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自问。 连她这个当亲妈的都做不到这样。 楚云攸2岁的时候也发过一次烧。 那回她确实觉得像是拿刀在割她的心,让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但是楚云攸现在已经14岁了啊,虚岁都15了! 青春期的男孩子还是该摔打就摔打吧,不好再像小宝宝一样,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不然长不结实吧。 她希望楚云攸长成一个坚强勇敢的男人,而不是有一点小事都要跟妈妈撒娇的人。 她一直对于会不会过于溺爱楚云攸心存忧虑。 宠爱楚云攸的人太多,她宠着,楚老爷子宠着,外公宠着,保镖老莫也宠着。 她倒是没想过乔望。 因为乔望跟楚云攸差不多大,都是小孩子,就算乔望表现得似乎有些老成,也只是个小孩子。 不应当是大人宠小孩吗? 但,照这么看来,最宠楚云攸的还是乔望。 还把他们这些个大人都给挤到后面去了。 会不会对楚云攸的成长造成不好的影响呢? 她的脑袋里冒出这个念头。 暂时按下,没空深思。 什么时候必须找乔望好好谈一谈了。 她想。 …… 夜里。 楚云攸醒了。 乔望拿了干净的睡衣给他换好。 再给了楚云攸一碗温热的银耳枸杞桃胶羹吃。 让他坐在一边吃,等着他把有点被汗水弄得潮湿黏稠的被套、被单、枕头套全部换一遍,换好再用烘被机给烘暖。 本来他还想亲手喂楚云攸。 被楚云攸严词拒绝了。 又不是小宝宝了,也没有虚弱到连勺子都拿不动。 干吗要这样? 把他当成易碎玻璃一样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吗? 他自己觉得自己没那么脆弱啊。 楚云攸这两天睁眼是乔望,闭眼也是乔望。 有些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脑子空空的,让他的神情和动作看上去有点呆傻,他边吃甜羹,边看着戴了口罩和手套的乔望给他换床单。 乔望连背影看上去都那么严谨。 他忽地想:要是给乔望穿上一身黑色西装三件套,那么看上去就更像是中世纪贵族城堡里的面瘫管家了。 吃完饭,刷了牙,躺进温暖干燥的被窝里。 好舒服哦。 楚云攸舒服地叹息,说:“谢谢小蜗哥哥。” 乔望:“不用谢。快点好起来吧,攸攸。” 乔望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焦虑了,大抵是因为楚云攸的眼睛看上去清亮了很多,不再病蔫蔫了,变得有活力了。 楚云攸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他即刻雨过天晴。 健康的楚云攸就是他的良药。 一秒治愈。 楚云攸毫不藏私,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说:“小蜗哥哥,我这两天做了个梦,特别长,跟连续剧似的,我梦见你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乔望给他一边掖被子,一边哄孩子似的,淡淡地问:“是吗?梦见什么了啊?”
第25章 看病去(一) 楚云攸往上看, 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亮,沉吟:“嗯……梦见我们在上学。” 乔望笑了:“你是这几天生病在家被憋坏了吧?” “还好吧。”楚云攸说,“我还梦见我长大以后蛮高的, 跟你差不多高,我觉得我以后一定有一米八吧。” 听到这里,乔望还是嘴角噙笑的:“当然可以,你好好吃饭。” 楚云攸又回忆了一下,说:“梦里我就各种欺负你, 你有点凶,但还是没对我生气。” 乔望愣怔, 回过神:“是吗?我在梦里对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一颗心瞬间被吊了起来。 楚云攸摇头:“那倒没有。梦里你对我也很好的。” 乔望垂下眼睫:“大概只是个梦吧, 我以后,再也不对你凶了。” 楚云攸:“为什么是以后啊,你以前也没对我凶过啊。” 乔望轻轻地应了一声。 楚云攸充满憧憬地说:“我真能长得又高又帅吗?我好期待哦!我要是早两年跟你一起出生就好了,那我现在应该已经有你这么高了吧? “我好想快点长大, 快点长大。” 这次, 乔望却没有顺着他, 惆怅地低声说:“我倒不希望你那么快长大。” 楚云攸不解:“为什么啊?” 乔望坐在一张矮凳上, 他双手十指交错地合握着,搭在床边, 姿态放松地微微弓背:“成年人的世界太……” 他想说“肮脏”, 可即便是“肮脏”这个词, 他也觉得不合适。 于是委婉地说:“太复杂了。” 没想到, 楚云攸自己接了话, 用一种装成熟的口吻说:“你直接说肮脏嘛。 “我懂的。 “我爸一个又一个地换女朋友, 最新的那个好像都没20岁吧,就比我大四五岁, 还是个大学生吧? “我太爷爷都90了,他还要娶小老婆。” 白费工夫了。 乔望的神情像是没有防备地被一道海浪溅湿全身:“……” 楚云攸继续说:“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但我们家尤其多。 “我大姑姑也在外面玩,我姑父都知道,上次有个男模被我姑父打断了腿。 “小姑姑都结了两次婚了,每次那男的都是图她的钱才跟她结婚,一结婚就原形毕露。唉,你也看到过去年的新闻吧,她抓到上一个老公出轨,把人捅了一刀,还被拘留了。幸好没出人命。” 更别说楚云攸其实本来还有个亲大伯。 但是死得很早,在他出生前很久,才17岁的时候就自杀了。 这只是他们这一房的家事,没有算上他太爷爷的第一个妻子生的孩子们,要是算上就更乱了。 