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翎的屋子在三楼,空间很大,装扮雅致,她坐下来喝了杯茶,很快就觉得无聊,干脆起身去找莫齐轩。 她记得看着莫齐轩上了四楼,于是顺着楼梯走过去,只是刚刚踏上走廊,脚步就猛然顿住。 因为她看到,在走廊的尽头,莫齐轩正毕恭毕敬地和一名白发道长交谈。 这人她在方才接待他们的队伍里看到过,应是万象神宗的某位长老。令她奇怪的是莫齐轩的态度,除了太初剑宗的诸位长老,他还从未对别人有过这种姿态。 她悄无声息地看着,恍然想起他从前提到过,在幽州本家曾得到一位万象神宗道长的帮助,想来就是眼前这人了吧。 窥探别人聊天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她无意停留,转身安静地原路返回,待在屋子里等待。 而事实的确如她所料,莫齐轩所面对的,正是当初对他有赐教之恩的华皓道长。 早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他就认了出来,但他并未声张,而是等所有人分散之际,独自现身拦住对方。 意料之中地,华皓并不认得他,但他毫不在意,躬身作揖。 “晚辈莫齐轩,拜见道长。” 华皓这才蓦然想起,原来自己曾意外帮过的少年,已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笑着说:“居然是你,十年过去,你都到了金丹中品啊。” 莫齐轩说:“承蒙太初剑宗收留,才让晚辈有今天的境界。” 华皓打量着他,不住点头,赞叹道:“奇迹,果真是奇迹!这剑灵根的铸造可以说九州之内无出其右,没想到太初剑宗还有此等高人,你的师父是哪位?” “孟蕉真人。” “是她?难怪……”华皓抚须沉吟,“经她研发的许多理论,连我也受益匪浅。可惜她只有元婴修为,若不然……” 他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按照万象神宗的做派,若非如此,恐怕也不能让孟蕉继续待在太初剑宗,留作祸患。 他只好转移话题:“难为你过了这么年,还能记得老朽。” 莫齐轩淡淡一笑,说:“刻骨铭心,永不能忘。” 那一年夏天发生的所有,都清晰地刻在他心底,像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疤,时时刻刻提醒他曾经的痛楚与仇恨。 换骨,必须在活人身上进行,所以他们用无数灵丹妙药吊着,让他清醒地看着每一根骨头被抽离身体的过程。 待换骨完毕之后,他们本意是兔死狗烹,要将他除之后快。而他虚弱至极,无力反抗,还是莫夫人于心不忍,以身相护苦苦哀求,才为他留得一命。 他至今都记得,那位夫人在他面前哭泣着说:“他们要给云儿换骨,我拦不住,对不起你啊,孩子……” 而他不发一言,冷眼接受他们给自己的安排。 真是笑话,纵然苟且偷生,一个没有剑骨的杂灵根,修真之路还不是就此断送。 也正是因此,莫氏家主才会答应夫人的哀求,放过这个已成废人的旁支子弟,并勒令他不准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于是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便一直待在房内,等待伤口愈合。 夏季炎热,身上伤疤溃烂化脓,犹如万虫啃噬,令他夜不能寐,日日饱受折磨。 听说,那位少主靠天材地宝浇灌,不出一月,已能行动自如。 听说,少家主天赋非凡,悟性过人,预计三年内便能将剑骨化为己用。 莫府上下普天同庆,只有他躺在偏院的床上,睁眼望天,生不如死。 可是啊,他不甘心。 他要报仇,要将这些人全都杀光! 恐怕莫家所有人都没想到,尽管遭受如此打击,但少年颓唐的外表之下,非但没有被日益消磨斗志,反而熊熊燃起复仇的决心。 那一日,华皓道长途经此地,受邀至府上做客。据说,道长法力高强,宅心仁厚,是位德高望重的修仙者。 当晚他听到下人聊天,隔日便做了决定,忍着满身伤痛翻窗而出,逃至道长所居院内,跪求他帮扶自己。 华皓望着他满身伤痕,长叹一声,只说:“道尽于此,不可强求。” 他闻言浑身冰冷,却并未就此灰心,而是回道:“道有千种,路有万条,人言九州包容万象,晚辈不信闯不出自己的路。” 华皓沉吟许久,终是赠予他一本剑谱,名为《北斗天诀》,并说:“此乃上古仙典,你若能参透,必定大有裨益。老夫年轻时曾为此钻研近百年,终究未能参悟大道,实是一大憾事,如今便赠与你吧。” 莫齐轩接过行礼,立下誓言:“晚辈必将穷尽毕生之力修习剑术,待有朝一日剑道有成,定当远赴神宗,叩谢仙人今日恩典。” “你倒是个不死心的性子。”华皓抚须微笑,“倒也有趣,虽没了剑骨,骨气却还在,也是难得。” 说着,又不禁摇头轻叹:“若你能有三灵根的资质,老夫说什么也要收你为徒。罢了,这就是仙缘,普天之下,莫不受道之所辖。” 后来,华皓云游四方,离开莫府,而他回到滦山,开始百般筹谋。只是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再次见面,竟会是这样的光景。 ** 不论两大宗门究竟生了多少嫌隙,但这些显然都与诸位年轻弟子无关。此后一连数日,姜翎他们都在对方热情的款待中度过,反倒是刘乔二位长老异常忙碌,早出晚归不知干些什么。 几天后,他们终于得了空闲,独自溜到万象神宗的食堂用餐。 别的不说,单论厨艺,万象神宗的师傅属实水平高超,比太初剑宗的黑暗套餐吃起来有食欲得多。 食堂里熙熙攘攘,全是内外门的弟子。姜翎找了个位置坐好,等着莫齐轩和谢温韦打菜。 没多久两人就挤了过来,将盛好的菜往桌子上一放,然后纷纷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谢温韦顺手抓起一个鸡腿,把盘子往姜翎那推了推:“来,这鸡腿好吃,尝尝看。” 姜翎盯着他抓住鸡腿的手不说话。 