“是我胡言乱语了。” 她匆匆离去,回到宫殿,站在镜前竭力平复心跳。 于是镜子里圣女的脸,又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清醒,坚定,乃至于冷漠。 不要痴心妄想,飞瑶。 你穷尽一生,都只能做无欲无求的圣女。 画面像水纹般散开。 最后的场景,是魔族来袭,褚冬即将出战。 她站在空旷大殿的一角,沉默地听着祭司苦口婆心的劝说。 “教主,他们太强了,只有献祭圣女的血脉和灵根,开启九转乾坤阵,才能勉强抵挡到援军到来啊!” 而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教主动怒。 他猛然回首,黑沉的双眸冷如寒冰,锵地一声拔剑抵到祭司颈侧。 “谁敢用圣女献祭,我就让他血洒当场!” 扑通一下,祭司滑跪在地,战栗不已。 褚冬缓缓地收回剑,朝着殿外走去,高大的身影映照着天边红光,孤寂而寥落。 在出门的一刻,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我会回来找你,不准死。” 飞瑶深深地凝望他的背影,藏起悲伤,漾开笑意。 “那就祝教主,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 眨眼间,褚冬的影子就消散不见。 飞瑶转过头,一步一步走到祭司面前,维持着笑容迎上他不甘愤恨的目光。 “我同意。”她轻声说。 大祭司霍然起身,震惊地看着她。 “飞瑶——” 她一字一顿说得清晰,脸上的神情竟与褚冬有几分相似。 “愿以身入阵,永世不得轮回。” 回忆到此为止。 错乱的记忆如潮水般退去,姜翎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正处在黑不见底的空间中,只有幽微的光亮在前方闪动。 “怎么样了?” 清冷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有温凉的手掌托住她的胳膊,她知道这是莫齐轩。 “我看到了飞瑶的回忆。”她低声说。 也直到这时,她才完全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说,“而且为什么你作为褚冬,也可以成为阵引?” 莫齐轩淡淡地笑了,说:“我只是突然明白,褚冬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因为在最后一刻他发现,能当祭品的,并不只有飞瑶一人。” “大祭司骗了他。” “九转乾坤阵不需要任何特殊的血脉和灵根,甚至普天之下的百姓,都能成为祭品的一员。他们之所以选中飞瑶,只是因为她强大,纯净,受信仰之力,能把乾坤阵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姜翎蓦然醒悟,喃喃地说:“所以按照这个标准,最该被献祭的,是褚冬自己才对。” 莫齐轩颔首:“当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不甘与悔恨也就油然而生。” “让飞瑶活下来——这就是他的执念。” 不为苍生,不为九州,仅仅只是,为了飞瑶。 这就是他在此困守千年的秘密。 姜翎仍然不解:“为什么?” 莫齐轩说:“因为他爱飞瑶。” “怎么可能……”姜翎摇头,无法相信。 “正如你一样,我也能感受得到。”莫齐轩说,“我在他的回忆里,看到了很多和飞瑶有关的场景……那种注视和情感,除了爱,没有其他任何解释。”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其实,那个关于不逢春的故事,你并没有讲完。” 姜翎疑惑抬头,莫齐轩平静地叙述着:“在完整版的故事里,男人回来了。他找到了女子的骸骨,抱着她跳下了悬崖。” 在那个春天,他们永恒相伴在一起。 姜翎睁大眼睛:“所以褚冬……” “他并不是死在战场上。”莫齐轩低声说,“大祭司死前告知了他真相,所以他选择自戕而亡,一遍又一遍沉溺在这个幻境里。” 话音落下,突然有白光亮起。 谢温韦、乐玉珂和师寻绿相继出现,全都茫然地左顾右盼。 “什么情况啊?”谢温韦说。 “嘘。”莫齐轩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他们抬头。 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顿住,不约而同盯着一个方向。 在光芒中间,缓缓浮现两道人影,一黑一白,安静地对望。 那是褚冬的魂魄,以及飞瑶埋葬在此的一缕残魂,历经千年光阴,他们终于有机会再次相见。 姜翎仰着头,屏住呼吸,生怕打扰这一幕。 她听到褚冬哑着嗓子问:“为什么……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吗?” “可我并不是为了你才选择这个结局。”飞瑶的语气轻柔而坚定,“你爱你的子民,我同样也是。” 看着褚冬苍白的脸,她的眼里有泪光闪动,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就算没有你,我一样会为了他们,成为最后的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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