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初立马起身拉起柴文扉的手腕把脉:“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事,大约是醉了,你帮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柴文扉抬头,月光照应下惨白的脸颊上是一个大大的笑容和如雨般的虚汗。 说罢,姚初半饱半搂的拐杖一般扶着柴文扉进了房间。 深夜,半晌,芦院已暗。 一袭墨绿色身影从香樟树丛中掠过,在凄凉的晚风中隐约听到“姚初,很好,幸福”的只言片语。
第67章 鸡鸣未已,姚初疯了一样的拍开了一对新人的房门,在门口不知说了什么,三人便急不可耐的往芦院跑去。 柴文扉歪歪斜斜的靠在窄榻上,不似往日的精神,看到三人闪电侠般的冲进房间,强撑起来打趣道:“跑第一也没礼物。” 穆清漪眼眶直接红了,忙搀着他躺下,吸了吸鼻子笑道:“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怎么不躺床呢?躺在这儿病了又要嚷着药苦了。” 柴文扉扯了一个笑容,不甚在意道:“躺床上我喘不了气,还是这儿舒服。” 看着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萧玉栊也急眼了:“怎么会这样?中毒的是我,怎么我好好的,你倒是这么憔悴了?” “所以说你是吉人自有天相嘛,你中的只是冥室的瘴气,喝了初心的药,昏睡几日就好了。我可是结结实实的中了毒,咳咳咳……”柴文扉拍拍自己的胸口,自豪道。 “咳咳咳……时日无多,所以赶着让初心拖着我俩回来了。也是难为他了,一个睡着的你还不够,还要搭上我这个要死不活的。”柴文扉看着哭成泪人的穆清漪和强忍着的萧玉栊,他说的极慢,仔细的措辞,想要让他们能容易接受。 “初心,谢谢你。”强忍着的姚初泪腺决堤了,再也止不住的奔泻而下,他心里压着太多的事儿,太多的秘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我不过是一个是刽子手,他想着。 萧玉栊半跪在柴文扉的窄榻前,紧握着柴文扉的双手,濒死的冰冷透过手掌直插萧玉栊心扉。他不觉的把双手我的更紧了,试图传递更多的温度给他。 “我啊,上赶着回来,就是想要。”柴文扉吸了口气,继续道:“我想帮舅舅看到你成家,我想帮舅母看到新儿媳,我想看到漪漪做新嫁娘……我想,我好想还你一双活生生会说会笑会怒会恼的父母,我好想能再和你在三九天冲冷水澡……我好想,我好想他……”笑着的唇齿,两颊的泪痕,不敢对视的眼神,泣不成声的话语。是的,柴文扉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好想,有这么多的不舍,这么多的来不及做。 萧玉栊伸出手拉起穆清漪的手,说:“我成家了,爹娘在天上看到了,你不欠他们。你听到没有,你不欠任何人!”又继续握着柴文扉的手,换上一点笑意:“你看,感受到我手里的温度了吗?我们都好的好的,等你好了,我们去烧姚初的头发,我们去捉弄夫子,我们趁周管家路过的时候去炸牛粪,我们一起在三九天冲冷水,我们一起满夜满夜的跪祠堂……我们,我们原谅他好不好?我陪着你去找他,让他对你死生契阔……” “不用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柴文扉直直的盯着房顶,任由眼泪从眼眶滑落发间,悲伤如同蜘蛛网一般在芦院蔓延,漪漪止不住的抽泣,姚初抖动的肩膀,萧玉栊无法言说的悔恨。 死亡的走马灯在柴文扉眼前闪耀,如胶片电影一样闪过无数画面,如果没有我,你们一定很幸福:“盒子,萧玉栊,求你,让我安静的离去,就如同当年我来一样,轻撒我的骨灰在舅舅、舅母身旁,我怕他们在天上没人给他们骂。” 柴文扉挣扎的坐起来,萧玉栊连忙起身扶着他,自己坐在榻边,好让柴文扉靠在自己身上。 柴文扉的身体,透过衣服都能感受到一阵阵的寒意,他看向屋外香樟树下空空如也的落叶:“他说,赠我一山蓝铃花的。山谷里延绵的花毯,真的很美。可是他却,他却从未真心待我。”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散花河边,鲜花簇簇,暗香袭人,唇间浅笑,一抹墨绿萦绕眼前。 零星的小雨洒满惆怅,打落的蓝铃花娇小的铃铛上瑟瑟发抖,孱弱的叶尖阴霾未散,如同伞下缟素的三人的心情一般。 “我是知你的,你怎么会喜欢那么沉闷的祠堂呢,你是属于植物的。你喜欢雨季,喜欢雨下的蓝铃花,就让它们陪你长眠吧。”穆清漪将骨灰抛洒出去,就着无情的细雨,如珍珠般消失在蓝色的花间。 萧玉栊撑着伞,横眉,软语道:“柴门,香樟树下的没了,可是你能拥有更多,更好的。” “水涧的大柳树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间别致的竹楼?”姚初向二人指了指不远处的竹楼。 萧玉栊头都没抬的随口答道:“兴许是新迁入的人家,抑或者是什么高人、隐士吧。” “我们走吧,一会儿该下大雨了。”穆清漪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她满心的悲伤,却没有时间悲伤,她还有事情要做,为了萧玉栊能活着,她已经无情的抛弃了柴文扉,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柴门,我们走了,下次来看你时一定带上上好的农家肥,把你养得蓝蓝胖胖的。”萧玉栊撑着伞和穆清漪弯腰,鞠躬。 柴门,对不起!初心,对不起! 