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剑锋所过之处,无穷金线寸寸崩断。 玄微真君仿佛一只被捕获的飞鸟,被一剑穿胸而过,高高钉在了玉阙宫内金碧辉煌的墙面上! 当—— 大衍天数金轮随之震动,发出震天撼地的巨响。 段折锋仰望着这具支离破碎的傀儡,充满恶意的笑容中流露出三分恣肆、七分桀骜。 “你说我杀性深重,说我是凡胎天魔,其实很对。我做事向来这么简单直白。 “这一次,就不需要你先动手了,‘师尊’。我这就先杀掌门,再毁金轮,索性帮你把这支撑西极万万年的灵犀天柱给毁个干净,看看你们的天道再一次地天塌地陷,而且这一次我到死也不会再放过江辞月——你觉得如何?”
第39章 燃犀照(4) 段折锋信守承诺,先一剑将金轮天鬼斩杀。 随后他将玄微真君就杀死在玉阙宫中,彼时金轮不断震动,整个灵犀宗的纸人力士都向着此处眺望,护山大阵散发无穷金光——但他们无法阻止段折锋。 或者说,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段折锋。 玄微真君死后,大衍天数金轮及其守护阵法也就完全落入了段折锋的手中。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再过多久都不会从他的记忆中褪色。 ——这是一场背叛,彻底改变了一切的背叛。 前世,段折锋虽然是灵犀宗中一名顽劣弟子,在大是大非面前,却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 他正遭受师兄江辞月的冷遇,为此感到十分不安,于是前往玉阙宫中找到玄微真君——他想问一问,为什么? 在这里,玄微真君向他揭露了一个真相。 那是十六年前,夺走了玄微真君这位化神期大能性命的一场卜天仪式,在这仪式中,他看到了整个世界的终局。 为了阻止这个结局,玄微真君做下了他所能做的所有布置,然后将逆天而行的资格交给了段折锋。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说。 但不需他说任何事,段折锋也已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我必须……摧毁八方天柱,倾覆天地日月。” 那和毁灭世界无异,可惜他别无选择。 ——这个世界是个错误,而他理应纠正它。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是因为他身为非命之人,不会被天道所桎梏?是因为他无亲无故,不会畏首畏尾、难以成事?还是因为他被评价为“天生杀性”,更身负杀剑无赦,是毁灭世界的绝好人选? 年轻的段折锋也曾经问过自己。 但他没有得到结果,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向过去道别,就被命运突兀地推向了台前。 天机不可泄露,玄微真君将真相告知了段折锋,所以他必须要死! 他将自己的死亡也算计得清清楚楚—— 他要保留自己的肉身法力做成傀儡,主动死在无赦剑下。 因为杀剑无赦的特殊性,杀死一名化神期真人所能吞噬的灵力,足以将段折锋的修为一路灌注到接近元婴期的地步。 只是,这当然是入魔之道。 当天劫降临时,抵挡入魔罚雷的正是灵犀宗护山大阵,也正因为强行抵抗天雷,大衍天数金轮就在这一天层层断裂、化为齑粉。 身为灵犀天柱的守护者,玄微真君主动接引天雷,借助自己身亡兵解时的强悍力量,将灵犀天柱彻底推倒。 那一刻导致了西极天地为之摇撼,地震绵延半个灵州,摇荡连岳不休,将灵州之天地灵气狂乱地外泄,也直接导致了灵犀山从道家洞天福地,化为了一片妖魔横生的焦土。 这就是化神期真人最后的布置。 他以自己的性命做成了三件事。 第一,摧毁灵犀天柱。 第二,令段折锋一夕之间成为天魔。 第三,让段折锋和江辞月决裂。 于是前世,灵犀山一夕覆灭,玄微真君死于段折锋之手。这个仇,所有灵犀宗弟子,包括江辞月,都必须背负。 天柱倾覆之后,半个灵州的数万万生灵都因此遭遇不幸,这笔账也只能算在“叛徒”、“天魔”段折锋身上。 段折锋知道,终有一日,手持杀剑的自己将毁灭全部八个天柱,令天地重归混沌。 到那时,他将举世皆敌、再无立锥之地,也将举世无敌,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也终有一日,手持生剑的江辞月会将自己诛杀——只有他能办到这件事,也只有他是段折锋命定之人。 身负帝印的江辞月不可能手下留情,即便他想违背龙印盟誓,他身后站着的千万仙道之人也不可能放过段折锋。 于公于私,江辞月都必须要杀段折锋。 而在那最后一天到来之前,他们注定彼此敌对,兵刃相向,再不能恢复从前的亲密无间。 一夕之间,成为天魔的段折锋黑发皆白。 他曾经不甘于玄微真君的布局,在灵犀天柱倾覆之时,逃出灵犀宗。 他想过逃避这个艰难而孤独的任务,因此逆行鉴心桥,想要从此离开灵州,不问世事,也不问这个世界将会如何终结。 然而就在离开鉴心桥的时候,江辞月追了上来。 在江辞月的眼中,看到的是手持杀剑无赦的师弟——段折锋偷袭杀死了化神期的师尊玄微真君,从而一夕入魔、修为大进,然后甚至杀性激狂,推倒灵犀天柱从而制造了更多的杀戮、吞噬更多的灵气。 江辞月请求他:“师弟,随我归宗领罪,我与你同罚。”他以为这一切还可以挽回。 可段折锋手持杀剑,剑刃上还染着玄微真君的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回去哪怕不死于审判,恐怕也一生不得自由。 