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丰收的时间里,偶尔会给他们配一些脱水菜。伴着冷芋头,就是一顿正经的饭食。 “哦对,你也出过任务。”叶驰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有个芋头能吃饱就挺好,现在觉得那过的是什么鬼——” “砰砰。” 大门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敲击声。 叶驰没说完的话顿时堵在了嗓子眼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砰砰。” 门口又响了两声。 他们每人回应,就见大门地下特意留出来通风换气的小细缝处,慢慢、慢慢地伸进了一根细木棍儿。 “你们好……”外面有个声音细声细气地喊,“我可以进来住一晚吗?” 那像是个老太太的声音,可在这样寂静的雪夜里,闻柏舟莫名听出了一股冷汗。 律恒却放下了纸饭盒。他拉开车门,走到窗户处往外看。 驻扎点的窗户是单向玻璃,隔着窗,借着门口火堆透出的微微亮光,他能看见那里似乎趴着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周围再没有别的什么潜伏着。 他沉思半晌,才走到门边:“你是谁?” “我是清凉地堡出来的人。”那个老太太说,“小伙子,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这话倒说得有些有趣了。 她一个老太太,对着一个小伙子,应该担心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坏人才对。 叶驰也下了车,他悄无声息地靠在了窗边,一眨不眨地仔细观望外面的情况。余星野与连生则去了后方的小窗户处观察。 这里的雪都是他们扫出来的,堆雪的时候,也特地没堆太高,以防有人躲在后面做袭击。 怎么观察,附近都没有其他人,只有这个老太太。 见门不开,老太太又说:“我就想找个地方过夜,外面太冷了。镇子里的屋子都碎了,没办法住人了……” 律恒打了个手势,阻止了闻柏舟下车后,他才拉开了大门:“进来吧。” 老太太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双苍老的眼睛弯了弯:“谢谢了啊小伙子。” 她杵着细木棍儿进了门,闻柏舟才发现,这好像就是他们在路上遇见的那个人。 老太太进了门,也不靠近他们,只自己在门口的墙角处窝着,借着火堆的暖意,慢慢摘下了背着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了一颗芋头。 其他人回了车上,紧闭着车门快速吃掉了自己的自热米饭。 “开门的时候,香味肯定泄出去了。”叶驰说,“她没什么反应。这不太正常。” 他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高能激光枪。 “寒冷可能损坏了她的嗅觉。”律恒瞥了他一眼,“太冷了闻不出味道。” “当然,这也有可能。”叶驰说着把自己纸饭盒捏成了一团,“我去试试。” 他说完话,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走到火边,扬手将纸饭盒扔了进去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火堆边。 老太太对他的动作也没什么反应,只慢吞吞地啃着芋头。 她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铁杯子,里面盛着一杯雪,正在借着火堆融化积雪。 叶驰垂目看着那个小杯子,开口道:“你这个水,不能喝啊。” 老太太露出一抹笑,她放下冷芋头,慢吞吞地说:“没关系。有一口水喝,有一顿饱饭吃,再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很不错了。” 叶驰直白地问:“既然要求这么低,你干嘛上地面来?” 老太太看着他,面目慈祥地好似在看自己家调皮捣蛋的孙子。 “因为我就要死了。”她轻声说。
第77章 【三更】 因为快死了。 这个答案让叶驰一怔, 随后他猛地转头,看向了战车。 律恒坐在驾驶座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 闻柏舟看不懂叶驰的视线, 他犹豫片刻,轻声说:“我下去看看?” 律恒却率先拉开了车门:“一起。” 他们俩下了车,大步走了过去。另一辆车的三个人不明所以,也跟着下车走过来了。 那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六个大小伙子, 这种在野外最被人惧怕的人类组合, 她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依然笑着, 等着自己杯子里的积雪被火融化。 闻柏舟垂眸看了一眼, 发现那只小铁杯里的雪已经半融, 浮上来融水黑黄, 把剩下的雪都染得脏污。 他有些不忍心看。 一群人围着火堆, 沉默的做着。 过了好一会儿, 叶驰突然笑了一声。他伸手拨了拨燃烧的木柴, 开口道:“我有一个相熟的长辈,也这样。” 老太太双眼微亮, 看向他的眼神更显和蔼:“孩子, 你懂得长辈的用心吗?” 叶驰郎笑一声:“谈什么懂不懂的,又没见过几面。” 老太太闻言, 眼皮微垂, 似乎有些失望。她转了转手里的芋头,拿起来慢慢地吃了一口,没再说话。 偏偏叶驰又开口了:“你为什么要这样选择?” 老太太微微一笑, 摇了摇头。 闻柏舟有些憋不住了, 他轻声问:“是地堡里的物资不够,不得不这样选择吗?” 老太太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了他。借着火光, 她能看见眼前的年轻人比其他几个都更显年轻一些,也更不谙世事一些。