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鞭拖着长长的鞭尾,倒刺在地上磨砺出泠泠声响。 忽然,少年脚步顿住,轻狂不羁的俊脸当即被一抹柔色笼罩。 他扔掉狼牙鞭,小心翼翼的捡起地上的夕颜花,吹了吹花瓣上的脏污,又温柔的捧至姑娘眼前。 “小夕颜,你采的花,真好看,和你一样好看。” 姑娘迷蒙的抬起小脸,少年眉眼间的明媚,像极了夏日里火红的骄阳。 “以后不许动不动就下跪,知道了吗?” “来,我带你去荡秋千。” “别怕,以后不开心了,你就朝我发火,我绝不还嘴!要是你开心了,就亲我一口,如何?” “小夕颜,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娶你为妻,段屹川那老头子若是敢反对,我便带着你把他的胡子全都拔光!” 青州的元日,灯火通明。 少年牵着姑娘的手,迈着轻快的步伐行走在南阳河畔。 忽有英姿飒爽的少女拦住去路,恶言相对。 见姑娘墨眼一片充盈,少女不屑的抬了抬下巴: “哭什么哭,跟个娘儿们似的,羞不羞!” 少年抬步挡在姑娘身前,手中的狼牙鞭在空中重重一挥,不怒自威: “她本来就是个小娘儿们!” 说罢,他转头,对上小姑娘如兔子般通红的眼眶,又宠溺一笑: “是我白祁唯一的小娘儿们!” —————— 翌日,天色刚亮了一线,便有将士急急来报: “皇上,白祁的尸首已经找到了。” 马车内,夕颜正沉睡在穆云承怀中,眉心蹙了蹙,并未醒来。 许是这段时日太过劳心伤神,穆云承不忍叫醒她,只是淡淡道: “他本就是北齐的王,没有他与胡人周旋,南梁也不会如此轻易便能驱逐胡人,赐黄金棺,厚葬了吧。” 马车徐徐,并未在青州停顿,而是一路南下,回到了南梁的王宫。 夕颜醒来时,觉得胸口发着闷,而穆云承正坐在榻边守着她,一脸忧色。 “找到了吗?”女娘的声音靡靡中带着些暗哑。 “嗯,找到了,我命人将他厚葬在那方院落了,那时见你睡得沉,没有叫醒你,也没有提前与你商量,你会怪我吗?” 夕颜垂下睫羽,心中百感交集,许久,她才小声道: “不会,你能敬他至此,昔日北齐的子民亦会感恩,忠于他的将士,也能心安了。” 夕颜坐起身,拿出手中的止痛药,一时有些无言。 穆云承知她心中所想,于是靠近了些,抚了抚她苍白的小脸,安慰道: “莫怕,我已命人候在秦岭附近,一旦得知李神医归来,我便带着你再去寻他。” “我身上的蛊毒,真的有救吗?” 夕颜有些惴惴不安的握住穆云承的大掌,委屈的瘪了瘪嘴。 穆云承轻笑,“天无绝人之路,先别往坏了想,不然,不仅你不开心,我和孩子也会跟着担心。” 意识到自己还怀着身孕,夕颜这才破涕为笑。 “是,承哥哥说得对。” 她在穆云承的搀扶下,走下床榻,走出寝殿,朝满园的朝露望去。 恍然间,一滴朝露滚落,坠入泥土。 她迎着那抹转瞬即逝的剔透,坚定道: “哪怕只剩下一年时间,我也是要好好生活的,不是吗?”
第140章 释怀(结局) 夕颜花总是在黄昏开的如火如荼。 可子时一过,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凋敝。 短暂的一生,仿佛像极了皇宫中玉软花柔的女娘。 一年时间转瞬即逝,穆云承正处理着奏折,忽听一声婴儿的啼哭自暗夜中传来。 他起身,刚踏出殿门,就见奶娘抱着一个小团子匆匆而至。 “皇上,皇后娘娘心悸又犯了!” 穆云承疾步而去,刚踏入内阁,就听见了呓语不断: “白祁,我才不要跟你走!”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我不爱你,从来就不爱你……” 有风自窗牖铺开在屏风,穆云承挥了挥手,奶娘抱着小团子悄悄退出寝殿。 君子白衣胜雪,将月色踩在脚下,刚行至床榻边缘,就见榻上的女娘猛然睁开双眼! 她瞧见那袭月白色长衫,来不及擦干净眼角的泪水,便匆匆躲进穆云承的怀抱。 因她对玄色有阴影,整个南梁的皇宫,再也瞧不见玄色的衣衫。 少顷,穆云承终于轻声开口安慰道: “暗卫来报,李神医云游归来了,过几日天暖和些了,我带你去见他,如何?” “承哥哥,我没有救了,是不是?” 夕颜扬起小脸,湿漉漉的墨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高远清澈的面容。 “别担心,就算你先离去,我也不会让你孤身一人踏那黄泉路,届时你先在幽篁处的别院等着我,等孩子长大了,我安置好了一切,就带着你去寻‘烛龙’,如何?” 君子的承诺,像细密的雨雾,在盎然的春色中,绵绵铺散开来。 可夕颜依旧心中惶惶,“白祁说,他要带我走……” 穆云承轻笑,“他带不走你,就算带走了,我也势必将你救出。” 有风从回廊上穿过,吹动素白的帷帐。 穆云承思忖片刻,轻声道,“阿颜,去见李神医时,会经过葬着白祁的那个院落,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不要!” 几乎不假思索,夕颜断然拒绝。 穆云承喟叹,声音如同清泉流过石涧,于温柔中浸透女娘心底最晦暗的角落: “这一年,你几乎夜夜被噩梦缠绕,每一次醒来,都失魂落魄许久。” 