他不能伤害江辞月,不能吐露天机真相,也不能告诉江辞月:我没有背叛灵犀宗,我只是被玄微真君、被这个世界所背叛。 他最后沉默了许久,低声问江辞月:“师兄,你为何不肯见我?” 他们在灵犀山的滔天大火之中对视,江辞月脸色泛白,手掌按着自己的胸口,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段折锋原因。 前世他们彼此错过,从未知悉对方的心意。 自段折锋叛逃之后,江辞月就想将这个秘密一直带进自己墓中。三千年来,世上再无第二个人知道,他曾经对小师弟怦然心动。 年轻时那从无回应的怦然心动,终究太过脆弱,在血与火之间沥过,便轻易地灰飞烟灭,再无踪迹。 年轻的段折锋想要逃避自己的宿命,唯一剩下的机会就是江辞月手中的剑——就死在师兄手上,也好。 所以他并没有抵抗,甚至没有唤出自己的魔剑无赦。 江辞月告诉他:“师弟,你若浪子回头、诚心悔过,以功抵罪,或许还有机会……” 但段折锋反而笑了笑,说:“我不可能跟你回去,因为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段折锋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宽容怜悯,更不稀罕世人的惺惺作态!师兄,如果你不能阻止我,那就杀了我。” 他面向江辞月张开双臂,不作分毫抵抗。 这一刻他那么从容,感到的唯有即将卸下千钧重担的释然,他不再不甘于凭什么是自己遭遇这一切,也不再愤恨于遭受世人、乃至于师兄的谅解。 他想着自己可以这么早地死在江辞月剑下,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然而,江辞月终究没能狠下心。 他的剑刺入段折锋胸口,却距离心脉偏离了一寸三分——这或许是他一生当中唯一一次不诚于剑。 因为这个错误,龙印激发令他遭受焚心之痛。 可江辞月偏偏还是放走了段折锋,悖离了他的大义和他的原则,而遵从于卑微而怯懦的内心。 ——在他眼前的,是嬉笑怒骂如此生动的小师弟,是禁地里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战友,是少年梦回时分风情月意的心上人。 他做不到,他下不了手。 …… 灵犀宗覆灭之后,天柱崩塌,段折锋叛逃堕魔。 江辞月随之而感,与他同时间,一夜白了头。 而段折锋带着心口那一道伤,逃离了灵犀山宗门,也逃离了自己前半生唯一获得过温暖的“家”。 尽管那温暖虚幻而短暂,可他终究记住了江辞月那若即若离的温柔。 他记得禁闭时江辞月给他带来的食盒,也记得江辞月将他拒之门外时的冷漠言辞,记得江辞月深夜挑灯为他补习功课的语调,也记得最后这一剑刺入胸口的酸楚与绝望。 恩仇难解,爱恨同源。 后来…… 江辞月是他一生中唯一犯下的错。 他这一生行事不再过问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置喙,更不屑于对任何人解释缘由。乖僻、桀骜、跋扈、猖狂……世人畏他甚矣。 唯有面对江辞月时,他才能感受到几分活着的温度。 他用尽所有的勇气,在醉后请求江辞月的信任,他说:“师兄,不要恨我。我一个人做了很多无可奈何之事……” 只是……江辞月的回应是一把将他推开。 从那天起,段折锋已明白在这条路上,始终是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其他所有人都只是追逐他的背影,欲将他杀之而后快。 也包括灵犀剑宗,江辞月。 既然已经做下了决定,那就只能对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坚持到底。 前世他独自一人统御魔道,做到了毁灭天道这件事,那么今世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区区薄命而已,行逆天之举,再来一次又何妨? 今世。 ……段折锋先杀金轮天鬼,再诛玄微真君。 他甚至将这名化神期强者的尸身高高悬挂于玉阙宫上,仿佛对着苍天发出了极尽轻蔑的一声讥嘲。 灵犀宗护山大阵动荡之中,他不再掩饰自己元神深处的魔气,深渊般的黑夜几乎是瞬间笼罩了整个灵犀山。 元神化身为顶天立地的巨人,魔气就在这一刻向着灵犀天柱轰击而去。 当—— 大衍天数金轮发出最后的不祥声响。 天地摇撼之间,只听见群山轰然作响,玉阙宫开裂,亭台楼阁层层崩塌成黄土,鉴心桥猎猎摇曳,无尽尘土席卷而上,淹没了仙山上七彩的云霞。 雷霆震耳欲聋,闪电仿佛要劈开天地。 忽有呐喊声从脚边传来。 他俯瞰而下,只见山上众人渺小如蝼蚁,抬头发出无济于事的喊叫声,在那其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但如今都已无关紧要。 灵犀天柱在天地躁动间倾颓而下,清气犹如浓墨一般乍然倾泻,轰然冲击向四面八方的土地。 火焰不知是从那座倒塌的宫殿中蔓延开来,很快染红了半边天际。 段折锋静静站在鉴心桥前,看着“论迹不论心”的字迹在大火中朦胧,任由硝烟漫舞,雪白长发在仙山罡风中摆动,桀骜容颜被明灭不定的火光照亮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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