也难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和蔼地道:“孩子,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什么模样,但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闻柏舟低声说,“您是生病了吗?” 老太太点了点头:“我病啦。” 更多的却不肯说了。 闻柏舟忍不住道:“生病了应该在家里养病。” 老太太呵呵一笑,她俯下身想端她的小铁杯,却被铁杯烫地缩了一下手。 闻柏舟连忙说:“这个水不能喝,您别喝这个。” 老太太把手撑在地上降温,用脚慢慢地把小铁杯踢得远了一些。 她闻言也不恼,只是温柔地看着他:“一个要死的人,吃喝什么都无所谓。你还年幼,不懂这些。不用为此难过。” 闻柏舟眉头微皱,一双眼被火光映得潋滟。老太太迎着他的目光,忍不住将视线转向了律恒:“你不该带他出来的,小恒。” 话音一出,所有人一怔。 荒野里的荒屋,黑漆漆的天幕与赤红的火光。那火光落在人身上,衍生出不停摇曳的巨大影子。 身着黑色长棉衣的老太太坐在那里,竟有一种鬼魅之感。 余星野、连生一跃而起,分至老太太两侧,随时准备进攻。 而叶驰当即拔枪厉喝:“你是谁?!” 火光闪烁,成块地木柴在火里,发出“荜荜拨拨”的轻响。人影投在这不大不小的驻扎点里,有些张牙舞爪的阴森气。 高能激光枪发出冷冰冰地提示音,比提示更冷的枪口,就顶在老太太的额头。 老太太不闪避,也不恐惧,只是轻声说:“叫你小恒,应该很冒昧。但是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跟她姓吗?是叫律恒?” “你不认识我。”律恒淡定地说,“你认识她?”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在她回归之前,我们曾遇见过。” 律恒哼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叶驰看了他几眼,才收起枪,冷声道:“死就是死了,说什么回归。” 余星野站在靠墙的地方没有动,见叶驰收了枪不打算再追问,他就开了口:“律……她,最后去你们清凉地堡了?” “没有。我在地面和她相遇。”老太太说,“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她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小恒。她有很多你从小到大的照片。” 律恒没有说话。 余星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真难得。她居然还能搞到传统摄影器材。” 他们01号地堡都没有一只传统的照相机。一个上了地面的人却能有一只。 “老爷子让她带走的。”律恒垂着眼,“当时他们抢救到了一处摄影器材馆,她要了一个相机,老爷子答应了。” 在现在这个时代,相机做不了任何事情。地堡抢救回去的器材许多都被拆出改造成了别的东西。实验用的显微镜,或是地堡外部的监控探头。他们都比摄影器材有用得多。 只有一个相机,也不知道她去哪里弄出来的照片。 闻柏舟听得有些心惊。 他们说的这个人……是律恒的,妈妈? 老太太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惊异,她放下了芋头,看着闻柏舟轻声问他:“很难想象是不是?” 闻柏舟呐呐不言。 “孩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老太太开口,她似乎也不想谈那位律女士了,她只看着闻柏舟,问他:“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上地面来呢?” “……” 闻柏舟觉得这个话有些不太好回答,他忍不住看向律恒,艰难开口道:“是因为……不想拖累子女吗?” 话音一落,余星野就冷冰冰地呵呵了两声。 叶驰重重地把枪塞回枪套,冷声道:“怎么可能!” 老太太赞同地点点头:“太有大爱的人,在这个世界可活不下去的。” 闻柏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他看着律恒,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毫不在意成为了谈话的中心,又似乎浑身紧绷,随时都有可能发难。 闻柏舟看着他,莫名地觉得有点难受。 他轻声说:“我没有经历过这个。但我想,一个人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要么,是为了爱的人,要么……是为了自己。” 他忍不住想,地面人走到地面上来,有千万种理由。可病了的人走上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听说过一种丧葬仪式。”他语调慢慢地说,“人们认为,死亡只是另一个旅途的开始,它是灵魂摆脱了沉重的肉身,前往不同空间的起源。” 其他人没有听过这个,他们看向闻柏舟,安静地听着。 “他们认为,将这幅皮囊喂养给天地间的生灵,是一种高贵的品德。是……”闻柏舟想了想,才说,“是将一切奉献的修行。是自渡,也是渡众生。” 余星野开口,想说这是什么有的没的。 可火光之下,老太太与律恒都听得很认真。 他张开口,迟疑片刻,又闭上嘴。 “古之葬者,葬之中野,不封不树。”闻柏舟轻声说,“这是他们的信仰,也是生者对死者的哀悼。死者与大地、与天地生灵结缘,天地生灵就会庇护子孙。” 律恒猛地绷紧了下颌。 老太太喟叹一声:“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战前的信仰,说得这样好听。” 闻柏舟微微摇了摇头:“那您是为什么呢?” “我病了,辐射导致的急症。活不了多久了,就想换个活法。”老太太笑道,“渡众生太大了,区区一个人,我担不起。肉身葬荒野,化作天地间最有营养的一块土地,不是挺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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