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梧真人走后,江辞月过来安慰段折锋:“没事吧?霜梧真人说话一向随意,其实他对新人很好,并无恶意。” 段折锋当然知道霜梧此人,灵犀宗里一大闲人罢了,平时就爱八卦闲事,说话口无遮拦,倒是很能和年轻人打成一片。 他点了点头,又道:“你在鉴心桥上提醒了我一句,其实是违反门规了吧。” 鉴心桥上,外人是看不见他心中幻象的。 但江辞月…… “我见你一直在那里徘徊,好像要回头与什么人说话,几乎像是要跟他走了一样。”江辞月有些愧疚道,“一时情急,便出声提醒了。我……唉,我确实做错了。” 段折锋笑了笑,道:“没事,我会为你保密的。” 江辞月低着头:“不能得过且过——我再多面壁思过十五天。” “没必要,只不过是为一人坏了规矩。”段折锋随口道,“以后你就会习惯的。” “习惯?”江辞月看着他,眼含斥责,“你还打算违规几次?不成,你得陪我一起面壁思过。” 段折锋:“……” 那还算什么面壁思过,怕不是成了面对面思过。
第19章 问仙缘(10) 江辞月即便想继续面壁,也须得等灵犀宗这一批新人入了门才行。 灵犀宗不同于其他修真大派,历来不太重视门规、等第之类规则,新入门的弟子一律按长幼排序,皆列为正式弟子。 灵犀山共有七峰,灵犀宗也共有六位护教真人,加上掌门玄微真君,就一共是七位真人。 弟子们每旬除了休假一日外,还有七天要上课。这些真人将轮流在洞见峰上授课,一般从天亮开始,有的讲到下午,有的只讲半个时辰,并没有定例。这称之为“大课”。 没有课的时候,弟子们多半是由师兄、师姐带着师弟、师妹们自行修炼,课业相当自由,没有什么人管束。 但若是护教真人们有意收徒,那就可以将正式弟子收入门墙,成为“嫡传弟子”,也称“内门弟子”。这时,弟子就可以称老师为“师尊”了,真正成为了情同父子的师徒关系,也会得授更多独门法决,成为真正的衣钵传人。 换而言之,拜入宗门实际是吃大锅饭,正式弟子们还需踊跃表现,尽力争取被真人们收徒,以获得更好的修行指导和资源。 灵犀宗现有弟子一百多人中,江辞月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虽然不是最早入门的,但却自幼摆在掌门玄微真君门下,因此是掌门嫡传、灵犀宗首席大弟子。灵犀宗各位真人将他当作下一任掌门的接班人,一众师兄弟都是喊他“掌教大师兄”。 现在,大师兄就带着新晋弟子们,在灵犀宫大殿上进了香,正式拜入灵犀宗门下。 然后就有师兄们前来分发玉册、金典、辟谷丹等事物,分别引导新人融入灵犀宗的生活。 江辞月则单独与段折锋说话,低声道:“你先随我来。” 二人穿过吵吵嚷嚷的人群,沿小径下了灵犀主峰,接着去往后山的玉阙宫——玄微真君所在大殿。 江辞月说:“我和师尊说了你的眼疾,他说要当面见你之后才能知道详情。一会儿我带你进去见师尊,喊他‘真君’就可以了。” 玄微真君是仙道有名的化神期大能,最擅长卜算之术,能窥天机、晓命理。 跟在两人身后的小狐狸听见他的名号,顿时缩了下脖子,不敢继续跟着过去——以六尾妖狐的修为,最多也就能瞒过金丹期真人,一旦见到玄微真君,是必定会露馅的。 正好,此时江辞月也注意到了小狐狸,说:“妖物不得踏入玉阙宫——不过我师尊也很久没有过问这些小事了,你就跟我在殿外等着吧。” 段折锋道:“怎么,他连你也不见?” “师尊不喜人多。”江辞月神色略显黯淡,“近年来除了闭关,他只会单独面见几个人,连我也时常不能得见。” 听到这里,段折锋已经明白了。 他没有再问,因为江辞月此时什么也不知道。 金宫玉阙次第开。 江辞月带着小狐狸,静静站在门外,看着段折锋孤身一人踏入了其中。 大门再次紧闭,江辞月不知为何心中一紧。 他下意识喊道:“段折锋……” 段折锋身影一停,却隐没在重重宫门之后。 …… 轻纱柔曼地飘摇,灵虚香在雕梁画栋间弥散。 长明灯共计一百八十盏,照彻玉阙宫内漫漫长阶。 段折锋经过时,见一盏灯已经昏暗,便自然地从凤首灯中取出金针,挑动灯芯,使其重明。 光影在他的脸上跳动,但见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已经预料到前路的结局。 在长阶尽头的九重鲛纱后,立着一个朦胧的人影,就是玄微真君。 他开口时,宫殿内金玉作响,仿佛回唱。 “上前来。” 段折锋依言上前,站在陛下,目光已经抬头看去—— 常人不可见的,玉阙宫顶有一座大衍天数金轮的虚影,自苍穹无限高处接引下来一道灵光。 其即为灵犀山的护山大阵,将一切玄机笼盖在内。 玄微真君立于大阵中心,就像一个阵眼,所言所行都能引发金轮运使,号称:无穷玄奥皆在其中,能卜过去、现在、未来之天下事。 他此刻看到段折锋,只用短短几息时间,已经认了出来:“非命之人。” 命数不在生死簿上、不在天道轮转中,曰“非命之人”。 段折锋笑了笑:“是啊,我是非命之人,不受天道桎梏。