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色胆包天地用食指勾起眼纱垂下的一角,拉住,像拉应云碎的手。右手食指一圈圈的纹身,也像和应云碎绕在食指上一圈圈的绸布连在了一起。 两人在脏兮兮的片场一隅坐下,迟燎掰开一次性筷子,先掏出手机:“云碎哥,看到你和别人自拍了。” “……”这人可能有第三只眼。 “我们也拍两张。”他说,拿食指在屏幕上戳啊戳,上面的纹身被屏幕照亮,像蛇,像藤蔓。 应云碎大概是刚刚的回忆作祟,莫名还觉得像耳机线。 不过这个神奇的比喻刚刚冒出来就迅速散去,因为顾在洲突然走了过来,大概是跟了他们一会了,一脸啧啧称奇地说:“二位好恩爱。” 迟燎迅速站起,高大的阴影。 “知道今天我也要来B组拍戏,你就来保护你的小情儿啦蒋燎?”
第37章 害怕 应云碎压根儿不知道顾在洲今天要过来拍戏。 也是他这会儿吊儿郎当地出现,他才意识到迟燎并不是空穴来风地来当群演。就是确保眼下这种主角攻会来招惹自己的情况,他能挡在自己身前。 确实是结结实实挡完了。《悬阁寅时》算是个群像戏,但从戏份和咖位来看,顾在洲是当之无愧的一番,一身服化道都比人精致很多,黑衣如墨冷傲俊逸得很。 但可能是个子高肩膀宽又穿的“盔甲”,迟燎一个群演相竟也不输男一号的气势,强硬却不莽撞。 应云碎永远不会随便因一句话都被刺激情绪。此时迟燎跟根硬朗的松似的杵在他全部视野里,他听到他淡声吐出三个字“滚远点”,知道这人也是没把主角攻放在眼里的,便只是安心地就着阴影吃起盒饭来。淡定冷静,高高挂起地把自己摘到对峙之外。 他甚至就只听清了顾在洲的两句话,一句是“刚当上真老总就来跑龙套,你以为开公司是过家家么”;一句是“我又不是你哥,应云碎和我在拍一部戏。你别像只疯狗见人就咬。”大致能够判断出来,顾在洲虽是主角立场,但他既无法做到像蒋玉那样对迟燎恨之入骨,也无法成为迟燎的眼中钉,轻轻松松就能激怒他。 到头来这本书的对立还是兄弟间的对立。 盒饭吃了一半,顾在洲意味深长睨了应云碎一眼后离开。迟燎又坐下来,呼出一口气:“烦死了,终于滚了。” 应云碎就像是没见过顾在洲,只说:“快吃饭,都凉了。” 迟燎把盒饭里零星几片鱼肉夹到应云碎碗里:“这伙食好差,以后还是我给你带饭。”说得嫌弃,但他自己又狼吞虎咽吃得很快,像饿坏了。 就剩几口时又想起什么,从盔甲内衬里变戏法般掏出一小袋核桃仁。 被已经皱巴巴的保鲜袋装着,看上去毫无卖相,他塞手绢似的塞到应云碎手里:“差点忘了,这个对心脏好,给你在片场吃。” 应云碎眨眨眼:“你啥时候剥的?” “今天早上在公司开会的时候。” 应云碎无法想象迟燎如何做到在会议室这么严肃的场合拿个核桃钳撬啊撬,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能三个小时后就是龙套样地在自己眼前躺倒,他甚至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有没有去上学。反正迟燎就像有好几个分身,好几张面孔,几分钟前对别人说滚远点几分钟后只会展示剥的核桃。 保鲜袋看上去都有些脏兮兮汗涔涔,但里面的坚果却白白的圆圆的剥得很好。 他拈起两瓣慢慢地嚼,心也像这核桃一样,最坚硬的壳早就被人剥了,内里则一咬即碎,摇摇欲坠地陷在迷茫却香甜的真空中。 迟燎想起来要自拍,正拿起手机,镜头还没框呢,应云碎蓦然把手里剩下的那瓣核桃塞进他嘴里,指腹还擦了擦他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亲密主动总是让迟燎招架不及,他愣了愣: “咋了云碎哥?” “没什么。”应云碎说,手指直接戳向相机框里的圆圈拍摄按钮,把他那副傻样儿记录下来:“你剥得你自己也吃。” 接下来几天迟燎真每天都以各种群演或打杂身份在剧组晃。 也不知道是通了关系还是选角导演看中他是个帅哥。 应云碎倒是因通了关系,每天排的戏不算多,顺利的话都是三个小时内收工。这三个小时他都能感受到迟燎黏糊的眼神,盯着他和别人搭戏,盯着他和场记交谈,盯着他是否被顾在洲找茬。 顾在洲还真没找过他,大影帝每天都被簇拥,没闲心关注“伴侣弟弟的伴侣”。 所以这一周过得还挺舒服的。不可否认,应云碎虽客观觉得迟燎在剧组是给他自己增添负担——迟燎的事儿多到爆炸,却每次还要亲自开车送他回家,送完后就匆匆离开,一秒从闲人切换成大忙人。有时候应云碎半夜惊醒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胸膛,还能依稀看到客厅沙发上散发出的微弱光亮。 可是主观上,他又自私地享受片场有迟燎的存在。 就所有人都是同事,结果暗戳戳有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同事是接吻拥抱的结婚对象,那种隐秘的熟悉感踏实感,真的挺爽。 有一天应云碎拍得又累又紧张,鼻青脸肿尸体样的迟燎便神通广大地把他带到个道具间,拼好两张桌子,垫上一堆群演的衣服,再把自己本来穿的大衣铺在最上面,让应云碎在那里小睡,他会去守门。 应云碎有莓姐,只是迟燎出现后他就不动声色让他的经纪人隐身了。