临行,姚初弯腰,放下了一枚蓝铃花簪。 回到客栈,姚初便要与萧玉栊和穆清漪告别。 萧玉栊问道:“初心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回蜀都?那你去哪儿?”柴门已经走了,你也要走吗?我们一起长大,相约老了还要一起出去倚老卖老,可是最后你们都要离我而去吗? 姚初摇摇头,看向远方:“离开蜀都前我就已经把子兰药庐关了。蜀都有太多人的影子,我不想回去。至于去哪儿?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穆清漪劝说道:“让他去吧。初心你要保重。” 姚初抬头看看天:“我知道,趁着雨还不大,我先走了。保重!” “保重!” 是夜,穆清漪点起安眠香,端了一碗清水,拿着一颗药丸递给萧玉栊:“把这药吃了吧。” “又吃,还要吃多少啊?”这次回来,萧玉栊感觉自己已经是药罐子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这药吃了,就能如那凤凰涅槃,焕然新生。” “你又哄我。”萧玉栊笑着,就着水把药丸吞进去了。 “不哄你,是真的。吃了药你先睡,连日里奔波,你本就是初愈,身子会受不了的。”穆清漪接过空碗,放在一旁,服侍萧玉栊躺下。 萧玉栊拉着穆清漪的手,说道:“好,是觉得特别疲乏。漪漪你也早点休息。” “嗯,我知道,我收拾收拾就睡。”穆清漪把拉着她的手放在被子里,看着萧玉栊闭上眼睛。 玉栊,睡吧。睡醒后,世上再无落叶庄,没有畹蘅匣没有凤袍没有父母惨死没有柴文扉也没有姚初。我们只是天地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我们会儿女绕膝,四世同堂。 蓝铃花谷。 水涧的柳树下,小篆写的“亦扉”二字格外工整。夏亦可一袭墨绿长衫,如同他们初见时一样,他半躺在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支蓝铃花,一枚还未雕刻好的柳叶簪放在手边的小桌上。 夏亦可指着外面问道:“孤穹,你看蓝铃花那边是不是有几个人影?” “我看看,没有呀,公子您眼花了吧。”纪孤穹端着蜂蜜水,拿着一个小巧的瓷瓶,往窗外看了看,他走到夏亦可身边,“公子,先把药吃了吧。” 夏亦可面无表情道:“哦,大概是吧,我这眼睛也来越不行了。不吃了,你先去忙吧,我想再躺会儿。” 纪孤穹拿着药的手僵了僵,把装药的小瓷瓶放在小桌上,隐约能看到小瓷瓶瓶身角落处刻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姚’字。 姚公子说,他这个药只能暂缓毒性发作。他说可以去孤竹国常年冰封的大雪山上,采集冰雪初化后,雪下的第一缕獐耳细辛花蕊,配以墨水深渠的墨藕,以及漠北皇室浓冬盛开的白芍花蕊,用黄柏煎汤连续服用一年,这样或许能挽回一条命。拿解药的人还没回来,公子却已经连续好久不吃药了,是想要…… 纪孤穹站在夏亦可身后,无可奈何。 夏亦可保持了姿势继续盯着蓝铃花的方向,他已经基本看不清了,听觉也是时有时无,可他还是想要对着那一抹蓝色。想着他那么喜欢这儿,万一回来,自己指不定还能捕捉到他一丝半缕的身影。呵呵,他怎么可能还会想要回到这儿来?“姚初对你好吗?” 纪孤穹摇了摇头,心道,公子又开始自言自语了。这两人经历了这么多,他都看在眼里,可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真是造化弄人,他在一旁看了都不觉眼眶湿热。 “你说,等事儿都了了,想在这儿修一栋竹楼。就在这柳树下,因为夏天可以躲荫;你说要在这儿焚香抚琴、对弈赏月、饮晨露、餐落花,做一世隐士。你看,这竹楼修的可还合你的心意?”夏亦可空洞的眼眸掉落出无限的悲伤,却不自觉的扯出一抹笑意,自言自语。 “当初,我以一己之身,断情断蛊做饵,换你余生安宁。愿你永生永世不再遇到我,不再心伤;愿你如初见般自在快乐。” 夏亦可将蓝铃花枝放在腿上,从怀里摸出来一只竹叶白玉短簪,碰了一下嘴唇,放在胸前,闭上眼轻轻的用指尖摩挲。 唇间浅笑,脑袋无力的向一旁歪去。 散花河边,香樟树下,蓝花为誓,这一辈子,便已无法看向别处。 一叶扁舟一蓑翁,细雨独钓小河中。 原来是纪孤穹,抱着一个白玉的坛子,孤零零的坐在小舟上。他打开了坛盖,一把一把的把坛子里灰色的粉末就着雨水撒到河里。 “那日见到你站在的拱桥上,遗世而独立,仿若仙人下凡。 你好像是知道我一定会来一样,也不惊讶也不惊慌,只侧对着我,说:‘你来了?’ 我点头。 你一动不动的看向河流的下游,问:‘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我不言语。 你又指着这条河,继续说道:‘我死后,你能把我撒在这河里吗?我和他啊,就是在这条河里认识的。’ 我说好。 你转过身来对着我,一如往昔般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谢谢!我的命,你拿去吧。’ 你是早就知道难逃一死,所以才要一个人回到这儿的吗?” 纪孤穹把空坛子放在一边,从怀里拿出刻着‘姚’字的小瓷瓶,轻轻摩挲,又珍而重之的放在怀里。端起早已准备好的酒壶,就着细小的酒口,大口大口的喝起来。双手紧握着衣服里的小瓷瓶,仰面躺在小舟里,任由越来越大的雨水肆意的冲刷在他的身上,从脸颊上滑下一道道淡粉色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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