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承听罢,又忙止住脚步。 “惠妃娘娘,她似乎对这些甚是精通,她是自小便长在将军府中吗?” 穆云承这才回过神来。 他转身,对上女娘早已恢复澄明的墨眼,不解蹙眉,“南梁家风较为严苛,官家的女眷,若非有专人陪同,是断不会出后院的。” “那便奇了怪了,即便她作为将军府的庶小姐,有些身手不为过,可她这一身媚术,又是师承何人呢?” 穆云承的注视一瞬间变得悠远无比。 许久,他才沉吟道,“难道是老将军的侍妾,惠妃的生母?” 夕颜恍然大悟! 是啊,惠妃当时无比自豪的自诩清白出身,又对南疆奴隶城的交易与细节知知甚多,若非有一个奴隶身份的小娘,这一切,根本无法解释得通。 “她的生母现在何处?” 穆云承叹息一声,“小时候惠妃失足落水,她的生母为救她,已经过世了。” 说到这里,穆云承有些不解的蹙起眉心,补充道,“不过说来也奇怪,她的生母,水性是极好的,当初就是因为在水中救下了老将军,才会被他纳入将军府的。” 夕颜心中骤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从惠妃刻意贬低南疆女奴“下贱”,夕颜能猜出,惠妃对自己生母的出身是十分不屑的。 南疆的女奴,身中还魂蛊,那种噬心的痛楚如同牵在主人指间的丝线,就连灵魂,也不能自持。 惠妃定是从小便接触了这样的阴暗,为了自保,为了摆脱那个素未谋面的主人,她选择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因为她的母亲,从小便开始传授她媚术,她知道,若不趁早下手,未来,自己定会走与母亲一样的老路。 想到这里,夕颜背脊发寒。 但经此推测,惠妃贪恋权势的野心,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只有见过最底层的阴暗,才会渴望更高出的风景。 夕颜的思绪有些恍惚,她在想着,如何才能向穆云承开口,告诫他,惠妃所言,不可全信,可若她就这么直接开口,倒是显得自己刻意了…… 穆云承定定望着榻上思绪漂浮不定的女娘。 许久,他终于放柔了语气,“别多想,有疑问,我会与你商量。” 夕颜微微张了张唇瓣。 穆云承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 房门“吱呀”一声被关紧,伴着肃穆的脚步,整间寝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夕颜听觉敏锐,自是能捕捉到这些,这是穆云承给她的守护。 她于忧色中浅眠,半梦半醒间,噩梦连连。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终于等来穆云承回归。 他周身皆是倦意,平素里白净的下巴,此时也新生出了几根胡须。 夕颜赤着脚踩上柔软的地毯,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处,急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世子,如何?” 穆云承反手握住她的指尖,微微一叹,“放心,无事。” 夕颜心中升起疑惑来。 惠妃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定是和穆云承说了假公主一事! 昨日自己那般拆惠妃的台,换做任何人,都会想着将自己碎尸万段的。 惠妃应该巴不得穆云承剜了自己这双墨眼才是! 思及此,她心中莫名有些烦闷。 郁结攻心,再加上时间将至,还魂蛊也差不多又要发作了…… 果然,这么想着,万虫噬咬的前兆,便如急雨坠入平静的湖面,荡开圈圈涟漪。 不到一刻钟,那股揪心的痛楚便沿肺腑扩散开来。 夕颜抬手抚上衣襟,慢慢折回床榻。 她单手撑着床沿,见穆云承靠近,只能费力从嗓间吐出一句,“世子,我心悸又犯了,你……能给我倒杯水吗?” 这一次,穆云承并未应下。 他攫住女娘苍白如纸的面容,强势伸出手臂。 便这般一拉,女娘羸弱的身姿软软靠近他的胸膛。 男人稍稍垂下眼眸,淡淡吩咐一句,“来人,给颜侧妃倒杯温水。” 很快,殿门被人推开。 婢女将茶具摆放整齐后,又恭敬退出,寝房内再度恢复静谧。 穆云承执着茶盏,温柔贴上女娘的下唇。 “阿颜,我陪着你,你不是说过吗?我的怀抱,有奇效,我抱着你,你就不疼了……”
第56章 坦白 夕颜抬眸,对上男人晦暗不明的注视。 四目相对,她墨眼氤氲,被痛意操纵的瞳仁,似在费力将光亮汇聚,可试了几次,终是无果。 最后,已然恍惚无措。 那模样,像极了害了病的狸奴,委屈虚虚挂在嘴角,便这么细碎的吸气呼气间,几滴清泪直直坠下。 穆云承偏头,忍住不去瞧她。 这招已经没用了吗?夕颜有些恼火。 他不是温润如玉的君子吗? 他不是心中满满都是故人吗? 何故如此霸道的抱着自己,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他……莫非是知道了还魂蛊一事? 他在试探? 想到这里,夕颜忽然就生出了一身的反骨来。 那就这般耗着! 