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怕的。 夙寒声?心想:“那是我?自己的躯壳,重?新回魂的事儿能叫夺舍吗?” 这几年来他用?这套诡辩的“道理”不断劝说自己, 妄图得到良心的片刻安宁。 临到真相大白,夙寒声?口中依然?拿那套歪理邪说说服自己,可拎着灯的手却是死?死?用?力,骨节隐约发白。 他还是怕。 夙寒声?踩着八十道山阶一步步走向前方,寒茫苑的寒意?越来越浓,树荫从?中隐约可见院落中的灯火通明?。 崇珏依然?在院中, 等候多时。 夙寒声?走到寒茫苑结着寒冰的门扉处,抬手想要推开门, 可在指腹触碰到寒冰的刹那,竟然?下意?识往后缩了下。 青年颀长身影站在门扉许久,手终于微微用?力,往前一推。 ——就像三年前将年少的自己推下水时那样。 “吱呀。” 寒茫苑门扉缓缓打开。 伴生树并不在院中,少了遮天蔽日的树荫,寒茫苑显得越发空旷清冷。 夙寒声?缓步踏入,微微抬眸看去。 院中点燃着烛火,一览无遗的寒潭边有一株粗壮的梅树,常年花簇绽放。 崇珏正坐在寒梅树下,素白袈裟的裾摆和肩膀上已落了破碎的寒梅花簇。 寒霜萦绕周遭。 夙寒声?自从?推开寒茫苑的门后,便知?晓已没了退路——和当年亲手溺死?年少时的自己一般无二,就算再悔恨痛苦也无济于事。 他只能一步步往前走。 走到死?。 夙寒声?没有半分犹豫地缓步走上前。 崇珏背对着他似乎在注视着寒潭中,听到脚步声?也并未回头。 短短几步路,夙寒声?很快就走到寒潭,一撩衣摆屈膝跪坐在崇珏身侧,若无其事地将腰间褡裢解下。 “让叔父久等了。” 崇珏终于偏头看向他,修长的十指微微拢着,似乎在捧着什么东西。 夙寒声?瞥了一眼,似乎意?识到什么,没事人一样弯了弯眼睛。 “叔父发现它了?” 崇珏面上瞧不出是什么神情,将一只手移开,露出里面那最后一抹破碎的残魂。 ——夙萧萧的残魂。 夙寒声?扫了一下就百无聊赖地将视线收回,好像崇珏掌心不是自己的残魂,随意?地将褡裢中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 三串精致的佛珠串、夙玄临的须弥芥…… 以?及崇珏醉酒时塞给夙寒声?的那堆素白衣袍。 夙寒声?已将华美的及冠衣袍脱下,换了身全白素袍,腰封系得紧,将身形衬得越发清瘦。 他一边拿一边淡淡道:“这是叔父送给我?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还有这枚须弥芥——我?已止步金丹期,无法?彻底操控法?器骨链,叔父看看有没有法?子将禁制抹去,自己解了骨链。” 崇珏注视他许久,突然?道:“……是你做的吗?” 他指得是手中那抹残魂。 夙寒声?身上已凝了一层白霜,开口说话时也吐出雪白的雾气,他弯眸一笑,没有丝毫隐瞒。 “是啊,整个三界有奇才异能之人数不胜数,奇珍志异也是林林总总,可如我?这般亲手将自己杀死?的,八成是头一个吧。” 崇珏拢着残魂的手微微一动。 夙寒声?说得漫不经心,亲手溺死?自己这种?惊世骇俗之事对他而言,好像只是一件并不值得上心的小事。 他这些年除了控制不住神智发疯之外?,从?来都是乖顺听话。 就算只是闯些小祸事,被尊长说几句立刻就能指天立誓地发誓绝不再犯。 乖极了。 崇珏已坐在寒潭边足足一个时辰,掐了无数的问魂诀,得到的答案从?来都是同一个。 ——夙萧萧。 闭关三年,已融合许多的恶念第一次不顾压制地挣扎着想要抢夺这具躯壳,似乎在畏惧他会伤害夙寒声?。 崇珏捧着那残魂许久,心如乱麻。 他想要质问夙寒声?来龙去脉,可聪明?如他,早已从?戚简意?和夙寒声?短短几句话中得到了那个再不愿相信也只能承认的答案。 崇珏偏头无情无感地看着还在嬉皮笑脸的夙寒声?,根本不知?要从?何处开始问。 是问和戚简意?的重?生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问这抹残魂为何会在寒潭底,自称夙萧萧。 亦或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前世。 夙寒声?跪坐在那,微仰着头看着崇珏,等待着他的质问。 终于,崇珏启唇,低声?道:“……前世,我?在何处?” 夙寒声?面上强装着镇定,藏在袖中的手却几乎将掌心握出血痕,他早已设想过无数种?崇珏可能会问出的问题,并准备了一堆答案。 他可以?嬉皮笑脸地向崇珏描述自己将自己溺死?在着寒潭中的所?有细节;也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前世和恶念崇珏厮混整十年,更能把自戕后陷入轮回之事说得绘声?绘色。 只要崇珏问出来,他总有答案让世尊满意?。 但,夙寒声?独独没想过崇珏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 夙寒声?脸上笑意?消散,茫然?看着他。 “什、什么?” “不是恶念。”崇珏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一遍,“我?在何处?” 短短八个字,夙寒声?能听到,可却懵然?得无法?理解意?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先?问这个?” 