他轻轻握住女娘的柔荑,摩挲着,怜惜一叹: “他已经影响到你我了,阿颜,你需要去见他,把该说的都说清楚,放过他,也放过自己,放过你我,如何?” 夕颜不语。 “与他和解吧,也与自己和解,嗯?” 夕颜听罢,默默将手腕处的夕颜花手镯取下,置于穆云承的掌心。 做完这些,她抬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承哥哥,你陪我去见一见他吧。” —————— 日头慢慢变得炙热,马车行至青州两侧的林间时,正值午时。 夕颜在穆云承的搀扶下,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心头的不适。 院门推开的瞬间,满院的夕颜花开的正盛。 院中的秋千上纤尘不染,不仅如此,就连青石板路也光滑如初。 没有落叶,没有蜘蛛网,就连杂草也不见一株。 夕颜与穆云承对望一眼,正疑惑着,就见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徐徐踏出门槛。 他抬起浑浊的眼眸,攫住不远处的女娘时,一抹矍铄漾开在瞳仁,随即,善意的笑自他眼角爬上眉宇。 “姑娘,您终于来了!” 夕颜记得他,他是昔日白祁在邺城府邸的管家,陈伯。 犹然记得,青州一战时,他还在白祁的吩咐下,给自己送过去往青州的骏马。 他唤她姑娘,不是皇后娘娘。 也许在他心里,自己依旧是世子府上的那个被白祁另眼相待的人吧? 夕颜有些愣怔,可陈伯却道,“姑娘稍等,我去将还魂蛊的解药拿给您。” 说着他转身又折回房门。 夕颜呼吸有些不畅,她身形一晃,险些跌倒! 晃神间,穆云承温热的大掌揽过她的肩膀,瞬间便稳住了她踉跄的脚步。 “承哥哥,陈伯方才说什么?” 穆云承眸中闪过光亮,他欣喜的对上女娘的注视,道,“给你拿解药。” “解药?”夕颜呢喃着重复了一句,这才回过神来,“是还魂蛊的解药?陈伯要给我解药?我有救了?” 她的态度,令蹒跚而来的老者有些诧异。 陈伯怔了怔,不解道,“姑娘不是从李神医处而来?” 穆云承拱手一揖,“我夫妇二人自南梁而来,打算拜访北齐王之后,再去寻李神医。” 陈伯望了望穆云承,又望了望夕颜。 顿时,一抹释然漾开在他苍老的面容。 他抬手擦了擦浑浊的眼泪,悲怆道,“王上啊,您瞧见了吗?姑娘她……她是真的原谅您了……” 他兀自抽噎了片刻,才将手中的锦盒颤颤巍巍的递给夕颜。 “王上说,姑娘来了,就将解药送上,老夫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穆云承眉心轻蹙,温声道,“白祁何以肯定,我二人一定会来?” 陈伯对上穆云承的注视,轻笑一声,无奈摇头,“皇上不是要带着姑娘去见李神医吗?即便此时不来,见过神医他老人家,也一定会来的。” “李神医?莫非神医他……” 陈伯微微点头,“李神医曾救过王上的命,还记得早些年,王上躲进山里,被白彧刺杀,若非李神医相助,哎……” 夕颜一怔! 难怪,难怪她与穆云承去求医时,白祁可以在李神医的住所肆无忌惮的埋伏。 原来,白祁与李神医本就是旧识! 既然如此,他何必拐这么个弯? 断崖处的诅咒犹在耳边,夕颜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问起。 陈伯见状,当下便明白了夕颜的疑惑。 他捋了捋胡须,思绪瞬间被拉回至一年前。 那是青州大火之后,白祁带着北齐军奔赴邺城。 昔日的世子府人心惶惶,白祁一身戎装,微微抿起唇线,清冷道: “陈伯,给府上的人分些傍身的钱财,都散了吧。” “王上,还未战败,为何说这些丧气的话?”陈伯蜷了蜷五指,终是无措的垂落在身侧。 白祁并未解释,只是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 他郑重递到陈伯的手上,一字一句道,“陈伯,她会去找李神医,你安置好府上的人后,就去青州找神医,若我死了,一年后,就把解药给她吧。” 陈伯怔怔望着手上的锦盒,听着白祁诉说着女娘两世为人的匪夷之事,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白祁见陈伯似是不信,兀自轻笑,“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既然王上都已经许她自由了,又何故要等一年?”陈伯嘀咕一句,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收进衣袖。 “我想要她记我一年。”白起懒懒睨了院中一角的夕颜花,目光有些阴郁。 “她与穆云承,有那么多时日可以相守,我只是要她记我一年,应该不算贪心吧?” 说到这里,白祁孩子气的冷哼一声,“这个女人,甚是凉薄,不让她痛上一痛,她很快就会把我忘掉的……” 恍惚间,微风卷起三人的衣摆,似有什么东西在攒动。 陈伯的嘴唇一张一翕,道出这些话时,嗓间几度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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