噬心之痛最难消受,不到片刻,汗水已经打湿了墨发,可她依旧咬紧牙关,一瞬不瞬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几缕乌发落在穆云承指尖,紧接着涔涔汗珠砸落而下,沿着他掌心的纹理散开,晕开一片。 穆云承不忍去瞧面色逐渐惨白的女娘,刻意别开了视线。 夕颜冷笑,尾音带上了无法自持颤抖,“世子,何故不敢看我?” 穆云承缄默了片刻,如实道: “阿颜,我不信旁人,我要你,亲口说与我听。” 说完这句,他好似下定了决定,又慢慢转过头来。 晶亮的眸,似有星粒乍起,灼灼如焰。 女娘的注视,又淬上了委屈,这一次,却不似方才那般刻意了。 “穆云承,你为什么一定要揭我伤疤?你出身高贵,哪里知道,有人费尽心机,只想不被人低看一眼,我只有这么个小小的愿望,你为什么一定要打碎它?” 细碎的哭泣自嗓间传出,说到最后,她的控诉已经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肺腑的痛,骤然加剧,女娘微微仰着头颅,像是犯了癔症般,满面疯魔。 “穆云承,你混蛋……” 她死死抓着穆云承的衣襟,神智慢慢被蛊虫操纵,到最后,已然开始语无伦次…… 穆云承抬起大掌,想要拥她入怀,可才收紧手臂,肩膀处忽的一痛! 这小女娘竟不管不顾,狠狠将他咬住! 因她一直挣扎着,二人拉扯之余,穆云承的衣襟早已被夕颜扯开,现下她的撕咬,没了布帛的阻隔,痛意满满。 穆云承颦眉,闷哼一声,生生吞下嗓间急促的喘息。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他终于受不住,数落出口,“你这丫头,是属狗的吗?” 他话音一落,第一波痛楚终于慢慢褪去,夕颜松开牙关,虚虚垂下手臂。 口舌处有血腥味蔓延开来。 夕颜扬起小脸,嘴角的血渍晕开在唇齿间,仿佛饮人骨血的鬼魅。 许是还残存着最后的理智,她喃喃张了张口,本能问了一句,“痛吗?” 穆云承垂眸,温热的指腹捻过她嘴角的狼狈,无奈一笑,“你觉得呢?” 女娘眼神空洞,可眼底终究还是闪过一抹悔意来。 “还是不愿坦白吗?” 望着她如幼鹿般湿漉漉的墨眼,穆云承心中不忍,只好轻轻闭了闭眼。 带着后劲的哀婉,混着涎液溢出唇角,夕颜抬手擦了擦,咽下一口苦涩。 “穆云承,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夕颜眉心一蹙,再次抬手抚上衣襟。 另一波痛意再度袭来!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栗,穆云承压下心头的怜惜,再睁眼,已经恢复一贯的淡漠。 迎上男人眼底的杳杳星火,夕颜气得浑身发抖。 似是再也忍受不住,她忽然失控: “穆云承,你要我坦白吗?好,我坦白!没错,我是个卑微的奴隶,我自出生的那一刻,便像猪狗一样被贴上价钱,辗转贩卖,怎样,你满意了?” 女娘鸦发黏腻的贴着粉腮,汗水坠下,在下颌处汇聚,可她根本无心擦拭。 “我身上有还魂蛊,你知道还魂蛊是什么吗?是一只恶心的虫子,从心脏间钻进肺腑,我不知道这么多年它有没有繁衍,繁衍了多少,或许,你挖开我的胸膛瞧一瞧,你会恶心的这辈子都吃不下饭!” “阿颜……” 穆云承张了张口,想要安慰,可夕颜却已经失了心智: “穆云承,你后悔死了吧?我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的高贵公主,我是腥臭沼泽里的蛇虫鼠蚁,我生来就见不得光,与我这样的人相遇相知,你会恶心吗?你一定恨死我了,你一定恨死我了!” “阿颜,止痛药在何处?” 穆云承抬手握住她的肩膀,声音暗哑。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想有好的出身,我想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清清白白的站在你身边,不用担心有人不经意间扯下我费尽心思披上的遮羞布……” 到最后,已经是呜咽颤颤。 穆云承抬手扣向女娘的后脑,将她纳入胸膛。 “别这么说,你在我心里,是最干净的姑娘。” 夕颜颤动着肩膀,拼了命的摇头,“我不是,我不是……” 那双强劲有力的臂弯,似一团火焰,将她团团包裹,炙烤得她像是要燃烧殆尽…… “穆云承,我好痛,你杀了我好吗?求你杀了我,死了,就没那么痛了……” “阿颜,止痛药在哪里?你方才想将我支走,是要如那日一般,偷偷服药吗?” 他的大掌,一下又一下的轻拍女娘的背脊,循循善诱,声音轻且缓,“乖,告诉我,止痛药在哪儿?我拿给你服用……” 那语气,当真是温柔备至。 夕颜呼吸细碎,脱口而出,“在手镯里……” 穆云承“嗯”了一声,抓起怀中人不安分的小手。 之前在雀桥处,夕颜曾无声告诫过他,左腕处是暗器。 于是他很自然的执起女娘的右腕。 凹槽处的设计大同小异,穆云承微微扣动机关,一道暗格赫然映入眼帘。 晃动间,一粒粒暗红色颗粒游走在内里,穆云承瞳孔一缩,动作有瞬间的停滞。 “痛……” 夕颜的呜咽将他思绪拉回,他取出一颗,指尖执着药丸,刚阖上机关,便被怀中人猛然握住手腕。 那是一种本能的求生欲。 仿佛这一刻,所有的东西都不及眼前的药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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