谢温韦说:“哎呀,修仙之人你讲究这么多?大不了用个清洁术嘛!” 姜翎想想也是,反正这么多年下来,她那点洁癖早被消磨干净,于是伸手拿起一个就啃了起来。 莫齐轩看着她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在得到她不满的瞪视后立刻停住,抬手温柔地揩去她脸颊沾上的食物。 姜翎脸一热,不再看他,开始埋头苦吃。 此时的食堂大门外,有一名青年正神色匆匆地跑进来,看上去风尘仆仆,似乎刚刚远游归来。 旁边坐着的某位弟子一眼认出他,当即奇道:“兴安?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梁州历练吗?” 柏兴安朝他笑了笑,说:“回来看看。” 他总不能说,听到太初剑宗来交流的消息,所以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吧。 和周围的同伴打过招呼,他就立马朝里面走去,眼神四处飘动,好像在寻找什么。 终于,当目光触及某个红色的身影时,他脸色一喜,大步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自上次一别,他始终没能忘怀那位彦竹姑娘的身姿,此后六年他再也没见过如她一般美丽纯净、出尘优雅的女子。 那时他就在心底暗暗发誓,如果能再次见到,他一定要—— 阿噗! 他好不容易挤到少女面前,鼓足勇气打算潇洒地打个招呼,却被眼前这幕惊得眼前一黑。 夭寿啦,这个一手一只鸡腿、满嘴油光的家伙到底是谁啊! 为什么坐姿都这么大爷,完全旁边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带偏了啊! 还他温柔可爱的小仙女! 姜翎:“?” 谢温韦:“?” 不知是否感知到什么,两人齐刷刷抬头,看向柏兴安。 只有莫齐轩,嘲讽地瞥了他一眼后,继续不紧不慢低头吃饭。 “……” 柏兴安用力揉了揉眼睛。 或许是看错了,他如是想道。 可当他再度盯向座位上的三个人时,终于不得不认命地承认,这的确就是他日思夜想,美丽优雅的女孩。 但不管内心如何歇斯底里,当姜翎疑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还是竭力克制面部的抽动,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姜姑娘,好久不见。” 姜翎的表情更加疑惑。 她放下鸡腿,擦干净嘴巴,觉得有点眼熟,可完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柏兴安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留安城见过。” “啊,我想起来了。”姜翎恍然大悟,“你是柏……柏兴安!” “是我!”柏兴安眼睛亮起,完全从刚刚的落寞中脱离,语调都高了三个度,“你知道吗姜姑娘,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 姜翎歪头:“见我做什么?” 柏兴安兴奋地语无伦次:“我……” “咔嚓。” 莫齐轩手里的筷子碎成两段。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说:“啊,看来贵宗的筷子质量不太好。” 柏兴安懵了下,把刚刚想说的话彻底忘掉,只好转向他:“莫道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柏兄还是这么热情。”莫齐轩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听闻你在外地历练,没想到还特意赶了回来。” 柏兴安不喜欢这种眼神,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被瞄准的猎物,但自身的教养与作为东道主的身份令他无法发作,只能说:“刚好历练快结束,索性提前回来。”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兴安,你认识他们?” 柏兴安转头,来的正是三长老座下弟子,沈嘉言。 他拱手道:“回沈师兄的话,小弟曾在某次历练中遇到过姜翎和莫齐轩两位道友,他们协助高澹前辈对抗魔修,立下汗马功劳,对我亦是颇有启发。” “哦?是吗?”沈嘉言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他们,“我听闻太初剑宗专精剑术,又谨遵古法,已许久没出过什么享誉九州的天才,原来还藏着这样的卧龙凤雏。” 谢温韦的脸色瞬间沉下,冷冰冰地盯了他一眼。沈嘉言如被针扎,感到莫名的寒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旺盛的怒火:“真可惜啊,如今你们唯一引以为傲的剑术,恐怕也比不过我们万象神宗了吧。” 柏兴安忍无可忍,说:“沈师兄,此言差矣……” 可他话说到一半,忽地被莫齐轩打断:“有道理。” 他怔怔地转头,只见莫齐轩站起身,脸上的笑容不似作假,倒像早就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这位道友如此急于讨教太初剑宗的剑术,我自然不能扫您雅兴。择日不如撞日,敢问贵宗的演武场,今日是否开门啊?” 谢温韦和姜翎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不吭声,只是默默起身,与万象神宗的人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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