崇珏道:“我?最想知?道这个。” 那一瞬间,夙寒声?几乎是手足无措的,纷乱脑海中根本没有设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艰难运转了一下,奋力想了半天才回答。 “你……前世我?十七岁生辰礼时,你并未来应煦宗。” 前世的夙寒声?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个世尊叔父。 今世也是夙寒声?夺舍了夙萧萧的躯壳,拂戾族的夺舍符纹所?散发出去的气息引来崇珏,特意?来查探是否真有邪魔外?道闯入应煦宗。 ……这才和重?生后的夙寒声?碰了面。 崇珏微微垂眼。 夙寒声?根本受不了崇珏这般淡然?的态度,就像是钝刀子杀人般,每一次呼吸都让他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他已摈弃让崇珏主动问他的打算,双膝跪着一把拽住崇珏的袖子,催促道。 “你问我?,你问我?为什么杀自己,你快问我?。” 崇珏一顿,见夙寒声?脸色苍白身躯摇摇欲坠,本能想要抬手扶住他。 夙寒声?却用?力握住崇珏捧着那抹残魂的手腕,魔怔似的喃喃道:“他、他是乖的,他是最乖顺的,就像是你最期盼的那样……” 崇珏眉头轻蹙:“萧萧……” “住口!我?不是萧萧!”夙寒声?突然?没来由?地发了怒,眼眶通红道,“不要再叫我?这个名字!我?不是他!” 崇珏满心善念,从?始至终所?想要的乖乖巧巧的“萧萧”早已经被夙寒声?亲手溺死?。 就算他装得再乖,也不会是只活十七岁、未经历过任何悲惨痛苦的夙萧萧。 崇珏想要的,不会是他这个疯子。 夙寒声?并未落泪,情绪却极其不稳定。 他只是面上瞧着光鲜亮丽,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内里已被蛀空,脆弱得不堪一击,一阵微风便能将这棵参天大树拦腰吹断。 “你看看他啊。” 夙寒声?吼出那句后又后悔了,拽着崇珏的手腕,讷讷地说:“他不是小疯子、也不会闯下大祸,他乖得很,是叔父最想要的。” 崇珏看着疯疯癫癫的夙寒声?,五脏六腑微微发疼,心脏也在一点点收缩着,又酸又疼。 他屏住呼吸,尝试着伸手想要去触碰夙寒声?抓着自己的手。 可才一动,夙寒声?却像是畏惧似的,整个人往后一跌,跌跌撞撞跪坐回原地。 不知?为何,他突然?闷闷笑了出来。 他已认罪,崇珏是不是要出手将他这个狂悖之人打下无间狱了? 他要…… 夙寒声?脑海已被那些承受不住的痛苦崩溃搅成了浑水,浑浑噩噩间却还惦记着最后一件正事。 就算堕落无间狱,他也要戚简意?随他一起死?。 耳畔隐约传来崇珏的声?音,夙寒声?努力想去听,却眼眶涣散,迷怔着只能瞧见面前的人似乎正在启唇说什么。 那些话他根本听不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害死?了崇珏最喜欢的乖巧萧萧。 崇珏要像当年对待宫家旁□□样,利用?天道招出法?阵,把他拖入无间狱了。 崇珏还在说什么,声?音竟然?罕见地有点急切。 夙寒声?迷迷瞪瞪看着他,脑中不知?是因?那股要被崇珏杀死?的兴奋而缺了氧,更因?为马上要解脱而感到快乐,竟然?拍着掌大笑出声?。 手中九道符纹倏地闪现一道猩红的光芒,随时蓄势待发。 视线朦胧中,崇珏真的如同夙寒声?心中设想那般,垂着眸手指扣了个法?诀,微微垂眸用?灵力在原地划出一道符纹。 夙寒声?眼瞳一缩,内心却并非恐惧,而是说不出的欢喜。 他因?早就料到崇珏会引法?阵将他打下无间狱的行为而洋洋得意?,脑海中浮现起不合时宜的愉悦。 就好像赌场中那些赌鬼输尽家底,终于拿最后的钱财下了最后一注,当场逆风翻盘一般,那种?愉悦的感觉直冲脑髓,化为蚀骨的快感遍布全身。 夙寒声?将猜到崇珏行为的“看透”当成了一种?掌控,那股感觉令他亢奋得面颊发红,张开唇缝微微喘息着,涣散失神的眸瞳盯着崇珏。 须弥山世尊,是悲天悯人心怀苍生,连以?身殉道都不会有丝毫怨言。 这种?圣人,哪里会有真正的私心? 三年前那些特殊待遇,只是对乖巧的夙萧萧的。 并不是他这个已历经了三世八十年的疯子。 倏地。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扣住夙寒声?冰凉的手腕,将他微微往前一带,那股暖意?将几乎呼吸不上来的夙寒声?吓住了,狠狠打了个哆嗦。 夙寒声?仰头看他,眼瞳涣散,久久无法?聚焦。 崇珏所?画下的法?阵已经悄无声?息落在两人面前的空地上,他握着夙寒声?的手,将一团好似云雾般的东西塞到他掌心。 夙寒声?脑海空白混沌,歪着头去看。 掌心窝着一团青色雾气。 那是夙萧萧的最后一缕残魂。 夙寒声?半晌才认出来那东西是什么,涣散的瞳仁艰难收缩一瞬,立刻想要抽回手。 崇珏却强行捏着他的手腕,轻声?道:“别逃。” 夙寒声?这次听清了崇珏的话,浑身僵硬着,却听话地不逃了。 他还没下无间狱呢,无论逃去哪里也会被手眼通天的世尊逮回来。 何必徒增麻烦。 夙寒声?耐心等着下无间狱,却感觉崇珏带着他的手,缓缓落在地面上的法?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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