你苦苦寻找百年之久,一共也只得了江辞月我和两个人,‘师尊’——” 他豁然抬头,迈步上前,一手就抓住了九重鲛纱的玉带钩! “却步——” “却步——” 玉阙宫内,响起了深沉回音。 两尊高达数尺的金色纸人力士,从阴影中站了出来,交叉手臂拦在段折锋的面前,不允许他再向前半步。 然而,段折锋不闪不避,手指微微用力,将玉带钩直接撕下。 哗。 鲛纱不安地卷动。 护山大阵被惊动,强而有力的禁制阻拦在身前。 两尊力士举起刀兵,架在段折锋的脖颈上。 劲风刮面,令他长发飘举,蒙眼的黑纱断裂成两截,向着无穷大殿的深处飞散。 前世种种经历,都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所有一切真相,现在想来,皆是昭然若揭的因果。 只是当时已惘然罢了。 段折锋睁开双眼。 刹那间,猩红魔气在他眼瞳中显现。 “既然已经是个死人,那就乖乖地保持沉默—— “玄微真君。 “十五年前,你命数已尽!” 天机道破,只用一刹那。 大衍天数金轮轰然而开,金光在瞬间照彻大殿,百八十盏长明灯在瞬间熄灭! 当。 当。 两尊金色纸人力士垂首顿足,在他面前停滞。 九重鲛纱迤逦而开。 在那后面的人影,赫然只是一具金丝缠绕的傀儡。 玄微真君离世已一十五载。 如今站在那里的,不过是大衍天数金轮阵所操控的一具傀儡罢了。 他生前庇护灵犀宗两千余年,死后亦当如此,这傀儡是早已做好的布置。 只是,夺去这位化神期大能之性命的,却是他意料之外的一次卜天卦象。 为了此卦,他必须找到非命之人——江辞月是第一个,段折锋是第二个。 哪怕他已身死,傀儡也必须完成。 只可怜江辞月自幼离家,送上灵犀山,在短短两年师徒温存之后,便只能在傀儡冰冷的目光中渐渐长大。 十余年来,不近尘寰,不通人理,养成一副冰雪心肝。 不知道他年幼时,是否有渴求过从“师尊”那里再汲取一丝温暖? 旧事如尘埃,被段折锋轻轻拂散。 如今,傀儡面前,一副半残的棋局,弃置已十五年。 段折锋在他对面坐下,执一枚黑子扣响棋盘,似笑非笑。 “玄微真君”发出低沉的声音:“非命之人……非命……之人……不在金轮演算之中,不在金轮演算之中……” “是我,我又回来了。”段折锋淡淡回应,“前世种种,不敢或忘;所授所赐,应已偿还——‘师尊’,今世你也就不必那么麻烦了,将玄微天目直接给我,我自己去取我的本命魔剑。” ——杀剑·无赦。 …… 段折锋从玉阙宫中走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殿内却昏暗、死寂,就像里面全无生机。 小狐狸的瞳仁第一时间收缩,以他的修为,很快发现了端倪—— 段折锋已经不再是凡人之躯了。 在他的身上,至少有相当于金丹期的修为,而且,那双眼睛…… 尊主以前的眼睛绝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他进了一趟玉阙宫,双目就好像得到了什么神通?他到底和玄微真君说了、做了些什么,或者,难道是他对玄微真君做了些什么…… ——天也,玄微真君可是化神期的真人! 小狐狸盘踞成一团,再次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段折锋向江辞月迎面走去,而后者一时间愣了神—— 乍一看去,段折锋的双眼里,仿佛有金色游龙一闪而逝。但仔细分别,却又只是瞳仁中有一圈浅淡的琥珀色,在阳光下形成的幻觉。 江辞月深深地望进这双眼眸,这一刻好像天地万物都从视野里消失,唯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宿命感向着自己袭来。 他轻轻吸气:“你……你的眼睛是天生如此的吗?” 段折锋微微一笑,眼中奇异的神光便隐遁不见,说:“我母亲有北野异族的血脉,或许是遗传吧。” 江辞月于是压下了心中奇异的感觉,上前两步道:“太好了,师尊果然能治疗你的眼疾,你现在看得清楚吗?” “不能更清楚了。”段折锋答道,“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你,你怎么不笑?” 他目光灼灼,反而令江辞月无措地别开视线:“你……既然刚复明,不如多看看这山水,这日月,灵犀山很美——” “但我更想看你。”段折锋调戏他,“师兄,你都不为我感到高兴?” 江辞月说:“我很高兴。” 段折锋:“那就笑一笑嘛。” 江辞月耳根通红,内心不受控制地想:他怎么突然叫我“师兄”呢,难道是在撒娇么? 小师弟向大师兄撒娇,好像是理所当然的;那大师兄不好意思地宠溺一下,肯定也天经地义吧…… 江辞月抿了下嘴唇。 段折锋奇了:“你这就算是笑过了吗?” 江辞月:“你休要得寸进尺。我已经是你师兄了,可以打你戒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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