所以楚家的八卦经常会被网友讨论,好奇最后究竟鹿死谁手。 对于一个14岁的孩子来说,他的世界观应当还没有构筑完整,但楚云攸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观念。 并非出于别人的教导和灌输,他好奇地问:“我真搞不懂,明明世界上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为什么他们热衷于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可真没意思。 “而且,只跟自己喜欢的人过日子很难吗? “就像我爸爸,妈妈那么好,我也是个好孩子吧,为什么他还不满足,非要搞别的女人。 “听说他在外面又生了一个儿子,他也没怎么管,上次我还问他了。” 乔望惊住了,听到这里憋不住了。 亏他还特地瞒着楚云攸这个消息,没想到楚云攸早就知道了。 不光知道了,甚至已经跟楚珩本人谈过了。 乔望问:“你问了什么?!” “啊?”楚云攸说,“就直接问他啊,我问他是不是要跟新女友结婚了。他说不结婚。我问那孩子岂不是成了私生子。他说上户口是没有问题的,又跟我保证,我才是他的继承人,那个孩子只是意外。” 乔望:“……” 楚云攸:“他好像怕我会介意,其实我不介意。爸爸妈妈都离婚那么多年了,各自另寻新欢很正常,妈妈也有谈恋爱啊。可是,既然有了孩子,还是对孩子负责吧。他对我说那段话的时候,我没有觉得被安慰到,我只觉得很可怕。” 说到这里,楚云攸停顿了一下,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可怕。” 他的声音冷静中又带了一丝怅然若失:“我小时候很崇拜爸爸、很崇拜太爷爷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觉得他们很可怕。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有个怪物偷走了他们的灵魂,披着他们的皮囊,装成他们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 乔望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握住他的手,以拇指抚摩他的手背,笨拙地说:“长大就是一个偶像破灭的过程,以后说不定还会遇见更多更让你觉得可怕的事情,即便是这样,你也想要长大吗?” 他看不出楚云攸有没有真正理解。 好像连犹豫都没有,楚云攸便笑着说:“想啊,我还是想长大。主要是,肯定会长大的啊,不如快快乐乐地去迎接呢。” 乔望恍惚了一下。 33岁的楚云攸的幻影仿佛又闪现在他的眼前,嬉皮笑脸地说:“为什么不笑?人终有一死,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死期,我还提前知道了个大概呢,不是很好吗?与其每天哭丧着脸,不如在剩下的时间里多笑一笑。” 楚云攸还是那个楚云攸。 一直是。 从没变过。 楚云攸问:“小蜗哥哥,你说,以后我会变吗?你呢?你也会变吗?” 乔望压下泪意,声音沉了沉:“不会,你不会变的。 “我也、我也不会变的。” 澎湃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乔望不知如何承接,手足无措地摸了摸口袋,拿出了体温计,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再量一□□温吧。” 乔望把手掌贴在楚云攸的额头来感受是否有明显的复烧。 刘海撩起来以后,楚云攸的脸看上去更稚幼了,巴掌大。 还是个小孩子呢……乔望想。 他在心底无比虔诚地祈祷: 神啊,假如这世上真的有神的话,能否让时间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吧,让楚云攸慢慢长大,多过一段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好时光。 ——我可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哪怕要献祭我的灵魂。 ——我那幽暗的灵魂是否太不堪?是否配得上换取美好之物送给楚云攸? 但是,他怎么可能真的跟世界抗衡呢? 楚云攸总有一天要长大的。 …… 楚云攸总觉得乔望快要哭了。 真是个怪小孩。 他叼着体温计,不知第几次这样想。 莫名其妙地,乔望总是自顾自地难过起来。 以前他还会问一问,现在都不问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嘛。 不过,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件童年往事。 好像是他7岁时,他隐约记得是,反正在他知道爸爸妈妈快离婚了之后不久。 有一天。 他去乔家找乔望和小花玩,还带了全套玩具,玩老师学生过家家。 先是他做老师,然后换乔望做老师。 乔望在小黑板上画了小羊和小狼的简笔画,对他说:“攸攸,这个世界上分好人和坏人。坏人就像是邪恶的狼,他们会破坏羊圈,闯进去,以吃肉为生;而好人就像是温顺的羊,他们循规蹈矩,天生没有尖牙和利爪,至多用自己的羊角去对抗狼来保护自己。 “狼会欺负羊。 “等长大以后,每个人都得选择是做狼还是做羊。 “不要再做羊了。攸攸。” 彼时还是个糯米团子的楚云攸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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