他看着迟燎笨拙又麻利地做好这一切,也没忍心告诉他莓姐其实有给他准备休息时的折叠椅,默默躺上了两张桌子。 道具间逼仄潮湿,还有一种腐朽积压的怪味,应云碎看着迟燎,浅淡的瞳孔渐渐染了深色。 他突然拽住迟燎脏兮兮的群演衣领:“亲我。” 迟燎怔愣:“什么?” “迟燎,亲我。” 迟燎还没反应过来,应云碎就手臂绕过迟燎脖子。 那天下午要拍一场大场面的武戏。 是火海戏。 应云碎这人,说好听点是自尊心比较强,说难听点就是死要面儿,他是连吃药都喜欢默默在角落不愿被看到的人,怎么可能透露出他怕火。他只能越临近开拍越不可遏制地吊胆提心,于是在开拍前四十分钟,在晦暗的道具间,去主动索吻,去扣住迟燎的后颈,像盲眼琴师扣住他唯一能依靠的古琴。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用他那总是冰凉的嘴唇,像仲夏夜的星去奔向迟燎。迟燎很快回应,很快占据了上风,手撑着两张桌子的缝隙,一下一下地把星星拱热,吮吸探寻。在瑶海岛时他的初吻还莽撞且笨拙,如今却无比游刃有余,把他克制得很深的欲望聚集成唇齿间最温柔嚣张的攻击。 视线里是肌肤光影与肮脏墙壁的混合,道具室外面是脚步和对讲机的声音,道具室里面是应云碎被吻到溺毙的喘息。 良久,待两人艰难地分开,应云碎有些空茫地注视着迟燎的喉结,忍不住说了实话:“迟燎,我有点紧张待会儿的戏。” 迟燎舔了下他耳朵,应云碎像只猫儿一样全身颤抖了下,手指抠住垫在身下的迟燎的大衣。 迟燎用气音缓缓说:“别怕云碎哥。” 好奇怪,应云碎明明说的紧张,迟燎却并没问他紧张的是什么,还自动翻译的是害怕。 好像他不需要了解,又好像他早已足够了解,只拍了拍他的右背,手指隔着好几层布料去勾画那介于深红和紫棕之间的艳丽伤疤,安抚着他: “我不是在嘛,别怕哥哥。”
第38章 事故·故意 陈导电影基本都是要实景拍摄,哪怕是火场。 当然做好了防范,现场洒了水,火焰也测试过,镜头里的刀山火海亦只是借助拍摄角度搭几个火架而已。 但即便如此,应云碎还是害怕。 尤其是眼睛被蒙住以后。 有武替代他吊威亚做打斗,他的戏份其实很简单,先和其他演员一起困住,再单独在火势中抱着古琴上个楼,复坐在熊熊烈焰中间弹奏。 考虑到火架搭建的难易程度,上楼这段最后再拍。副导带着他走了好几遍戏,尤其是登阶片段,因为为了营造火势汹涌的气氛,会有个火架在工作人员的操作中落下来,得卡好点和位置。 几番走戏的间隙里,应云碎都会解下眼纱下意识寻找迟燎。 迟燎靠在一个个大摇臂下面,最显眼的位置,他一眼就能看到他。 其实迟燎这天的龙套样子特别丑,脸青鼻肿肥头大耳的,就一双眼睛还是原来的眼睛。但应云碎今天太过心绪不宁又要强装无事,早在道具间就“审美畸形”地觉得迟燎前所未有的帅气。 这是穿书后就绑定了他人生的脸。他多看他几次了也真就心安了些,像被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目光之海里,会盖住穿书前那暴虐的火焰红光。 第一段戏拍得还算顺畅。他被蒙住眼睛后就试图让所有感官也自动屏蔽,只把思维聚焦点强行放在耳廓——不久前被迟燎舔过的位置,感受那里残留的湿润发痒。 但要表演在火海里弹琴时,他的思维聚焦就没什么用了。 虽不用真弹,但他得装出个按欲入木、弹如断弦的感觉。 应云碎不是行有余力的专业演员,每次演琴师都是认真尽力全神贯注的模仿,都是完全入戏。 这一入戏,他就能听到火焰在火架上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闻到烟的味道。 等再演到抱着琴登阶时,应云碎不争气地发现自己手指已有些颤抖,心跳得很快。 ——迟燎在也没用。他不可能这么轻易走出那场事故的阴影。 导演说“点火”,砰得一声,他能感觉到一片黑暗里四处火光骤然点燃,在黑色里影影憧憧地狰狞闪耀着。像极了那一天,黑烟挡住了所有视线,只依稀觉得到处都是烈焰,向他奔涌而来。 应云碎深呼吸口气,在摄像机的凝视中登上阶梯,宛如又登上了他记忆里那片永远不敢探寻的焦土建筑。 火灾是发生在应云碎从小长大的福利院。 他那会儿18岁,其实已半离开福利院走向社会了,只是那一周院长联系了个艺术慈善机构给孩子搞活动,办童趣展教艺术课什么的,他也来帮忙。 然而展还没办起来,意外先发生了。 那次事故死伤上了两位数,登了新闻头条,毕竟有很多孩子,福利院也被烧得只剩个躯壳。 应云碎是想疏散孩子们先走,自己晚了一步,再加上他心脏不好在浓烟密布的地方更是供血不足,头脑混沌脚步越来越沉。 等再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彻底陷入黑烟之中,只听见烈焰呼啸,他几近窒息要被吞没。 “火架!火架!” “小应快步几步!” 四周好像有些喧闹,但应云碎还在被折磨了好几年的梦魇记忆捆住手脚,除了火舌跳跃的声音,其他都变得无比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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